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经方“五脏五味补泻”用药“方-证要素对应”解析

“五脏五味补泻”又称“五脏苦欲补泻”,此用药法则源于《黄帝内经》。《素问·脏气法时论》曰:“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又云:“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用咸补之,甘泻之”“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用苦泻之,甘补之”“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补之,辛泻之”“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用苦补之,咸泻之”。此即后世所谓“五脏苦欲补泻”理论,李时珍《本草纲目》称其为“五脏五味补泻”。

缪希雍《神农本草经疏》曰:“五脏苦欲补泻,乃用药第一义。好古为东垣高足,东垣得之洁古,洁古实宗仲景,仲景远师伊尹,伊尹原本炎黄,圣哲授受,百世一源,靡或少异。不明乎此,不足以言医矣。”不仅强调五脏苦欲补泻用法的临床意义,还对这一理论形成的渊源、传承及发展脉络进行了归纳。可以看出,仲景在这一理论传承与发展中,发挥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

《伤寒论》及《金匮要略》中究竟蕴含有哪些“五脏五味补泻”用药法则内容?值得深入挖掘。提取经方中有关“五脏五味补泻”的“方剂要素”,将有利于应用“方-证要素对应”组方原则,提高中医组方治疗五脏疾病的靶向性,提高临床疗效,从而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仲景学术。

一、《素问·脏气法时论》“五脏五味补泻”理论的基本概念

1.对“苦、欲、补、泻”的基本认识

①苦,在这里有厌恶、痛苦之义。五脏所苦如“急、缓、湿、气上逆、燥”代表五脏失调所表现出的病理特征,为某种因素导致的其脏腑自身收散升降等特性被违逆或者功能降低,其表现形式或太过,或不及。如“肝苦急”,肝为将军之官,其志怒,其气急,急则自伤,可见肝郁暴怒、躁急、筋脉拘挛等,属于“太过”;“肾苦燥”可见肾的气化功能不足,气不化津,津液不能上承,出现消渴、渴欲饮水等,属于“不及”。

②欲,此有想要、希望之义。即顺其脏腑特性,或顺其脏腑功能则为欲。马莳释《素问·脏气法时论》篇名曰:“五脏之气,必应天时,而人之治脏气者,当法天时,故名篇。”五脏之气应天,如肝应春,性升发;心应夏,性火热;脾应长夏,性和缓;肺应秋,性收敛;肾应冬,性封藏。故五脏之治,应分别顺应其“散、软、缓、收、坚”的脏腑生理特性,此即五脏所欲。

③补、泻,补即顺应五脏应时之性,或增强功能。泻即违逆五脏应时之性,或降低功能。如肝木应春,其性生发,喜条达而恶抑郁。散之,则条达;辛能散,故食辛以散之。遂其性则曰“补”,反其性则称“泻”。肝木应春,喜辛散而恶酸收,故经文曰“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正如张介宾《类经》所说:“木不宜郁,故欲以辛散之。顺其性者为补,逆其性者为泻,肝喜散而恶收,故辛为补、酸为泻。”

应该说明的是:此处所说的“补”与“泻”的含义是就五脏所“欲”而言的一组相对概念,与通常所说的脏腑“虚则补之,实则泻之”的概念有所不同。即,从其所“欲”之治为“补”,本文又称之为“正治之法”;逆其所“欲”之治为“泻”,本文称之为“反治之法”。

2.关于经方与时方

“经方”一词,最早见于《汉书·艺文志·方技略》,原指经验之方,目前则专指《伤寒论》和《金匮要略》所载方剂,而“时方”则指张仲景以后医家所制的方剂。以下梳理《伤寒论》及《金匮要略》中经方酸、苦、甘、辛、咸之“五脏苦欲补泻”的用药范例,所选范例多以“经方”为主,或亦选有“时方”而为辅。

二、“五脏五味补泻”用药法则在仲景经方中的体现

1.五脏所苦,及其五味用药

(1)“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肝苦急”的“急”,代表的是肝的功能失常所表现出的“气急”“躁急”“拘急”等病理特点。“急食甘”的“急”为“尽快”的意思。本段经文可解释为:肝脏以失于条达而出现气急、躁急、拘急等不舒展的病理状态为所苦也。其治,可遵《素问·至真要大论》“急者缓之”之旨,治以甘味之品,以尽快恢复肝之柔软、舒展的生理特性。

【典型范例】

甘麦大枣汤(甘草,小麦,大枣)。方出《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第6条:“妇人脏躁,喜悲伤欲哭,象如神灵所作,数欠伸,甘麦大枣汤主之。”论脏躁证治。妇女情绪低落,心中烦乱,无故悲伤欲哭,或哭笑无常,呵欠频作者,谓之“脏躁”。脏躁之“躁”,有急躁、浮躁、躁扰之意。从脏躁的临床表现来看,其病机在于五脏功能失调,不能潜敛所藏之神,脏神浮越,情志不宁而生急躁情绪。其病机虽与五脏相关,但与肝脏功能失调关系密切。正如赵以德《金匮方论衍义》曰:“此证因肝虚肺并,伤其魂而然也。盖肝,阳脏也;肺,阴脏也。阳舒而阴惨,肝木发生之气,不胜肃杀之邪并之,屈而不伸,生化之火被抑,扰乱于下,故发为脏躁,变为悲哭。所藏之魂不得并神出入遂至妄乱,象如神灵;木气被抑而不前,筋骨拘束而不舒,于是数作欠伸。然治相并之邪,必安之和之,故用小麦养肝气止燥;甘草、大枣之甘,以缓肝气之苦急。”

分析甘麦大枣汤治疗脏躁,方以甘草为君,一方面发挥其缓急功效;另一方面,与小麦配伍,益气和阳,与大枣配伍,养血和阴,平调紊乱之气机。而本方甘草、小麦、大枣3味药物均为甘味,堪称甘缓之剂的代表方剂。故能调五脏、益阴阳,以缓脏躁之急。

甘麦大枣汤作为甘缓剂的代表方,常被后世医家用来治疗“肝苦急”之证。如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记载,用甘麦大枣汤加阿胶治疗厥阴肝脏液涸风旋,痉厥危症。并自注曰:“勉从经旨之训,肝苦急,当食甘以缓之。”

【其他范例】

①小建中汤(桂枝,芍药,生姜,炙甘草,大枣,胶饴)。方见《伤寒论》第100条:“伤寒,阳脉涩,阴脉弦,法当腹中急痛,先与小建中汤;不差者,小柴胡汤主之。”论土虚木乘,腹中急痛证治。此脉浮取而涩,示气血不足;沉取而弦,示邪入少阳。中气不足,肝胆气逆,脾络不和,故腹中急痛。治宜补土御木,先健脾后和解。小建中汤方以桂枝汤倍芍药平肝胆气逆,加饴糖建中益气,缓急止痛。正如《伤寒论诠解》曰:“建中一法,不仅补脾,而且能治肝胆,因脾虚气血亏少,肝胆失之柔养,则其气必然横逆而急;肝胆之气愈盛,脾胃愈伤,从而形成土衰不能培木,木急反乘中土的病证。《内经》云: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小建中汤系甘温补剂,能健脾而生血,肝胆得血濡则气柔而条达,培土即可以制木的意义就在于此。”

②当归四逆汤(当归,桂枝,芍药,细辛,炙甘草,通草,大枣)。见《伤寒论》第351条:“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当归四逆汤主之。”论血虚寒凝厥逆的证治。证属厥阴肝血不足,寒凝经脉致厥,故见脉细欲绝。治以养血、散寒、通脉,方用当归四逆汤。方中当归补肝养血行血,配以芍药益营养血,桂枝、细辛温经散寒以通阳;通草甘、淡,通行血脉,甘以缓急。其中,炙甘草、大枣甘温,补中益气以生血,又能发挥甘缓之能。故成无己《注解伤寒论》释本方大枣、甘草、通草之功效引用《素问·脏气法时论》曰:“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大枣、炙甘草、通草之甘,以缓阴血。”

【方剂要素】

《内经》曰:“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与“肝苦急”证候要素相对应的,具有“甘缓”功能的方剂要素,如甘草,小麦,大枣,饴糖。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甘草,小麦,大枣,饴糖等

(2)“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心苦缓,“缓”与“收”对应,可理解为缓而“散”之义。心主夏,应火热,在志为喜,若阴虚火旺,或过度喜乐等,则导致心气涣散。酸味具有收敛的作用,能收敛散逸之心气。正如吴昆所说:“心以长养为令,志喜而缓,缓则心气散逸,自伤其神矣,急宜食酸以收之。”

