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那夜前,精灵的无声抗拒还让月头疼无比的话,那么如今,他如那懵懂的幼童般主动接受着外界的一切。
就像重生了一样。
他会认真的在书房与她一起看书做笔记,不再敷衍了事。只不过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张,透亮的绿眸却把视线投向那个坐姿优雅端庄的红眸血族。黄昏为她逶迤于地的朴素黑袍镀上一层暖意,暖暖的仿佛天使高唱的圣洁之歌。
他每天都在写日记,不用吸血鬼的督促,精灵自觉地记录着每天的点点滴滴。他在努力,努力把这个温暖热情的世界放进自己的心里。吸血鬼把自己的心脏交给了他,他也没有把它伤害。或许、大概,那个吸血鬼所做的并不是徒劳?
他也会主动加入小妖精的恶作剧,那群一闪一闪的粉末从翅膀根部散逸出的,小小的,仿佛永远都那么热情洋溢,喜爱恶作剧的妖精们绝不会任由精灵在阴暗的角落里腐臭发霉——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坏点子让邻居们愈发头疼,但邻居们绝对不知道这些非常坏却让人生不起气来的恶作剧究竟出自谁的手笔。嘿,谁相信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精灵会有那么多让妖精都惊叹连连的坏点子呢。
他在改变。
就如前文所说的一样,月不是魔鬼,但她可以巧妙地把握人心。
米切尔抗拒这些日子里的「改变」,这些改变让他感到了不安。为了回到福利院那种安静寂寞的环境,他甚至妄图刺杀吸血鬼——但从某方面来说,他又是渴望改变的,否则米切尔不会在明知血族感官敏锐的情况下,依然用简陋的武器杀死她。他矛盾极了,渴望改变,惧怕改变,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让他茫然而不知所措,月及时开导他,让他不再惶恐甚至是享受着自己的变化——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在月的潜移默化下开始接受这个凡世。
泽拉斯沉眠着,直到米切尔准备杀死月的时候才醒来——至于原因,大概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父母离开的准备吧。这个安静内向的精灵,着实让人有些心疼。他不肯接受残酷的现实,宁可在幻界继续梦幻那天堂——他不想面对这个世界,因为死神残忍的带走了他的爸爸妈妈。月「逼迫」他清醒,隐晦的把他安慰,治愈他不曾愈合的伤痕。但泽拉斯还是欢喜这个暖暖的吸血鬼的,所以吸血鬼的话他多多少少的接受了,看看这个世界,然后尝试爱上它。
当他们开始关注外界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看到月经常会从猫头鹰那里收到信件,以及一些家居用品、精致的小玩意儿什么的。「家居用品」有时候是一头有翼兽拉来的两米长一米宽的百洛卡棺材——天知道它是怎么通过的天空协议的审核;精致的玩物偶尔是被数千只小蝙蝠拉拉扯扯拖过来的三米长的逆十字架——估计这群可怜的小家伙累得够呛,月怜惜的用家里储存的鲜血喂饱了它们。
很多时候,月都会认真而专注的看完每一封信件,沉吟片刻后一封一封的回信。有时候精灵也孩子气的坐在她的怀里看着那些信件,再看着她慢慢回信。
尽管有时候他觉得在这个年代还用写信的方式进行沟通有点匪夷所思,但一想到家里连一件现代物品都看不到也就释然了,何况....每次看到这些信件的时候,月总会无意识的双眼放空,紧抿薄唇。
似是看出了精灵的疑惑,月懒懒的拍打下翅膀,缅怀的笑了笑:“这些礼物和信是一些老朋友送我的。他们....可是说是两百年前在不夜城认识的忠实书友吧。”
她简略的提及一下那些作品,有原创的,还有翻译的....那些翻译作品又因为典故、地点、写作背景什么的让异世界的人们半懂不懂,所以月又单独写了一本厚得堪比新华字典的《论那个地球》,里面包含了详细的各大国古今历史、各个年代的海陆分化——尽管那里面的内容让人看一眼失去兴趣,看两眼让人嘴角抽搐,看三眼让人昏昏欲睡——让部分研究「另一个世界」的专业人士受益匪浅。一来二去,交流就多了,自然成了熟络的书友。
还有一些,则是完全被她的文笔折服的。毫不夸张的说,月与奥斯汀、沈尹默谈笑风生,结识过徐志摩、但丁、泰戈尔....岁月打磨着她,即使一开始完全不懂得创作,时间也会细心地指导她。特别是结识那些著名的诗人作家——尽管当时她并不知道他们会在后世如此著名——更是让她受益匪浅。所以综合了那些大家风范,她的文风总带着一种悠然淡雅的感觉,让许多喜欢小清新的书友直接化身最忠实的读者。
而与月交流的愈发深入,他们也愈发了解月,这个如微风般自由的吸血鬼可不是个喜欢拘禁在一个地方的蝙蝠。
——所以当月把白夜转交给一个读者而离去的时候,他们都毫不惊讶,倒也乐得和月当笔友。
随后,月神色复杂难辨,以一句慨叹结束了这场对话。
“或许曾经的曾经,那些珍贵的回忆总是要依附在某些事物上,才导致这些事物于你而言,意、义、非、凡。”
说道最后的那几个单词,她的语调格外悠远绵长——于她而言书信也是某种另类的缅怀吧。
她的故事,也许很长很长,也许万分悲伤。精灵默不作声的紧了紧抱住吸血鬼的手臂。
他无声的安慰让月不由暂时放下那些沉重得让人快窒息的记忆,微微翘起了嘴角,在精灵不解的注视下,浅浅地亲吻了他的额头,轻如羽毛,短如呼******灵瞪大了眼,吃惊的小模样让月叽叽咕咕的笑个不停。
