第3章 画杀(3)

汪瀚灏松了口气,悄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山田信雄刚走下台阶,忽听后面有人急急喊道:“山田少佐,山田少佐!”

山田信雄和汪瀚灏同时回转身来,只见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卷画,满头大汗,急匆匆从柜台后面的内堂奔了出来,险些儿和汪瀚灏撞个满怀。汪瀚灏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儿子汪文进。

汪文进急步追上山田信雄,嚷道:“山田少佐,你拿的那幅《怒猫图》是假的,这一幅才是真迹。”急忙将手中拿着的那幅画展开,呈给山田信雄看。

汪瀚灏“啊”的一声惊呼,一眼看去,几欲昏倒,儿子拿出的正是他收藏起来的那幅《怒猫图》真迹!“你这混账东西!”怒骂一声,冲上去想夺回真迹。

汪文进急忙回身挡住他,汪瀚灏气得双颊抽搐,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骂道:“畜生!”抬手就是一巴掌,掴在他脸上。汪文进恼羞成怒,双手一推,汪瀚灏站立不稳,向后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手抚胸口直喘粗气,半天也无力爬起。

汪文进得意扬扬地道:“前几天我看见你鬼鬼祟祟把画从墙上取下来,就知道其中有问题,结果一跟踪你,果然发现你去找人临摹了一幅《怒猫图》,想用赝品来骗山田少佐。”

山田信雄回头狠狠地瞪了汪瀚灏一眼,把两幅画同时展开,一看之下,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怎么一模一样?”

汪文进说:“少佐,您刚才拿的那幅是赝品,我从后堂找出的这一幅才是真迹。临摹此画的是个造假高手,所以从表面看,两幅《怒猫图》一模一样,几乎看不出任何分别。”

山田信雄回头看看汪瀚灏,又看看汪文进,目光忽然变得狐疑起来,眉头一皱道:“汪文进,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两幅《怒猫图》,到底哪一幅是真的?如果你们父子俩敢串通起来骗我,小心我一枪毙了你!”

汪文进浑身一哆嗦,忙点头哈腰说:“少佐请息怒,我怎么敢骗您呢?别看这两幅画从表面看来一模一样毫无二致,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分辨出哪一幅是伪造的,哪一幅是真迹。”

山田信雄忙道:“快说,有什么方法?”

汪文进说:“少佐有所不知,猫的眼睛是非常有特色的,中国古代的人总结猫眼十二时歌说:子午卯酉一条线,寅中巳亥圆如镜,辰戌丑未枣核形。意思是说猫眼的调焦力极强,在强光照射下,它的瞳孔可以缩得像一根线;在黑暗中,瞳孔又会扩放成满月那样圆大,在中等光线照射下,它又会形成枣核的样子。真正的《怒猫图》是画中神品,图上的猫是活的,眼睛是会变化的。孰真孰假,一试便知。”

山田信雄直瞪瞪地盯着他瞧了半天,满脸狐疑,将信将疑地把两幅《怒猫图》拿到阳光下一看,其中一幅的猫眼瞳孔立即收缩,眯成了一条线,一只黑猫就像活了一般,而另一幅《怒猫图》却没有丝毫变化。

山田大喜,拍拍汪文进的肩膀,连呼“哟稀哟稀”,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汪文进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忙道:“为少佐办事,自当六亲不认,尽心尽力。”

山田信雄将《怒猫图》真迹收起,贴身藏好,回头看了汪瀚灏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神情,划燃一根火柴,将另一幅《怒猫图》点燃,扔到汪瀚灏脚下,熊熊火苗,差点把他的裤腿给烧着了。

“你们这些强盗!畜生!还我画来!”汪瀚灏急红了眼,嘶声大叫,发疯般扑上来,想要夺回《怒猫图》。

山田早有防备,只一闪身,就让他扑了个空。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强盗!畜生!”

汪瀚灏又气又急,脸暴青筋,血冲脑门,跺足怒骂,忽觉喉头发甜,一张嘴,“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人也直挺挺往后倒去。

“师父!”小赵急忙上前,从后面将他扶住。汪瀚灏面色苍白,目光呆滞,手足发抖,嘴巴张着,竟说不出话来。

小赵急忙将他扶到里间床上躺下,用手在他胸口不住按摩,过了半晌,汪瀚灏喉咙里“咕嘟”一响,“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一口气喘不过来,双目一翻,竟昏了过去。

小赵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知他只是急怒攻心,暂时晕厥,才放心,拿过被子为他盖上,让他好好休息。

待汪瀚灏苏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头仍然剧痛难忍,但胸口已觉顺畅许多,舒服许多,只是口渴得紧,接过小赵端上的茶,咕噜咕噜喝了两大杯。

小赵告诉他说:“师父,您昏睡的时候,伊先生已经来过了。他在您胸口施了针灸,说这样您醒过来时胸口会舒服一些。”

汪瀚灏摸摸胸口,点点头,问:“伊先生还说什么没有?”