【典型范例】

酸枣汤(酸枣仁,炙甘草,知母,茯苓,川芎)。方见《金匮要略·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第17条:“虚劳虚烦不得眠,酸枣汤主之。”论虚劳病心阴血亏虚失眠的证治。“虚烦”指因虚致烦,心中烦乱,躁扰不宁。“不得眠”指夜卧不能入睡,或睡眠轻浅易醒。赵以德《金匮玉函经二注》曰:“虚劳虚烦,为心肾不交之病。肾水不能上交于心火,心火无制,故烦而不得眠。”证属心气涣散,躁扰不宁,故本方重用酸枣仁而为君药,“急食酸以收之”,配炙甘草酸甘化阴,知母清热,茯苓安神,川芎调血,共奏养阴清热,安神宁心之功。

【其他范例】

①黄连阿胶汤(黄连,黄芩,芍药,鸡子黄,阿胶)。方见《伤寒论》第303条:“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烦,不得卧,黄连阿胶汤主之。”论少阴阴虚火旺证治。少阴肾水不足,心火独亢于上,故见“心中烦,不得卧”等。治当“泻南补北”,即清心火,滋肾阴,以交通心肾。其中芍药配阿胶、鸡子黄滋阴养血,以治下虚;同时,芍药还发挥着重要的“酸收”作用,以收散逸之心气。正如成无己《注解伤寒论》论芍药功效曰:“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芍药之酸,以收心气。”

②生脉饮(人参,麦冬,五味子)。方出《医学启源》,具有益气生津,敛阴止汗之功。主治温热、暑热,耗气伤阴证。见神疲懒言,心悸气短,脉微自汗等。方中人参甘温,益元气,补肺气,为君;麦门冬甘寒,养阴清热生津,为臣;五味子酸温,收心气,敛肺气,止汗生津止渴,为佐药。汪昂《医方集解》论本方五味子作用谓:“收耗散之气,为佐。”并进一步阐释其收心气,敛肺气,调补心肺及复脉生脉的机理曰:“盖心主脉,肺朝百脉,百脉皆朝于肺,补肺清心,则气充而脉复,故曰生脉也。人有将死脉绝者,服此能复生之,其功甚大。”本方原用于治疗气虚伤暑,如今常用于治疗心绞痛、心肌梗死、心律不齐等心血管系统疾病,可谓是现代中医对“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这一《内经》理论的发挥。

③天王补心丹(生地黄,当归身,天门冬,麦门冬,柏子仁,酸枣仁,人参,玄参,丹参,茯苓,远志,五味子,桔梗,朱砂)。源于《摄生总要·摄生秘剖卷一》,具有补心安神,滋阴清热之功效。主治心肾不足、阴亏血少所致的虚烦心悸,睡眠不安,精神衰疲,梦遗健忘,大便干燥或口舌生疮等。方中生地,当归,天冬,麦冬,柏子仁,玄参,丹参滋阴补血;茯苓,远志养心安神;人参补气生血;朱砂镇心安神;桔梗载药上行;方中酸枣仁、五味子两味酸收之品,意在收敛心气。正如汪昂《医方集解》曰:“此手少阴药也。……而枣仁、五味酸以收之,又以敛心气之耗散也。”

【方剂要素】

《经》曰:“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与“心苦缓”证候要素相对应的,具有“酸收”功能的方剂要素,如酸枣仁,芍药,五味子。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酸枣仁,芍药,五味子等

(3)“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脾属阴土,喜燥恶湿,主运化水湿。若湿重则易困脾,运化失司,则出现湿盛的病理状态,故《素问·宣明五气》说:“脾恶湿”。《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苦味可以燥中焦脾湿,故脾有湿,可治以苦味以去之。正如吴昆所说:“脾以制水为事,喜燥恶湿,湿胜则伤脾土,宜食苦以燥之。”

【典型范例】

理中汤(人参,干姜,炙甘草,白术)。方见《伤寒论》第386条:“霍乱……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论霍乱中焦虚寒的证治。中焦阳虚,寒湿内蕴,清气不升,浊气不降,故见吐利交作,恶寒明显,微热或不发热,不欲饮水,腹中冷痛,喜得温按等。治用理中汤温中健脾燥湿,恢复升降之职。《伤寒论》第159条曰:“理中者,理中焦。”说明本方亦是治疗太阴脾脏虚寒证之主方。太阴脾脏虚寒,证见自利不渴,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等。其主要病机为脾阳虚弱,运化失司,寒湿内盛。治当温中散寒,健脾燥湿,方用理中汤。方中人参补中益气,白术健脾燥湿,干姜温中祛寒,炙甘草和中补虚。《神农本草经》曰:“术,味苦温。”可见,白术在本方之中,发挥了重要的苦燥除湿运脾之功效。正如金·张元素《医学启源·用药备旨》所说:“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白术。”《伤寒论》理中汤方后注云:“渴欲得水者,加术,足前成四两半”,揭示出是脾运不健,水湿不化,津液不布,渴欲得水者,当重用白术苦燥运脾化湿,以输布津液。这正是对“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的进一步诠释。

【其他范例】

①白术芍药散(白术,白芍,陈皮,防风)。方出《景岳全书》引刘草窗方,又名痛泻药方。具有补脾柔肝,祛湿止泻之功效。主治脾虚肝旺之痛泻。症见肠鸣腹痛,大便泄泻,乏力有齿痕等。姚止庵说:“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脾者土也,土虚则不能制水而湿胜,湿胜则濡泻,濡泻则脾愈虚,故脾病常苦于湿也。治湿之法,燥之以苦。盖苦先入心而补火,火能生土,于是土得火而燥,脾得苦而湿去矣。”故白术芍药散方中重用白术苦燥为君药,配陈皮、防风以增燥湿、胜湿之力,亦从此理也。

②健脾丸(白术,木香,黄连,炙甘草,白茯苓,人参,神曲,陈皮,砂仁,麦芽,山楂,山药,肉豆蔻)。方出《证治准绳》,具有健脾和胃,消食止泻的功效。主治脾胃不和,饮食劳倦。症见食欲不振,食少难消,脘腹痞闷,便溏乏力等。本方重用白术为君,以苦燥运脾祛湿;方用黄连清热燥湿;茯苓,人参,山药,炙甘草益气补脾;砂仁,神曲,麦芽,山楂开胃醒脾;陈皮,木香理气;肉豆蔻涩肠止泻。诸药相合,共奏健脾止泻之功。其中,重用白术苦温燥湿而为君药,配以黄连苦寒燥湿而臣,二味苦燥之品,在本方中体现出“脾主湿,湿盛则不运;运脾必燥湿,燥湿‘急食苦’”的用药法则。

③平胃散(苍术,厚朴,陈皮,炙甘草)。方出《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具有燥湿运脾、行气和胃之功效。主治湿滞脾胃,脘腹胀满,身重纳呆等。方中苍术味苦,辛温,归脾、胃经,以其苦温性燥,最善除湿运脾,因此本方重用苍术为君。厚朴,味苦,辛温,归脾、胃、肺、大肠经,能理气燥湿,消痰除满。《本草经疏》概括厚朴功效曰:“此药辛能散结,苦能燥湿”。陈皮味苦,辛温,归脾、肺经。《本草纲目》谓:“橘皮,苦能泄、能燥,辛能散,温能和。其治百病,总是取其理气燥湿之功。”可见,苍术得厚朴、陈皮相助,三味苦药相得益彰,使苦燥祛湿运脾之功大增。炙甘草,煎加姜、枣,乃调补脾胃,和中气以助运化也。故平胃散是中医《方剂学》祛湿剂的代表方剂,也是最能体现“苦燥运脾除湿”之法的代表方剂之一。

【方剂要素】

《经》曰:“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与“脾苦湿”证候要素相对应,具有“苦燥”功能的方剂要素,如白术,苍术,厚朴,陈皮,黄连。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白术,苍术,厚朴,陈皮,黄连等

(4)“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肺苦气上逆”是指肺气以宣发肃降为顺,若邪壅于肺,肺失宣降,气逆咳喘,则为肺所苦也。盖药以苦味能降能泄,故治用苦味泄其上逆之气,以恢复肺的宣发肃降功能。正如吴昆所说:“肺为清虚之脏,行降下之令,若气上逆,则肺苦之,急宜食苦以泄肺气。”

