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药童

仁和堂的大门突然被踹开,涌进来一众差役,他们有的手持铁尺棍棒,有的执着一柄钢叉,刷刷在药堂的两侧站定,被挤在两旁的病人们和伙计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有胆大的往外张望,发觉门口徐徐停下来一辆马车,轿子上走下来一位巡检,他穿身上一袍圆领大袖,下摆加横襕,腰间束革带,头戴一顶黑色硬角软帽,脚穿一对黑漆漆的皮靴。

听说这位大人虽则不过正九品,却没人敢忤他的逆,比起高天远皇帝,他的话在当地人心目中那更是一言九鼎。

“失迎失迎,什么风把大人您吹来啦?”闾堂主闾奉慌忙从诊室里奔出来,对着巡检一阵作揖。周围的人一双双眼睛箭一样射过来,都盯着堂主,估计有不少人内心琢磨着这闾先生不知惹到了哪个达官贵人,这中药堂之后还开不开得下去,要是不得不关门大吉,跑到西城区找寿康堂看病,一来路途遥远,二来那边听说老是私下收受贿赂,不暗中贴钱不给好好治,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愣是垄断了整个西城,东城这边的仁和堂刚开几年,不会又要被干掉吧。

“说不定就是寿康堂遣人暗中捣鬼……抢饭碗的事,说不好都要有人掉脑袋呢!”人群中有个声音窃窃私语道。

闾奉装作没听见,只高声叫出药童命他去给大人倒水。

药童其实来得不算晚,从仁和堂刚开业那天到闾清逸捡到他不过一周时间。

他是被扔到离药堂两公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的婴孩,那天,闾清逸一个人背着竹篓上山采药,天阴沉沉的,看上去怕是要下雨,她刚采了半篓子的草药,就急急忙忙想往家赶。

谁成想,越是急躁脚下越是不稳,被空气中的水分子提前洇湿了的土地比平时滑了很多,她不小心打了一个趔趄,两腿往前一滑,身体朝后倾斜,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那筐草药整筐扣在了她的头上,积攒的泥水花里胡哨地糊了她一脸。也多亏了这筐草药起到的减震效果,闾清逸虽然向后摔倒,但居然没磕到脑袋。她把草筐拔下来,朝脸上抹了把泥水,打算站起身,结果这当儿雨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起来,土石一踏,把她一顺溜送到了偏离主路的一个草窝里。

“嘶——”清逸吃痛,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她发觉每次扮男装必穿的这条裤子已经被碎石划破了,丝丝缕缕的带子上沾着刚渗出的鲜血,雨滴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她心下责怪自己没带油纸伞,可能是因为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总以为可以早早结束回家,结果今天却又是沉浸在摘草药中无法自拔。

草丛间,有奇怪的声音在叫,“嘤…嘤……”该不会是黄鼠狼幼崽吧?春天是会有些小动物开始繁殖,不如捉一只回去在后院里养。清逸想。于是她顾不得自己腿上的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更深处走去。雨冲下了她头顶上的泥土,一会儿又是一脸泥浆。

一张张高高的草叶被拨开,眼前的景象不禁让她心下一紧——草窝里躺着一个小婴儿!被羊水浸润过的粉嫩皮肤已经开始发白,褶皱的指尖蜷缩成含苞的玉兰花,可这花朵看起来却让人有种它不会再盛开的悲哀。细细软软的胎发间留下的血痂早已凝结,这会儿在雨水的冲洗下开始被洗成红色的小溪,顺着头颈流到身下的土地上。ta的哭叫声微弱,气若游丝地飘荡在这荒郊野外,闾清逸虽说并未出嫁,也更未生育过,可天然的一股护幼之心让她瞬间心痛如绞。没想太多,至少眼下最重要的是把ta的命保住,其他的事回家再说!

闾清逸弯下腰身,在四周捡拾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块,她拿起一个扁平纺椎型的青灰色岩石,左手揪起腿上被剌开的布片,奋力摩擦切割,但旋即又停下来,思索这样走到街上怕不是会被“道德审查官”们骂得狗血淋头。但既然女扮男装了,还是会比穿女装更安全一些吧?手上的活不再停下,她一会儿就切割出了一块布料来,裤腿侧方漏风又漏雨。

她弯下腰,用这块米色的粗布把皮肤细嫩的婴孩包起来抱在怀中,紧紧贴在胸口,打算用自己的体温将ta复温。清逸又仔细检查一下ta的身体,手腕处划了一道口子,不算深,她便用舌头轻轻舔舐ta的伤口,再把脏物吐掉,吮吸伤口时的血腥气息也是那么稚嫩,清逸眼眶红了,但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简单处理完之后,她仔细回想了下回主路与下山的路径,又用手将幼儿的头向脖颈搂了一搂,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