小赵摇头说:“没有,在您床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不过今天一早,他托人送了封信来。”

汪瀚灏一怔,问:“信呢?”

小赵急忙把信拿来,双手呈上。汪瀚灏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一张白纸上写着一行字:吾误吾兄矣!字迹潦草,似是心烦意乱之下,匆忙草就。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忙披衣下床道:“快随我去秋雨亭画室。”

师徒二人快步穿过衣铺街,来到秋雨亭画室,远远地便听见画室里传来一阵哭泣之声。汪瀚灏叫声“不好”,推门进去,只见门内大梁上挂着一根白绫,绫上悬着一人,下面有一少女搭着凳子,一边哭泣一边想将他抱下来,无奈力量单薄,非但抱他不动,自己反而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汪瀚灏定睛一看,白绫上悬着之人正是伊秋雨,那少女正是他女儿伊小枝。

汪瀚灏什么都明白了,肝胆俱裂,悲呼一声“雨亭兄”,冲上前去,将伊秋雨从白绫上抱下来,一探鼻息,却已断气多时。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低沉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哗啦”一下,刚才还晴空万里,一瞬之间,竟下起倾盆暴雨来。

三日之后,汪瀚灏处理完伊秋雨的后事,将自己的家产全部变卖,将全部所得交给荆州一位挚友,托他照顾小枝。

又过三日,有人在长江中发现了汪瀚灏的尸体。

4

因为夺画有功,汪文进从山田信雄身边一条可有可无的走狗一跃成了他的一名亲信,山田信雄不但对他青眼相待倍加信任,还给他配了枪,调遣了一队人马由他指挥,让他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干。汪文进越发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整天领着一队凶神恶煞般的鬼子兵,满街乱窜,看谁不顺眼,就说谁是八路,立即拉去枪毙。城里人对他都侧目而视,背地里叫他“狗汉奸”。

翌年二月,山田信雄出城扫荡时,连续几次遭到伏击,损失惨重,死了不少人马,却没搞清伏击他的到底是游击队、武工队,还是八路军的正规军。时局越来越紧张,又有人在长江北岸发现了新四军大部队的踪迹,山田觉得形势不妙,只好弃城而走,经华容进入南县。在湖南待了一段时间,湘中抗日之声日盛,山田亦难立足,后受军部调遣,硬着头皮将部队开到江西去跟八路军打仗。这仗一打就是四年多时间,山田信雄败多胜少,一路从江西退到安徽再逃到浙江,最后驻扎在浙江嘉兴。

汪文进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竟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日本话,这一来更受山田器重,留在身边做了他的机要秘书兼翻译官。

这一年五月份,浙江的天气已十分炎热。一日上午,山田信雄正在屋里使劲摇着蒲扇,忽然卫兵领了一位身着白裙体态袅娜秀丽清雅的妙龄女郎走了进来,说是上海《亲和日报》的记者,要来采访山田少佐。山田信雄不觉眼前一亮,似有一阵清风迎面吹来,身上的燥热顿时减了不少。

女郎未语先笑,露出晶莹洁白的两排玉齿,极是好看。走到山田信雄跟前,口吐莺声,叫了一声“山田少佐”,掏出证件递给他看。山田接过一看,那是一张《亲和日报》的记者证,上面显示持证人名叫柳雪。

柳雪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说山田少佐从湖北一路打到浙江,军功卓著,威名远播,听闻少佐驻扎在嘉兴,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总编特派我来采访,想给少佐出个专访。

《亲和日报》是上海沦陷区日本人办的一张亲日报纸,在当时的侵华日军中颇有影响。山田听说是《亲和日报》的记者来采访自己,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自然全力接待,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柳雪跟山田信雄倾谈了一上午,在采访本上记了满满三页。采访接近尾声时,柳雪听说山田少佐有收集中国书画的雅好,不由得大感兴趣,一定要看看他的珍藏。

美女有求,山田万分高兴,满口答应,带她进入书房,打开一只大木柜,将自己在中国搜刮来的书画珍品一一展示给她看。柳雪一看,山田所藏颇丰,连中国收藏家也难收藏到的李公麟、钱选、沈周、董其昌等古代大画家的名作真迹也有不少,禁不住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