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德光横趴在高怀德的马上,闭目凝神,也并不挣扎。
他明白自己每多做一个无谓的动作,非但徒劳无功,反而极其容易受到什么无法忍受的羞辱。
这年轻人无外乎是什么底层小军官,说不准还是抗命违背了南朝诸多大员的命令,擅自出战。
肯定是不可理喻再加无法沟通的。
要是自己一个应对不善,被他打上几个耳光,或者有什么侮辱自己的举动。
那可是身为契丹皇帝不能容忍的奇耻大辱!
虽然契丹联营此刻已然集结成阵,但高怀德终是抢在这之前将虏主扣在了自己身前的马上。
变故陡生,纵使敌强我弱,晋军千余汉人骑兵也凛然不惧的在这阵中与虏贼僵持了起来。
暗夜之中相持不下半晌,虏贼大营传来隆隆的声响此起彼伏,似是什么器械在大规模的挪动。
高怀德所带部众此刻也聚集在了一起,而在东侧负责牵引虏贼骑兵的马岿。
此刻已经没什么敌军还搭理他们这八百骑兵了。
都已被北边大营里这出了事的这极端大变吸引了过去。
马岿引兵绕到北边查看,只见不远处的平地上,铁戈似林,甲胄如云的铺的层层叠叠。
马步兵交错的契丹大军,在黑夜中只有更增威势!
他约莫敌虏人数,该有两万有余密密麻麻的铺散开来。
这人丛核心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除非是少帅一举擒住了虏贼的什么要紧人物,否则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现今契丹大军十余万,便如同铁锁一般的横亘在大河之北。
而这契丹虏主的大纛所在,更是这条封锁大河的核心之处。
此刻这镇在核心的两万人竟是不顾正与晋军在河北重镇戚城对峙的军国大事。
而全体出动去包围少帅区区的千余人!
难道真是奇袭擒住了虏主吗?
马岿一阵兴奋,他自觉不能耽搁,这是一举突破契丹封锁澶州朝廷与大河之北汉地联络几乎断绝的重大时机。
直是千载难逢!
当下马岿留下六百人,游走机动的探查,再组建一个战情消息传递的不间断渠道。
自己率领二百骑返回戚城,与自家如今北面行营的最高统帅高行周当面通报敌情。
如若是集结戚城重兵,趁乱一举冲垮了河北契丹虏贼,更能使少帅得脱群狼环伺的险地。
要是少帅擒住的真是耶律德光,那在敌虏崩溃之余,再除掉此贼。
别说中原压力顿解,就是一举光复幽云十六州,也大有可能!
人在战阵之中,尤其是身处这样一个乱世,对敌搏杀或是临阵应变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一般。
凭的全是积极的想法和一股奋发图存的心。
无论处境如何凶险,所思所想所追求的都是胜算在何处?如何能够生存。
即使这八百骑兵在看到契丹虏贼,军容如此壮盛。
千余人在两万多蛮夷野人的重围之下,简直便如沧海一粟,生机必定渺茫。
但马岿身为为首之人,于情于理都要坚信,少帅已然生擒虏主,正与强敌对峙。
只等自己招来大军,合击溃败敌军!
此刻月上中天,四下里反而更亮堂了些,契丹宰相耶律鲁不古骑在马上。
与汉将燕王赵延寿一同从重甲对峙在第一线的契丹铁骑让出的缝隙中现身。
高怀德据马立在核心,其实与敌虏对峙也就只一顿饭的功夫。
但耶律德光这样趴着,已经压的前胸后背无处不剧痛,腰间伤处更痛,气血不畅,头眼阵阵昏花。
心中恼恨究竟此刻契丹军阵中究竟是什么人在主事,竟会如此耽搁?
让这班汉人小贼这样折磨自己!
正在身心俱疲,不知天地为何物之际,只听从契丹军阵中终于有一人来到对峙一线开口说话。
这声音当是大于越鲁不古,只听他操着娴熟汉语道:
“这位少将军,年纪轻轻,竟是立下如此大功,不知南朝皇帝石朗将来会如何封赏你啊?
只是你要明白,我大契丹乃天下第一强盛之大国!
宗室之中不乏英明神武者可以为君主,是我当今陛下,册立石朗为南朝之主。
有这份情谊在,我陛下总存着止战休兵的心思,要的也只是石朗一个臣服的态度。
你这小小孩儿无知无畏,倘若伤到了陛下,即位之君与你南朝并无丝毫渊源。
又结下如此不共戴天的大仇,必定以倾国之力,再不留情的猛攻南朝!
你南朝连年战乱,加之天灾不断,早已饿殍遍野了罢!
江左、荆楚、西川,乃至百越之地,裂土割据,称王称霸的势力数不胜数!
一旦北朝举国来攻,你一人身死无足轻重,但中原万千黎庶,却要因你而被碾为齑粉!
你这千余人难道个个没有父母兄弟吗?简直是胡闹,快放下天子,我保你性命无忧!”
高怀德脸上那道箭伤已在寒风中凝固,但延伸进脖梗深处的血迹。
他既没擦,便依然触目惊心,旁人看来他就像是亡命之徒一般。
他半张脸都是血,看不出表情,握紧手上的铁胎硬弓,颇为用力的在耶律德光的后腰上抽打了一下。
虏主只感一阵剧痛,下意识便大叫出声,但随即想到场合,把后半声的嗓音又牢牢的封在了嗓子里。
但高怀德紧接着便又是狠抽了他六七下,这才接口道:
“你这老贼匹,喋喋不休的扯东扯西!你再多说一句废话,小爷便抽这狄虏假皇帝的屁股一下!”
耶律德光最怕的事还是来了,自己威福自操数十年,天下之中,谁敢侧目?
此刻竟当着自己大纛之下的亲信大军,众目睽睽。
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抽打屁股?而且扬言还要一直打,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如此看的久了,自己就算放归,那这皇帝还有什么脸面做的下去?
契丹上至贵胄,下至牧民,人人看自己不起,转眼便会生起大乱!
当下他用契丹语连声大喝道:“鲁不古听着!朕即刻传位给永康王耶律阮!
不用有丝毫顾忌我!冲上前来杀光他们!”
鲁不古听在耳中,此事非同小可,这契丹皇帝是部族势力平衡的结果,可不是单纯的传位那么简单,却如何敢照办?
但三军阵前,说话行事,无一不涉及契丹国威,绝不可有丝毫坠地。
虽然皇帝被打....但也要强自支撑!
“刚刚我身后阵中的声响,尔等想必也是听到了的,那是投石重炮已然调了不少运到此处。
到此地步,你早已插翅难逃啦!倘若敢伤害天子,你们这些汉人只有死的更加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