感觉不赖。谈不上温暖的唇触碰了他的额头,却出乎意料的舒适与柔软。
月难得俏皮的笑道:“亲爱的小精灵,要不要看看那些异界作品?——为了用大路通用语尽可能在翻译的基础上修饰它们,我可是苦修过一番的。我保证,那些瑰丽的作品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
“荣幸之极。”
前文提及,月是个十分怀旧的吸血鬼,所以不难猜测,那些作品绝对都是她手写的——由此可见,吸血鬼这个族群令人惊叹的记忆力与非同一般的无聊程度。
——白夜书店印了几本,她自己的手写原本则被装进了吸血鬼的空间戒指。不论怎么说,这些亲手撰写的书籍对吸血鬼来说都有着特殊意义。
在吸血鬼的推荐下,精灵花几个月的时间来细细品读《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低头看了看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批注,又抬头看了看坐得笔直,在书桌上写信的吸血鬼,精灵不由抖了抖那对尖尖的耳朵,“母亲大人。”
“嗯?”月放下手里的鹅毛笔,单手撑着下巴转头懒洋洋的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亲爱的小精灵?”
“...”精灵沉吟片刻,才干巴巴的从喉咙里吐出一个词汇,“莎莉文?”
他的喉咙干涩沙哑地有点儿让人害怕,但他似乎毫无察觉,用那双绿玛瑙似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那个优雅的血族,那眼眸格外深邃,深邃到你看着他的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跌进深渊里。
“啊哈。”月理解的摸摸下巴,他的意思是月究竟是不是莎莉文。毕竟他的经历与海伦是如此的相似,莎莉文与月的行为方式更是如出一辙,以至于他都有些迷茫了——如果海伦.凯勒真是个人类,如果月真的是莎莉文,如果月对凯勒还有感情....寿命永恒的吸血鬼与人类之间宛若有一条鸿沟,他们之间的故事从来都是以悲剧收场——不管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没有例外。
那么他算什么?可悲的替代品?另一个凯勒?寄托思念的物品?
想得越多,精灵就越发沉默。他死死的盯着月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些什么。
他失望了。
促狭的笑意在吸血鬼的红眸里一闪而过:“不。当然不。”
她笑吟吟的十指交叠成塔状,脑袋懒懒的撑在上面,长长的发丝如黑色的瀑布般下垂,如一只黑暗的孔雀在缓缓开屏:“我是我,莎莉文是莎莉文。你也不是海伦,你是米切尔,你是泽拉斯——”语调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重,激昂,傲然,热情,华丽,很难想象她究竟如何把这些感情揉进一句话里。她骄傲的眯着眼,里面是他看不懂的感情,那股感情是如此的强烈,让他不得不别过脸,仿佛迟一秒都会被灼伤一样,“我不会假借他人姓氏,我不会伪装他人姓名,我不会强迫自己成为另一个人!——我是月,我是血族,我是吸血鬼,我强大,我骄傲,我优雅,我尊贵,我从不把别人当做什么替代品,我从不做我所不齿之事,我从不用伤害他人的方式愉悦我自己。只因为我是月,也只能因为我是月。”
月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停顿片刻,嗓音才逐渐变得低沉缓慢,如最瑰丽的红酒般醉人:“抱歉,失态了。但....我想它们已经足以表达我浅显的意思——我不是莎莉文,你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是米切尔,你是泽拉斯,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也是我最后的孩子。那本书只是单纯的巧合,相信我,亲爱的小精灵。”
精灵转过头来,用沉沉的碧绿色眼眸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言语,仅仅抿了抿唇,轻轻地点点头——弧度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看得出来,他还是不爱说话。但这正如月说的那样,难道不是个好的开端吗?
月笑着摸摸下巴,坏笑得让人恨不得用手指捏着那上翘的嘴角向下狠狠一拉:“好孩子....你这是在别扭吃醋?”
精灵恍若未闻,低头看书,他是那样的专注,仿佛一朵安西维拉花绽放在那泛黄的纸页上;手里的鹅毛笔写下如它的主人般娟秀的心得笔记——这没什么,但精灵漂亮又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那脆弱可怜的羽毛笔,真是残忍,它快被他给折成两半了。
吸血鬼懒洋洋的靠在雕花座椅上,嘴角越发上扬,越发欠揍,一双红色的眼眸闪烁着意义不明的笑意。
正对着吸血鬼的彩绘玻璃外,黑格树的枝丫像一位诙谐的魔术师,穿着黑色燕尾服,优雅地在淑女面前张开了手心——黑色的手套上,一枝蓝色的漂亮的花儿生机勃勃,含苞待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