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药堂的路比平时更为漫长。下了山后,闾清逸一路跑回药堂,途中脏兮兮的外表抱着孩子跑的样子太惹人注目了,还被几个年长阿姨堵住去路,质问她是不是偷孩子的人贩子,她着急地大喊:“这是我弟弟!快死了!我要去药堂给他治病!别挡路啊!”
还别说,这招还真有效,那群人一听是个男宝,瞬间四散开来给她让路,又在背后聚集起来叽叽咕咕议论着,甚至还有人开始担忧这孩子能不能活下去了。
对啊,ta能不能活下去呢?
闾清逸想到自己小时候刚刚展露出医学才华时父亲脸上的奇异和惋惜。
“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儿呢?!”闾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是男孩又怎么样!女孩又怎么样!”她压抑着情感,不想冲父亲大喊大叫,但眼泪依旧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到自己打小在卧室里闻见楼下配药房里传出的川芎(xiong,一声,一种植物根茎)和白芷混合出的奇异香气,忙不迭地翻身下床,踮起脚尖去藏书室翻找,她记得有本书提到过这个方子…叫什么来着?
她哗啦啦翻着书,把《医宗金鉴》一行行细看下去,终于找到了那个方子——“芎芷石膏汤”!川芎性味辛温,活血行气,白芷归肺、胃经,能祛风止痛,合起来对风热头痛有奇效。
清逸从楼梯把手缝隙背后偷偷望着,望那个跟自家根本不熟的堂哥在父亲身边学着听着,隐隐约约知道,父亲是把这个亲戚家的男丁当成继承人在培养,他绕过了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身。
“川芎、白芷、石膏,菊花已经放了,你想想还缺哪几味药?”父亲对堂哥说道。
那个还未束发的兄长抠了抠头皮,他好像想到了,但脸上却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没事,你尽管说,你毕竟刚入门,说错了也无妨。”闾奉温和地对他说。
那位兄长有点腼腆:“我想起来了,但…那个字我不认识,不知道怎么念…”
“那只说你知道的字就行。”
“一个是什么“本”,另一个是什么“活。”他不好意思地说。
“对!一个是藁本,一个是羌活!”父亲笑着拉开了一个中药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棕褐色的结节状圆柱体,它表皮粗糙,像个黑糖味的扭扭棒棒糖。
“这就是藁本!”闾奉说着,把柱状物一掰为二,送到清逸堂哥眼前让他看得清楚。
“你看它的横截面,是黄白色,带朱砂点。再闻闻味道。”堂哥接过一半藁本,放到鼻尖下细细嗅闻——
“像是陈皮和生姜混合的辛辣味,很浓。”
小小的清逸吸着小小的鼻腔,仿佛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辛香,她眯起眼睛,努力从远处看到被握在男人手指之间的棕褐色棍棒,她想起了爷爷手里时常把玩的那两个陈年核桃的壳儿。
要是能自己亲手把它放进汤锅里该多好啊!
她知道藁本生于幽谷,知道它采于霜降,却唯独不知道自己何时能被准许摸一摸实物,连摸到它,居然都成为了遥不可及的特权。
父亲又拿起一根羌活,黑褐色刚出来,她就迫不及待讲出了答案:“味苦,松脆,掰断的横截处如蜂窝煤断面…”
倏忽之间,闾奉猛然仰起头,他看到自己的女儿如一个被舍弃的田园犬一样蹲在二楼楼梯背后,那眼神是惊异和恐惧的。
16岁的吕清逸现在正奔跑在回药方的路上。她并不知道怀中这个婴儿是女是男,事态紧急,她来不及确认。
但总觉得如果是个男孩,她的父亲应该会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