【典型范例】

葶苈大枣泻肺汤(葶苈子,大枣)。方出《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11条“肺痈,喘不得卧,葶苈大枣泻肺汤主治”和第15条“肺痈胸满胀,一身面目浮肿,鼻塞清涕出,不闻香臭酸辛,咳逆上气,喘鸣迫塞,葶苈大枣泻肺汤主之”。两条论述肺痈邪实壅肺证治。邪壅于肺,肺失肃降,则喘不得卧,咳逆上气,喘鸣迫塞,胸满而胀;肺气不宣,通调水道失职,故一身面目浮肿;肺窍不利,故鼻塞流清涕,不闻香臭酸辛。证属邪壅于肺,肺气上逆。治以泻肺逐邪,方用葶苈大枣泻肺汤。方中葶苈苦寒,能开泄肺气,具有泻下逐痰之功,治实证有捷效。又恐其峻利而伤及正气,故佐以大枣之甘温安中而缓和药性,使苦泻而不伤正。正如《医学发明》所说:“葶苈、大黄之属是也。此二味皆大苦寒,气味俱厚,葶苈不减大黄,又性过于诸药,以泄阳分肺中之闭也,亦能泄大便,为体轻象阳故也。”可见,葶苈子堪称是苦泄肺气上逆的代表性药物之一。

【其他范例】

①泽漆汤(半夏,紫参,泽漆,生姜,白前,炙甘草,黄芩,人参,桂枝)。方出《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9条:“脉沉者,泽漆汤主之。”论水饮内停,咳嗽上气的证治。“脉沉者”概括了本证水饮内停的病机,临床表现可有喘咳气逆,身肿等。水饮内停,上迫于肺,肺气不降,则为喘咳上气;饮溢于表,则为身肿。故治以宣肺降逆,逐饮散结,方用泽漆汤。方中泽漆味辛、苦,性微寒,有毒,《神农本草经》(以下简称《本经》)谓“苦,微寒”,味辛能散,能利水消肿、化痰散结,味苦能降,以泄肺气之上逆;紫参,《本经》曰“味苦,辛,寒”,能利大小便以逐水;白前平喘止咳;生姜、半夏、桂枝辛温散水降逆,反佐方中苦寒药性;人参、炙甘草益气扶正,培土生金,标本兼治。关于方中黄芩的作用,有不同解释,有医家认为本证水饮久留,郁而化热,故用黄芩以清热;亦有医家认为方中黄芩并非意在治疗寒饮化热,而是苦泄上逆之肺气。正如李彣《金匮要略广注》释本方黄芩作用曰:“黄芩苦以泄之。”此言一语中的。可见,本方黄芩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示人以法,即“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

②清气化痰丸(栝楼仁,陈皮,黄芩,杏仁,枳实,茯苓,胆南星,制半夏)。方出《医方考》,具有清热化痰,下气止咳功效。主治热痰内结,咳嗽痰黄,甚则气急呕恶、胸膈痞满等。方中胆南星,苦寒、微辛,清热化痰为主药;辅以黄芩苦寒,以泄肺热;杏仁苦,微温,宣肺下气;栝楼仁、枳实,清热化痰,行气散结;制半夏、陈皮、茯苓取二陈汤之意,燥湿化痰,理气和中。可见,方中胆南星、黄芩、杏仁三味具有代表性的苦降药物,亦为“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药法之体现。可见,黄芩既是清热良药,也是治疗肺气上逆之要药。《本草纲目》记载:李时珍年二十时,曾久咳不愈,骨蒸发热,肤如火燎,每日吐痰碗许,暑月烦渴,六脉浮洪,遍服柴胡、麦门冬、荆沥诸药,月余益剧,皆以为必死矣。其父以用片芩一两,水二钟,煎一钟,顿服。次日身热尽退,而痰嗽皆愈。不禁叹曰“药中肯綮,如鼓应桴,医中之妙,有如此哉”。

【方剂要素】

《经》曰:“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与“肺苦气上逆”证候要素相对应的,具有“苦泄”功能的方剂要素,如葶苈子,黄芩,杏仁,胆南星。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葶苈子,黄芩,杏仁,胆南星等

(5)“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肾苦燥,如《素问·宣明五气》说“肾恶燥”,其意为肾不喜燥。肾为水脏,主津液,燥则耗伤肾阴,甚则导致肾精枯涸。本文此处所说的“肾燥”,多指肾阳虚蒸腾气化功能失常,津液不得布散,导致人体出现失于滋润或失于濡养的病理状态。辛本不润,但辛能使气化功能得以恢复,能开发腠理,使津液得以输布,使所苦之“燥”得润,此即后世所谓“辛以润之”之法。故《素问·脏气法时论》于“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后,特加自注句以释“辛润”机理曰:“开腠理,致津液,通气也。”

【典型范例】

肾气丸(干地黄,山茱萸,山药,泽泻,茯苓,丹皮,桂枝,炮附子)。方见《金匮要略·消渴小便不利淋病脉证并治》第3条:“男子消渴,小便反多,以饮一斗,小便一斗,肾气丸主之。”论述肾虚消渴证治。肾阳亏虚,不能蒸津化气以上润,则口渴多饮而“消渴”;肾阳不足,肾气亏虚,封藏失职,水津下流则“小便反多”,出现多尿,多饮,腰腿酸软,舌淡苔白等肾气亏虚之证。治当温补肾阳,化气生津,方用肾气丸。方中附子、桂枝温复肾阳,地黄、山药、山萸肉滋补肾阴,丹皮、茯苓、泽泻调理肝脾,水中生火,使肾之气化功能得以恢复,津液得以输布,则肾燥得润。《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载此方,将桂枝改为肉桂、干地黄改为熟地黄,后世多宗之。故《本草纲目》云:“肉桂下行,益火之原,此东垣所谓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开腠理,致津液,通其气者也。”

肾气丸在《金匮要略》出现五次:首见于《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篇,“治脚气上入,少腹不仁”;次见于《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篇,“虚劳腰痛,少腹拘急,小便不利”;三见于《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篇,“夫短气有微饮”;四见于《消渴小便不利淋病脉证并治》篇,“男子消渴,小便反多,以饮一斗,小便一斗”;五见于《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篇之“转胞”。以上五病,虽症状不同,但病机皆属于肾阳虚,气化功能失职,故均可用肾气丸补肾助阳,化气行水,体现了异病同治的原则。正如黄宫绣《本草求真》曰:“若使水寒而冻,火不生水,水反凝结如土如石,水寒不温,则补不在于水而在于火,是有宜于附、桂、硫黄、细辛之味矣。经曰: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提出了此“肾苦燥”,系指寒燥言。

【其他范例】

①五苓散(猪苓、泽泻、白术、茯苓、桂枝)。方见《伤寒论》第71条:“太阳病,发汗后,……若脉浮,小便不利,微热,消渴者,五苓散主之。”论太阳表邪不解,随经入腑,邪与水结,膀胱气化不利之蓄水证。五苓散亦见于《伤寒论》第72条、第74条、第156条及《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第31条等,分别论述蓄水烦渴、水逆、水痞、水气癫眩证治,其病机皆在于膀胱气化不利,津液不能上承,故多见有小便不利、消渴、烦渴、渴欲饮水等津液不得输布之症。因太阳与少阴相表里,膀胱的气化功能,依赖于肾阳的资助,故膀胱气化不利之证,往往与肾阳关系密切。五苓散具有温阳化气,行水解表之功效。方中猪苓、茯苓、泽泻淡渗利水,通利小便;白术健脾燥湿。而桂枝辛甘,性温,在本方中作用有三:一是通阳、化气、行水,《医宗金鉴》曰:“用桂之辛温,宣通阳气,蒸化三焦以行水也……白术借桂上升,通阳之效捷,则气腾津化,渴自止也。”二是助阳、暖肾、行水。桂枝之辛温,不仅蒸化三焦,还能暖肾助阳,正如《古今名医方论》引赵羽皇论曰:“太阳利水用五苓者,以太阳职司寒水,故急加桂以温之,是暖肾以行水也。”此即《内经》所谓:“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三是解表、开腠理、致津液。桂枝在本方中还具解表之功效。故五苓散方后注云:“以白饮和服方寸匕,日三服。多饮暖水,汗出愈。”其意在于助桂枝走表之药力,祛邪散水而行津液。正如《素问·脏气法时论》所云“开腠理,致津液,通气也。”

②白通汤(葱白,干姜,生附子)。方见《伤寒论》第314条:“少阴病,下利,白通汤主之。”论少阴阴盛戴阳的证治。冠以“少阴病”,当见提纲证“脉微细,但欲寐”等心肾阴阳俱衰,而以肾阳虚衰为主的病症,可伴有恶寒蜷卧、手足厥逆等。“下利”乃肾阳虚衰,虚阳下陷。如《医宗金鉴》释本证曰:“少阴病但欲寐,脉微细,已属阳为阴困矣。更加以下利,恐阴降极、阳下脱也。”有关白通汤证之“下利”,《刘渡舟伤寒论讲稿》云:“少阴病下利不但伤阳,而且伤阴。”可见,少阴病下利会导致阴阳更伤。阳虚生寒,阴寒内盛,气不化津则生寒燥;阴液亏竭,不能濡润则生虚燥。因此,成无己《注解伤寒论》论白通汤方义说:“《内经》曰: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葱白之辛,以通阳气;姜附之辛,以散阴寒。”白通汤方名“白通”,其“白”字就是指葱白,其“通”字就是指通阳。与经文“开腠理,致津液,通气也”吻合。正如张景岳《类经》云:“水中有真气,惟辛能达之,气至水亦至,故可以润肾之燥。”

【方剂要素】

《经》曰:“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与“肾苦燥”证候要素相对应的,具有“辛润”功能的方剂要素,如附子,桂枝,肉桂,葱白,干姜。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附子,桂枝,肉桂,葱白,干姜等

五脏所苦及其五味用药总结(表1-5)。

表1-5 五脏所苦及其五味用药一览表

2.五脏所欲,及其五味补泻用药

(1)“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肝与木春相应,春木内孕升发之机。因此,肝也以舒展为其特性。辛味散,能顺应肝气升散之性而为补。遂其性为补,反其性则为泻,故以酸收之性能敛而为“泻”。

1)辛散补肝之例

【典型范例】

旋覆花汤(旋覆花,葱,新绛)。方见《金匮要略·五脏风寒积聚病脉证并治》第7条:“其人常欲蹈其胸上,先未苦时,但欲饮热,旋覆花汤主之。”论肝着病的证治。肝着为病乃肝经受邪而疏泄失职,经脉气血郁滞,着而运行不畅所致。因肝脉布于胸胁,故其证可见胸胁满闷不舒,甚或胀痛、刺痛,若以手按揉或捶打胸部,可使气机舒展,气血运行暂得通畅,病症可暂时减轻,故“其人常欲蹈其胸上”。本病初起,病在气分,病变尚轻,热饮能助阳散寒,可使气机通利,胸闷等症暂得缓解,所以但欲热饮;肝着已成,气郁及血,经脉不畅,虽热饮亦不得缓解,故治以行气活血,通阳散结,与旋覆花汤。方中旋覆花辛温而苦微咸,善通肝络而行气散结降逆;重用葱十四茎,辛温通阳散结,更以少许新绛行血而散瘀。方后注“顿服之”,能使药力集中,以收速效。体现了“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的用药法则。《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第11条记载本方治疗半产漏下,亦取其疏肝散结、理血通络之功。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曰:“杂症胁痛,皆属厥阴肝经,以肝脉布于胁肋。故仲景旋覆花汤……及先生辛温通络……辛泄宣瘀等法,皆治肝着胁痛之剂。”叶氏还创制了旋覆花汤加归须桃仁柏仁方,治疗肝络凝瘀胁痛,久嗽胁痛等,屡获卓效。

【其他范例】

①吴茱萸汤(吴茱萸,人参,生姜,大枣)。方见《伤寒论》第243条治阳明中寒“食谷欲呕”;第309条“少阴病,吐利,手足逆冷,烦躁欲死者”;第378条厥阴“干呕,吐涎沫,头痛者”。三条病变来路不同,但病机均不离肝寒犯胃,浊阴上逆。故均治以暖肝散寒,温胃降浊。方中吴茱萸辛苦而热,气味俱厚,主入肝,兼入胃脾,重用一升而为君;并重用生姜六两,辛温更助吴茱萸疏肝气、散寒邪、降逆气之功;配以人参、大枣之甘补和中。可见,吴茱萸汤中吴茱萸、生姜二味辛药配伍,以疏肝散寒,充分体现出“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的用药之旨。

②左金丸(黄连,吴茱萸)。本方出自《丹溪心法》,具有清肝泄火,降逆止呕的功效。主治肝郁化火,横逆犯胃,症见胁肋胀痛、呕吐口苦、嘈杂吞酸,舌红苔黄,脉弦数等。方中重用黄连为君,苦寒清泻肝火、清泻胃热。然气郁化火之证,纯用大苦大寒既恐郁结不开,又虑折伤中阳。因此少佐辛热之吴茱萸,药量虽然仅为黄连的六分之一,却是独具奥义:除具有下气以和胃降逆、引黄连入肝经以泄肝火、反佐以制黄连之寒作用外,更重要的是取其辛散疏肝解郁,以使肝气条达,郁结得开,同样是“辛散疏肝开郁”之法的体现。故吴谦《医宗金鉴·删补名医方论》卷四曰:“左金丸独用黄连为君,从实则泻子之法,以直折其上炎之势。吴茱萸从类相求,引热下行,并以辛燥开其肝郁。”

2)酸收泻肝之例

【典型范例】

乌梅丸(乌梅,细辛,干姜,黄连,当归,附子,蜀椒,桂枝,人参,黄柏)。方见《伤寒论》第338条,主治蛔厥及厥阴病上热下寒之证。厥阴肝为风木之脏,内寄相火。邪犯厥阴,肝失条达,木火上炎则上热;肝木乘脾,脾虚不运则生下寒。因此本证以上热下寒、寒热错杂为特点,证见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蚘,甚至蛔厥等。治以酸泻、辛散、甘补,以清上温下,安蛔止痛。方中重用乌梅为君,方后注“苦酒渍乌梅一宿”更增其酸性,以泻厥阴之热,并能安蛔止痛;配以细辛、蜀椒、干姜、附子、桂枝之辛,温下伏蛔;配伍黄连、黄柏之苦,以清上热而下蛔,并佐人参培土以御木侮;当归养血而滋肝阴;以米、白蜜为丸,意在扶正祛邪。本方刚柔相济,酸苦甘辛兼备,治疗蛔厥、久利,也是治疗厥阴病阴阳失调,木火内炽、寒热错杂证的主方,也是“酸收泻肝”的代表方剂。正如王晋三《绛雪园古方选注》曰:“乌梅渍醋,益其酸,急泻厥阴,不欲其缓也。桂、椒、辛、附、姜,重用辛热,升达诸阳,以辛胜酸,又不欲其收敛饮邪也……人参、干姜、当归温中焦脾胃之阳,则连、柏泻心滋肾,更无亡阳之患,而得厥阴之治法矣。”

【其他范例】

①大柴胡汤(柴胡,黄芩,芍药,半夏,生姜,枳实,大枣,大黄)。方见《伤寒论》第103条,论述太阳病邪传少阳,胆火内郁,兼阳明燥结里实。证见“呕不止,心下急,郁郁微烦”等。治以大柴胡汤和解少阳,通下热结,平肝胆气逆。方中柴胡、黄芩和解少阳;半夏、生姜、大枣和胃降逆止呕;大黄、枳实泻热荡实,导滞行气;唯方中芍药既能缓急止痛,又能酸泻肝胆。如成无己《伤寒明理论》云:“大柴胡汤为下剂之缓也……芍药味酸苦微寒,枳实味苦寒。《内经》曰:酸苦涌泄为阴。泄实折热,必以酸苦,故以枳实、芍药为佐。”刘渡舟《伤寒论诠解》亦云:“芍药配大黄,酸苦涌泄,能于土中伐木,平肝胆之气逆。”可见,大柴胡汤中的芍药,体现有“酸以泻木”之法。

②化肝煎(青皮,陈皮,芍药,丹皮,山栀,泽泻,贝母)。方见《景岳全书》,具有解肝郁,平气逆,散郁火之功效。主治怒气伤肝,因而气逆动火,致为烦热胁痛,胀满动血等症。后世临床常用于治疗肝郁化火、邪热犯胃导致的脘胁胀痛。方中青皮、陈皮理气和胃;山栀、丹皮清热凉血;泽泻淡渗,能泄肾经虚火;贝母清肺,开郁散结;而方中芍药味酸、微寒、入肝经,为本方之要药,既能养血敛肝泻热,又能柔肝缓急止痛。正如苏廷琬《药义明辨》所云:“白芍药味酸,气微寒,主收脾之阴气,泄肝之阳邪。”体现出“肝以酸敛为泻”,即“补体以泻用”从而“以酸泻之”的用药之法。成无己《注解伤寒论》论芍药功效亦云:“酸,收也,泄也,芍药之酸,收阴气而泄邪热。”

【方剂要素】

《经》曰:“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辛散、辛补,如旋覆花、葱白、吴茱萸,此“肝欲散”之正治之法;酸收、酸泻,如乌梅、白芍,属“肝欲散”之反治之法。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以散为补)—旋覆花,葱白,吴茱萸等

肝欲收—急食酸以收之(以收为泻)—乌梅,白芍等

(2)“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用咸补之,甘泻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心与火夏相应,夏季炎热,炎热太过则易心火亢盛。因此,心以水火既济,心火不亢为和顺。心欲软,软即柔软之意,咸为水之味,能上济于心,使心火柔和而不亢,故心以咸软为补。正如姚止庵《素问经注节解》云:“善于软者,莫过于咸,咸者水也,以水治火,则火自息而心自宁,故软之即所以补之。”

遂其性为补,反其性则为泻。咸软以水济火,能使心火不亢,则为“补”;反之,甘补益气,能使心火不衰、防止下焦水寒上冲,则为“泻”。可见,此处的“泻”并非泻脏气而是泻邪气。在此,可作“扶正泻邪”“扶正祛邪”“安内攘外”等来解释。

1)咸软补心之例

【典型范例】

桂枝甘草加龙骨牡蛎汤(桂枝,炙甘草,牡蛎,龙骨)。方见《伤寒论》第118条:“火逆下之,因烧针烦躁者,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主之。”论误治后火热之邪扰心的证治。成无己《注解伤寒论》说:“先火为逆,复以下除之,里气因虚,又加烧针,里虚而为火热所烦,故生烦躁。”本方治以扶阳摄阴,交通水火,潜敛心神。《长沙方歌括》陈氏方注曰:“太阳病因烧针而为火逆者多……火逆则阳亢于上,若遽下之,则阴陷于下,阳亢于上,不能遇阴而烦,阴陷于下,不得遇阳而躁,故取龙、牡水族之物,抑亢阳以下交于阴,取桂枝辛温之品,启阴气以上交于阳,最妙在甘草之多,资助中焦,使上下阴阳之气交通于中,而烦躁自平也。”可见,方中牡蛎味咸、微寒,即能软坚散结,以散火郁之邪;又能潜阳补阴,益心安神。充分体现出《素问·脏气法时论》“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的用药法则。正如张介宾《类经》所释“心火太过则为躁越,故急宜食咸以软之,盖咸从水化,能相济也。心欲软,故以咸软为补。”

【其他范例】

①三甲复脉汤(炙甘草,干地黄,生白芍,麦冬,阿胶,麻仁,生牡蛎,生鳖甲,生龟板)。方出《温病条辨》,具有滋阴潜阳之功效,主治温邪深入下焦“热深厥甚,脉细促,心中憺憺大动,甚则心中痛者”,方后有自注曰“心之本体欲失,故憺憺然而大动也”。揭示出本证心阴大伤的病变特点。故治以咸软益心,滋阴复脉,重镇潜阳。方中炙甘草、干地黄、白芍药、阿胶、麻仁、麦冬益心气、养心阴;生牡蛎、生鳖甲、生龟板三甲,均为味咸、微寒之品,三味合用滋阴潜阳功效倍增,堪称“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的典型用药组合。

②清营汤(犀角,生地,银花,连翘,元参,黄连,竹叶心,丹参,麦冬)。本方来源于《温病条辨》,具有清营解毒,透热养阴之功效。主治热入营分证,见“脉虚,夜寐不安,烦渴舌赤,时有谵语”等。本证多由邪热内传营分,耗伤营阴所致。因营气通于心,热扰心神,故神烦少寐,时有谵语。治以清营透热解毒,凉血养阴宁心。方中犀角味咸,入心经,《名医别录》(简称《别录》)载其“酸咸,微寒”,清热凉血,解毒定惊为本方君药;配生地黄、麦冬、玄参、清热养阴,凉血解毒,共为臣药;用银花、连翘、竹叶清热解毒,营分之邪外达;黄连清心解毒,丹参清热凉血散瘀,共为佐药。可以看出,方中君药犀角,能咸软益心,体现出“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的用药之旨。

2)甘味泻心之例

【典型范例】

桂枝加桂汤(桂枝,芍药,生姜,炙甘草,大枣)。本方见《伤寒论》第117条:“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起而赤者,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冲心者,灸其核上各一壮,与桂枝加桂汤更加桂二两也。”论奔豚证治。烧针强发其汗后,汗出损伤心阳,不能温暖下焦,致下焦水寒之气上逆心胸,故发奔豚。治疗当先灸针刺部位之赤核各一壮,助阳气以散寒邪;再服用桂枝加桂汤,以温通心阳,平冲降逆。桂枝汤是《伤寒论》甘温之剂的代表方剂,正如《伤寒论》第17条曰:“若酒客病,不可与桂枝汤,得之则呕,以酒客不喜甘故也。”桂枝辛甘而温,入心经。桂枝加桂汤方中重用桂枝通心阳而平冲逆,配以炙甘草,更佐姜、枣辛甘合化,温通心阳,强壮君火,以镇下焦阴寒之气而降冲逆。实为“甘补心阳,以泻水寒”之剂。桂枝加桂汤方后注亦曰“桂枝汤今加桂满五两。所以加桂者,以能泄奔豚气也。”甘温补益心阳,以泄水寒上冲。可见,此“甘味泻心”,实为扶正泻邪之法。

【其他范例】

①苓桂枣甘汤(茯苓,桂枝,炙甘草,大枣)。见《伤寒论》第65条:“发汗后,其人脐下悸者,欲作奔豚,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主之。”论汗后心阳虚,欲作奔豚的证治。汗为心液,发汗不当,损伤心阳,则心火不能下达于肾,下焦水寒之气乘心阳之虚而上逆。水气萌动,故脐下筑筑然跳动不安而欲作奔豚。治以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补益心阳、伐水降冲。方中重用茯苓甘淡,健脾行水;桂枝、炙甘草,甘温以通心阳,助心火以制寒水;重用大枣甘温补益心脾,正如《本草汇言》所言:“心、脾二脏元神亏损之证,必用大枣治之。”可见,甘温补益心阳,以泄水寒上冲,此亦“甘味泻心”扶正泻邪之法。正如成无己《注解伤寒论》所说:“脐下悸者,心气虚而肾气发动也……与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以降肾气。”

②小建中汤(桂枝,炙甘草,大枣,芍药,生姜,胶饴)。小建中汤见《伤寒论》第100条、102条及《金匮要略·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第13条。本例选用《伤寒论》第102条“伤寒二三日,心中悸而烦者,小建中汤主之”论虚人伤寒的证治。伤寒二三日,病程虽不长,亦未经误治,却见心中悸烦之证,此乃里气虚馁,心脾气血不足,复被邪扰所致。夫太阳与少阴为表里,太阳主表而为藩篱,少阴之心犹如处在宫城之内。若心宫气血亏虚,则气虚易生悸,血虚易生烦。一旦感邪,正气不支,在表之邪即有内陷之危,此时“心中悸而烦”则尤为突出。虚人伤寒,不可发汗,治当扶正强本。小建中汤由桂枝汤倍用芍药加饴糖而成。方中重用饴糖甘温补益心脾,配以甘草、大枣之甘以增饴糖之力,又能补益脾胃生化之源;倍用芍药之酸,配饴糖、甘草、大枣之甘,酸甘化阴,以养血和营,且芍药通利血脉,以和心脾之络;桂枝、生姜温通心脾阳气,又与甘草相合,辛甘化阳以温阳养心;诸药协同,具有建中补虚,阴阳双补,强主弱客之功。《刘渡舟伤寒论讲稿》描述本证特点为“边防告紧,震动宫城”,即“太阳是和少阴为表里的,在表的邪气大有一举而陷的危险”;并进一步阐释其小建中汤治本证的机理,“中医概括起来,凡是甜药都是补的,甘温补虚的……这是安内攘外之法”。可见,外感伤寒,少阴之心正气不足,不可发汗,治宜甘补扶正,正盛则邪祛。此扶正祛邪、安内攘外之法,亦属“甘味泻心”之例。

【方剂要素】

“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用咸补之,甘泻之。”咸软、咸补,如龙骨、牡蛎、犀角,此“心欲软”之正治之法;甘泻,如桂枝、甘草、大枣、饴糖,属“心欲软”之反治之法。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心欲软—急食咸以软之(济心敛神而为补)—龙骨,牡蛎,犀角等

心阳虚—急食甘以益之(扶正胜邪而为泻)—桂枝,炙甘草,大枣,饴糖等

(3)“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用苦泻之,甘补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脾与长夏相应,五行属土,土性温厚以载万物。《黄帝内经素问吴注》说:“脾以温厚冲和为德,故欲缓。”说明脾以温厚和缓为健运。甘味能补能缓以和中州,能顺应脾之温厚之性,故“脾欲缓”食以甘缓补之;苦味与甘味相反,故曰“用苦泻之。”正如张介宾《类经》所说:“脾贵充和温厚,其性欲缓,故宜食甘以缓之。脾喜甘而恶苦,故苦为泻、甘为补也。”

1)甘缓补脾之例

【典型范例】

甘草泻心汤(炙甘草,黄芩,干姜,半夏,大枣,黄连,人参)。方见《伤寒论》第158条:“伤寒中风,医反下之,其人下利日数十行,谷不化,腹中雷鸣,心下痞硬而满,干呕,心烦不得安。医见心下痞,谓病不尽,复下之,其痞益甚,此非结热,但以胃中虚,客气上逆,故使硬也。甘草泻心汤主之。”论述外感误治,脾气大伤,客气上逆的证治。“其人下利日数十行”且“谷不化”是本证的重点,说明脾虚的程度很重。脾愈虚则气愈滞,所以“其痞益甚”。本证的特点是因脾胃虚甚,下利急迫,治当补脾和胃,消痞止利。甘草泻心汤即半夏泻心汤加炙甘草一两而成,并以重用甘草而为君药得名。方中炙甘草味甘入脾,补益脾胃,又能缓急,以解脾虚下利频繁之急迫;又以人参、大枣,增益其甘补中州之力;干姜、半夏温中散寒、降逆止呕,黄芩、黄连苦寒清泻胃中邪热。诸药相合,健脾和中,扶正祛邪,痞利可除。此即“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用苦泻之,甘补之”之经典范例之一。

【其他范例】

①大建中汤(蜀椒,干姜,人参,胶饴)。方见《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治第十》第14条:“心胸中大寒痛,呕不能饮食,腹中寒,上冲皮起,出见有头足,上下痛而不可触近,大建中汤主之。”论述脾胃虚寒腹满痛的证治。心胸中大寒痛,是言其痛势剧烈,部位广泛;当腹中寒气攻冲时,则腹壁冲起,似有头足的块状物,上下移动作痛,且不可以手触近;又因寒气上冲,故呕吐不能饮食。诸证皆由脾胃阳衰,中焦寒甚,寒气上冲所引起,故治宜健脾缓急,通阳散寒。方中人参、饴糖甘温健脾缓急;蜀椒、干姜辛温通阳散寒,四药相合,大建中气,使中阳得运,则阴寒自散,诸症悉愈。方中重用胶饴与人参相配,甘温以健脾气,体现了《素问·脏气法时论》“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的甘补之法。

②桂枝人参汤(桂枝、炙甘草、白术、人参、干姜)。见《伤寒论》第163条:“太阳病,外证未除,而数下之,遂协热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者,桂枝人参汤主之。”论太阳病误下后脾虚表不解的证治。太阳病,表证不解,屡用攻下之法,则致表邪未解而脾阳受损。脾虚不运,清阳不升,中焦气机壅滞则见“下利不止,心下痞硬”,治以温中健脾解表。本方为理中汤加桂枝而成。方中重用桂枝、炙甘草辛甘化阳温中解表;更配人参之甘和中补虚;干姜、白术散寒健脾燥湿,共奏表里双解之功。正如成无己《注解伤寒论》曰:“表未解者,辛以散之;里不足者,甘以缓之。此以里气大虚,表里不解,故加桂枝、甘草于理中汤也。”可见,本方桂枝、炙甘草、人参,甘温补脾,以缓“利下不止”之急,为《伤寒论》中“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之法的又一体现。

2)苦降泻脾之例

【典型范例】

桂枝加大黄汤(桂枝,大黄,芍药,生姜,炙甘草,大枣)。见《伤寒论》第279条:“本太阳病,医反下之,因尔腹满时痛者,属太阴也,桂枝加芍药汤主之;大实痛者,桂枝加大黄汤主之。”论太阳病误下邪陷太阴的证治。本太阳病,误下伤脾,而使邪陷太阴,脾伤气滞络瘀,故出现腹满疼痛等症。轻者表现为腹满时痛,乃脾络瘀滞不重,时通时阻,治宜温阳和络,方用桂枝加芍药汤主之;重者表现为腹部持续作痛,为脾络瘀滞较重,闭阻不通,即“大实痛”,治当温阳和络兼通瘀泻实导滞,宜桂枝加大黄汤。桂枝加芍药汤乃桂枝汤原方倍用芍药而成。方用桂枝配炙甘草、生姜协大枣,辛甘温相伍,温阳通络益脾。重用芍药者,一者芍药与炙甘草相配,酸甘化阴,缓急止痛,二者倍用芍药以增强其活血通络之效。桂枝加大黄汤即桂枝加芍药汤再加大黄而成。《本经》曰大黄“味苦,寒。主下瘀血、血闭、寒热,破癥瘕积聚,留饮宿食,荡涤肠胃,推陈致新。”因其脾络瘀滞较甚,腹部满痛较重,故加大黄以增强其活血化瘀,通络止痛之功;再者运化失司,气滞不通,亦可导致大便不通,而大便不通,必致气滞络瘀更甚,加大黄一者活血祛瘀,通络止痛,二者导滞祛实通便。如此,气机畅而腐秽除,瘀血祛而经络通,太阴腹满痛证可愈。正如许宏《金镜内台方议》曰:“大黄能除其实,泻其脾也。”应该指出的是,以苦寒泻脾,易伤脾阳,脾胃虚寒者慎用。故《伤寒论》继桂枝加大黄汤后,于第280条提出了“太阴为病,脉弱,其人续自便利,设当行大黄芍药者,宜减之”的警句。此即《伤寒论》“用苦泻脾”之例。

【其他范例】

泻黄散,又名泻脾散(藿香叶,山栀仁,石膏,甘草,防风)。方见《小儿药证直诀》,具有泻脾胃伏火之功效。主治口疮口臭,烦渴易饥,口燥唇干,舌红脉数,以及脾热弄舌等。方中山栀泻脾胃积热而为君。《本草经疏》曰栀子“此药味苦气寒,泻一切有余之火”。石膏辛寒清热,与山栀相配共为君。防风甘辛性温,疏散脾经伏火为臣;藿香叶辛微温,芳香醒脾为佐;甘草甘平,泻火和中而为使。诸药相合,共奏泻脾胃伏火之功。脾属中土,其色为黄,开窍于口,其华在唇四白,脾火亢盛,则口疮、烦渴诸证由生。本方为治疗脾胃蕴热而设,既清泻脾中伏热,又调畅脾胃气机。方中虽大量使用了疏风之品,可谓深得《内经》“火郁发之”之微旨。但仍以苦寒泻火的栀子为引领,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泻黄”,即泻脾经之热,故名“泻黄散”。正如《小儿药证直诀》曰:“黄者,脾热,泻黄散主之。”此亦“用苦泻脾”之例。

【方剂要素】

《经》曰:“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用苦泻之,甘补之。”甘缓、甘补,如甘草、人参、大枣、饴糖、桂枝,此“脾欲缓”之正治之法;苦降、苦泻,如大黄、栀子,属“脾欲缓”之反治之法。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以甘为补)—炙甘草,人参,大枣,饴糖,桂枝等

脾欲通—急食苦以降之(以苦为泻)—大黄、栀子等

(4)“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补之,辛泻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肺与金秋相应,秋天呈现收敛的气象。因此,肺也以收敛为其特性。肺欲收而酸性敛,能顺应肺收之性而为补;反之,辛味具有发散的作用而为泻。正如张介宾所说:“肺应秋,气主收敛,故宜食酸以收之。肺气宜聚不宜散,故酸收为补,辛散为泻。”

1)酸收补肺之例

【典型范例】

小青龙汤(麻黄,芍药,细辛,干姜,炙甘草,桂枝,五味子,半夏)。方首见于《伤寒论》第40条:“伤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气,干呕发热而咳,或渴,或利,或噎,或小便不利、少腹满,或喘者,小青龙汤主之。”论太阳伤寒兼水饮内停的证治。“伤寒表不解”,可见发热恶寒、无汗头痛、身痛脉紧等表证。“心下有水气”,指兼有水饮内停,更因外感之风寒相激,夹寒饮犯肺则咳、犯胃腑则呕。饮邪内扰,变动不居,故见或然诸症。方用小青龙汤辛温解表,温化水饮。方中麻黄、桂枝,辛温散寒解表;干姜、半夏、细辛,辛温(热)化痰涤饮;芍药、五味子酸以收敛肺气;炙甘草和中益气,调和诸药。正如方有执《伤寒论条辨》曰:“夫风寒之表不解,桂枝、麻黄、甘草所以解之。水寒之相搏,干姜、半夏、细辛所以散之。然水寒欲散而肺欲收,芍药、五味子者,酸以收肺气之逆也。”成无己《注解伤寒论》释小青龙汤亦云:“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芍药、五味子之酸,以收逆气而安肺。”成、方二位医家均引用了《素问·脏气法时论》来阐述芍药及五味子在小青龙汤中的作用。可见,白芍、五味子二药堪称酸收敛肺、补肺之代表药物。

【其他范例】

①射干麻黄汤(射干,麻黄,生姜,细辛,紫菀,款冬花,五味子,大枣,半夏)。方见《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6条:“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射干麻黄汤主之。”论寒饮郁肺,咳而上气的证治。由于寒饮郁肺,肺失宣降,故咳嗽气喘;痰阻气道,气触其痰,痰气相搏,故喉中痰鸣声连连不断如水鸡声,这是寒饮咳喘的常见症状。治用射干麻黄汤散寒宣肺,降逆化痰。方中射干消痰开结,麻黄宣肺平喘,生姜、细辛散寒行水,款冬、紫菀、半夏降气化痰,五味子收敛肺气,使本方散中有收,不致耗散正气,更助以大枣安中,调和诸药,使邪去而正不伤。可见,方中五味子与其在小青龙汤中的作用相似,发挥酸收、敛肺、补肺之功效。故程林《金匮要略直解》释射干麻黄汤中五味子曰:“以酸收之,以酸补之,五味之酸,以补不足。”

②二陈汤(半夏,橘红,白茯苓,炙甘草,生姜,乌梅)。方见《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具有燥湿化痰,理气和中功效。主治湿痰证。症见咳嗽痰多,色白易咯,恶心呕吐,胸膈痞闷,舌苔白滑或腻,脉滑等。本证多由脾失健运,水湿不化,湿聚成痰。湿痰上犯,肺气失宣,则咳嗽痰多;痰阻中焦,胃失和降,则恶心呕吐;痰阻胸膈,气机不畅,则痞闷不舒。治宜燥湿化痰,宣肺和中。方中半夏辛温,燥湿化痰,和胃降逆为君药。橘红理气行滞,燥湿化痰而为臣。佐以茯苓健脾渗湿以助化痰之力,杜生痰之源。以炙甘草为佐使,健脾和中,调和诸药。《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载原方煎服法:“上药㕮咀。每服四钱,用水一盏,生姜七片,乌梅一个,同煎六分,去滓,热服,不拘时候。”说明本方使用应加生姜、乌梅。煎加生姜,既能制半夏之毒,又能协助半夏化痰降逆、和胃止呕;复用乌梅,味酸收敛肺气,与半夏、橘红相伍,散中兼收,亦符合《素问·脏气法时论》“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的用药法则。特别是秋季,使用二陈汤,更不要忘记煎加乌梅。因肺应秋,宜服酸收降气之品。正如李时珍《本草纲目》云:“秋月宜加酸温之药,芍药、乌梅之类,以顺秋降之气。”

2)辛散泻肺之例

【典型范例】

皂荚丸(皂荚,枣膏,蜜)。方见《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7条:“咳逆上气,时时唾浊,但坐不得眠,皂荚丸主之。”

论痰浊阻肺的证治。痰浊壅塞,气道不利,故咳嗽气喘;肺中稠痰,随上气而出,故时时吐浊;由于痰浊壅盛,虽吐痰而咳逆喘满不减,卧则气逆更甚,故但坐不得眠。治用皂荚丸豁痰利肺。方中皂荚味辛,性温,有小毒。归肺、大肠经。本品辛散走窜,入鼻则嚏,入喉则吐,服之能豁痰导滞,祛湿,通利二便,为强烈祛痰通窍药。故以蜜丸,枣膏调服,以缓和其峻烈之性,顾护脾胃,使祛邪而不伤正。此皂荚辛以涤除阻肺痰浊之邪,即《内经》“辛以泻肺”之例。正如尤怡《金匮要略心典》曰:“浊,浊痰也。时时吐浊者,肺中之痰,随上气而时出也。然痰虽出而满不减,则其本有固而不拔之势,不迅而扫之,不去也。皂荚味辛入肺,除痰之力最猛,饮以枣膏,安其正也。”

【其他范例】

①甘草干姜汤(炙甘草,干姜)。方见《伤寒论》第29条及《金匮要略·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5条。本例取自后者,论治虚寒肺痿证治。原文曰:“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遗尿,小便数,所以然者,以上虚不能制下故也。此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甘草干姜汤以温之。”上焦阳虚,肺中虚冷而肺痿。上焦阳虚者,多因中焦虚寒,土不生金所致。阳虚不能化气,津液停聚,故频吐涎沫、不渴;上焦虚冷,通调失常,不能制约下焦,故遗尿或小便频数;肺气虚寒,清阳不能上升,故见头眩。治用甘草干姜汤温散肺中寒饮。方中炙甘草甘温补虚;干姜辛温散寒。辛甘相合,使阳气得复,肺寒得散。方中干姜辛以温肺散寒逐饮,亦为“辛散泻肺”之例。正如《医宗金鉴》曰:“以上焦阳虚,不能约制下焦阴水,下焦之水泛上而唾涎沫,用甘草干姜汤以温散肺之寒饮也。”

②三子养亲汤(白芥子,紫苏子,莱菔子)。方见《韩氏医通》,具有消食化痰功效。主治食滞痰壅,肺气上逆。症见咳嗽喘逆,痰多胸痞,食少难消,舌苔白腻,脉滑。方中白芥子别名辣菜子,味辛,性温,入肺经,温肺利气,快膈消痰;紫苏子味辛,性温,归肺经,降气行痰,使气降而痰不逆;莱菔子性味辛、甘,平,归肺、脾、胃经,消食导滞,使气行则痰行。方中“三子”皆为辛味,同具行气豁痰之功,以其温肺化痰,降气消食而不伤正气,共寓“子以养亲”之意而得名。可见,本方辛散消食导滞,涤痰降气利肺,即“辛散泻肺”之例。

【方剂要素】

《经》曰:“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用酸补之,辛泻之。”酸收、酸补,如五味子、白芍、乌梅,此“肺欲收”之正治之法;辛散、辛泻,如皂荚、干姜、白芥子、苏子、莱菔子,属“肺欲收”之反治之法。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肺欲收—急食酸以收之(酸收敛气为补)—五味子,白芍,乌梅等

肺欲散—急食辛以散之(辛以散邪为泻)—皂荚,干姜,白芥子,苏子,莱菔子等

(5)“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用苦补之,咸泻之”方剂要素提取

【经文解读】

肾与水冬相应,冬季寒冷,万物呈现归藏之象。因此,肾也以封藏有节而为常。肾主闭藏,故肾欲坚。苦味能坚,能顺应肾的固密之性而为“补”。补即为顺应五脏之性,泻即为违逆五脏之性。咸味能软、能散、能降,有利于逐水散饮,却与封藏之义相反而为“泻”。正如吴昆所云:“肾以寒水为象,坚劲为德也,病则失其坚矣,宜食苦以坚之,盖苦物气寒以滋肾也。用苦补之,咸泻之,苦能坚之,故谓补。咸能软坚,故谓泻。”

1)苦坚补肾之例

【典型范例】

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炙甘草,干姜,生附子,猪胆汁)。见《伤寒论》第390条:“吐已下断,汗出而厥,四肢拘急不解,脉微欲绝者,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主之。”论寒湿霍乱吐利后阳亡阴竭的证治。寒湿霍乱吐利俱停,若阳回欲愈者,当见手足转温,脉象和缓。今吐利虽止,却汗出厥逆,四肢拘急不解,且脉微欲绝,乃吐利过度,正气大伤,病及少阴,心肾阴阳俱衰而以肾阳虚衰为主。治以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回阳救逆,益阴和阳。本方由通脉四逆汤加猪胆汁而成。通脉四逆汤即四逆汤重用附子、倍用干姜而成。柯琴《伤寒来苏集》曰:“此下焦虚极矣,恐四逆之剂不足以起下焦之元阳,而续欲绝之脉,故倍加其味,作为大剂。”猪胆汁味苦,性寒,能清热、润燥、解毒。本方用之意义有三:①苦能坚阴:此阳衰至极,阴液大伤,阴阳离决之势已现,非大辛大热之剂不足以回阳。然大剂量姜附,阳药,走而不收,又恐辛温燥动浮阳,有损耗真阴之嫌,故加猪胆汁苦寒,阴药,守而不走。不仅可监制大队温燥之辛散耗阳,更有苦坚益肾之能。正如吴昆所说:“盖苦物气寒以滋肾也……苦能坚之,故为补。”②补肾藏精:猪胆汁为血肉有情之品,能补益肾阴。故陈恭溥《伤寒论章句》曰:“猪胆乃异类有情之品,猪为水畜,胆为精汁,用以资人身肾脏之精汁……合四逆汤之启生阳,从精以生气,气生血,则生生不已矣。”③引阳入阴:加猪胆汁苦寒反佐。如尤在泾《伤寒贯珠集》曰:“于四逆加干姜一倍,以救欲绝之阳,而又虑温热之过,反为阴气所拒而不入,故加猪胆汁之苦寒,以为向导之用。”可见,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亦体现有《内经》“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的用药思想。

【其他范例】

①知柏地黄汤(知母,黄柏,熟地黄,山茱萸,白茯苓,干山药,牡丹皮,泽泻)。方见《医宗金鉴》,功效滋阴降火。主治阴虚火旺,骨蒸潮热,盗汗梦遗,脉数双尺有力等。方由六味地黄丸加知母、黄柏而成。方中六味地黄丸滋阴补肾;知母味苦,性寒,归肺、胃、肾经,能清热润燥,泻火坚阴;黄柏味苦,性寒,归肝、肾经,能清热泻火,苦燥坚阴。方以六味地黄滋阴,加知母、黄柏二味苦寒之品,苦以坚阴,固肾而封藏,能泻火、潜阳、益阴。故《医宗金鉴》本方按曰:“加知、柏补阴秘阳,使阳有所贮,而自归藏矣。”此即《素问·脏气法时论》“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用苦补之”之例。

②封髓丹(黄柏,砂仁,甘草)。方见《御药院方》,具有“降心火,益肾水”之功效。《医宗金鉴》载本方“治梦遗、失精及与鬼交”。并引赵羽皇注曰:“肾者,主蜇,封藏之本,精之处也。盖肾为坚脏,多虚少实。因肝木为子,偏喜疏泄母气,厥阴之火一动,精即随之外溢。况肝又藏魂,神魂不摄,宜其夜卧鬼交精泄之证作矣。”并进一步释其方义曰:“封髓丹为固精之要药,方用黄柏为君,以其味苦性寒,又能坚肾。肾职得坚,则阴水不虞其泛滥;寒能清肃,则龙火不至于奋扬。水火交摄,精有不安其位者乎?佐以甘草,以甘能缓急,泻诸火与肝火之内扰,且能使水土合为一家,以妙封藏之固。若缩砂者,以其味辛性温,善能入肾,肾之所恶在燥,而润之者惟辛,缩砂通三焦达津液,能内五脏六腑之精而归于肾。肾家之气内,肾中之髓自藏矣。”可见,此方义既以黄柏之苦论“苦坚补肾”,又以砂仁之辛论“辛以润肾”,堪称对《素问·脏气法时论》五脏五味用药法则之熟谙。

2)咸散泻肾之例

【典型范例】

牡蛎泽泻散(牡蛎,泽泻,蜀漆,葶苈子,商陆,海藻,栝楼根)。方见《伤寒论》第395条:“大病差后,从腰以下有水气者,牡蛎泽泻散主之。”论大病后水邪凝聚在下的证治。伤寒热病之后,病势已减,但腰以下仍有水饮邪气,临床可见下肢浮肿,按之凹陷不起,或小便不利,或大便不爽,舌苔黄腻,脉沉实有力等。本证病机余邪壅肾致水。《素问·水热穴论》曰:“肾者,胃之关也,关门不利,故聚水而从其类也。”故沈明宗《伤寒六经辨证治法》云:“余邪未清,肾虚气滞,胃邪夹湿下流于肾,壅闭胃关,水气泛滥,则腰以下水肿,是为阳水。”可见,本证虽见于大病之后,却属湿热水肿实证,故治用牡蛎泽泻散逐水泄热,软坚散结。方中泽泻、商陆泻水利小便以消水肿;蜀漆、葶苈开凝利水以消痰饮;牡蛎、海藻软坚散结;栝楼根滋润津液而利血脉。由于本方药性偏于苦寒,且攻逐利水之力较猛,故制以散剂,用米汤调下,意在峻药缓攻,利水散邪而不伤正气。应该指出的是牡蛎泽泻散方,用牡蛎、泽泻为主药。牡蛎《本经》载其“味咸平”,咸能入肾,软坚散结。泽泻《别录》载其“咸,无毒,……逐膀胱、三焦停水。”配海藻咸寒,软坚散结,消痰,利水。三药相合,咸以入肾散结,逐泻水邪。如成无己《注解伤寒论》曰“咸味涌泄,牡蛎、泽泻、海藻之咸以泄水气。”吴仪洛《伤寒分经》释本方亦云:“用牡蛎、泽泻、海藻之咸,以入肾而利水。”充分体现了“咸散泻肾”的用药法则。陈修园长子陈蔚《长沙方歌括》注本方曰:“牡蛎、海藻生于水,故能行水,亦咸以软坚之义也。”表明,后世医家理解《素问·脏气法时论》五脏五味用药补泻法则,并不是拘泥于文字表面,而是结合五味及五脏功能特点,重在领会其内在含义。

【其他范例】

①硝石矾石散(硝石,矾石)。方见《金匮要略·黄疸病脉证并治》第14条:“黄家日晡所发热,而反恶寒,此为女劳得之;膀胱急,少腹满,身尽黄,额上黑,足下热,因作黑疸。其腹胀如水状,大便必黑,时溏,此女劳之病,非水也。腹满者难治,硝石矾石散主之。”论述女劳疸转变为黑疸兼有瘀血湿热的证治。黄家日晡所发热,为女劳疸初期肾虚有热的症状,今见日晡所反恶寒,是女劳疸日久,阴损及阳所致。膀胱急、少腹满、身尽黄、额上黑、足下热、腹胀如水状、大便必黑、时溏等,描述了女劳疸日久不愈,精亏内热,湿浊阻滞,瘀血内停,转为黑疸的过程。此非水气病,故曰“此女劳之病,非水也”。治当消瘀散结,清热化湿,以硝石矾石散主之。“腹满者难治”应接在“硝石矾石散主之”之后,提示若脾肾两败而出现“腹满者”,往往预后不良。方中硝石即火硝味咸,性寒,能泻热、活血、逐瘀;矾石味酸,性寒,能化湿、利水、涩肠。恐石类药物损伤胃气,故用大麦粥汁调服以顾护脾胃。可见,本方以硝石咸寒为君,意在入肾泻邪逐瘀,体现了“咸散泻肾”的用药法则。正如赵以德《金匮方论衍义》释本方君药曰:“肾属水,其味咸,其性寒,故治之之药,必自咸寒,补其不足之水,泻其所客之热,荡涤肠胃,推陈致新,用硝石为君。”

②文蛤散(文蛤)。方见《伤寒论》第141条:“病在阳,应以汗解之,反以冷水潠之,若灌之,其热被劫不得去,弥更益烦,肉上粟起,意欲饮水,反不渴者,服文蛤散。”论表病误治后,水气为患,郁而不散的证治。病在表,见发热等症,应以汗法解之,反误用冷水喷身、灌饮以除其热,则表邪入里而热不得去,此乃邪热与水寒之气格拒。又因太阳与少阴相表里,水气为患,变动不居,在外客于太阳肌表,故肉上粟起;在内影响少阴肾主行水功能,故意欲饮水,反不渴。方用文蛤散以散邪行水。文蛤散方单用文蛤一味为散,以沸汤和服。文蛤又名花蛤,《别录》载其“味咸,平,无毒”,归肾、肺、膀胱经,能清热、利水、化痰、软坚,既能入太阳膀胱经散在表之邪,又能入少阴肾而利水行水。故方有执《伤寒论条辨》曰:“文蛤,即海蛤之有文理者。咸寒走肾而利水,以之独专任者,盖取督肾而行水也。”成无己《注解伤寒论》释本方亦云:“文蛤,咸走肾邪,可以胜水气。”此亦“咸散泻肾”用药法则之体现。

【方剂要素】

《经》曰:“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用苦补之,咸泻之。”苦坚、苦补,如猪胆汁、知母、黄柏,此“肾欲坚”之正治之法;咸散、咸泻,如牡蛎、泽泻、海藻、硝石、文蛤,属“肾欲坚”之反治之法。

提取“方-证要素对应”链式关系:

证候要素—治疗法则—方剂要素

肾欲坚—急食苦以坚之(苦坚为补)—猪胆汁,知母,黄柏等

肾欲软—急食咸以软之(咸软为泻)—牡蛎,泽泻,海藻,硝石,文蛤等

五脏所欲及其五味补泻用药总结(表1-6)。

表1-6 五脏所欲及其五味补泻用药一览表

三、小结

中医“证候要素”研究所取得的进展,对中医辨证论治、理法方药的应用等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证候要素的提出,引发了对“方剂要素”概念的思考,进而产生了“方剂要素”与“证候要素”相对应的新的组方方法,简称“方-证要素对应”组方原则。“方-证要素对应”强调了方剂中主要药物组成(即方剂要素)与其所主治的病机单元(即证候要素)的相互对应关系。因此,上文采用经方“方-证要素对应”解析的研究方法,引用历代医家对经方配伍的精辟论述,深入分析经典名方调治肝、心、脾、肺、肾五脏补泻用药之规律,从经典名方中提取出的具有五脏五味补泻功能的“方剂要素”,以期更好地继承和发扬仲景学术,提高“方-证要素对应”治疗各种五脏疾病的靶向性,提高临床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