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落,玉兔东升,倏忽之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清晨,熹微的早光将靛蓝色的天幕拨出了蛛网般白色纹路,又被淡淡灰黑的层云反射下来,落到浩浩荡荡的虞江之上,和江面上的缭绕薄雾缠在一起,便像是水上的精灵一般。
间或有几尾鳞色不一的肥硕江鱼跃出水面,直挺挺落下后又溅出一颗颗透明晶莹的水珠,折射着精灵般的早光,便又在蒙蒙白雾中渲出一抹抹厚薄宽窄不一的七色虹彩。
煞是好看!
忽的,一条人影竟陡然从江下窜起,直出江面丈许高,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之后,又扎入江中,竟是没溅出丝毫水花,只是在他落水之处,咕咚冒着几个浅浅的水泡,很快就归于平静。
只剩那道人影,如一条白线般又在江底潜游了数十丈远,直至游到一艘随着江波荡漾,舷板与篷梁都有些斑驳的乌篷船边,才停了下来。
李熠翻上船身,看着神异小树上那片【泅水:大成(37/100)】的翠玉叶,心情极佳。
“我现在能在水下闭气一个半时辰,靠着皮肤毛孔呼吸,又能在水下多呆一个时辰。”
“我能轻易游到水下十五丈深处,若是拼一拼,便是水下二十丈也可去得;泅水之速,已不慢于寻常江鱼;水中睁眼,毫无干涩,诸般水下之物都能清晰可见。”
“这样的水中本事,比渔粱村以及周边几座渔村中,那些最好的渔夫都还要能耐不少,虽然还比不上那种天赋异禀,生来就能在水中潜上几日几夜的怪胎,寻捕灵鱼或许也还差了许多。”
“但用来探探黑礁湾,想来应是足够了。”
黑礁湾,位于渔粱村西方方向十多里远的一条虞江支流内,此处盛产一种唤作黑玉鲈的珍鱼,其鳞若黑玉,肉如白膏,只洗净往蒸笼上一放,蒸上半个时辰,无须任何佐料,食之便鲜美异常,如饮积年醇酒,令人陶醉。
李熠当然是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但黑玉鲈的名头非常大,是以早在神异小树出现的第二天,他就动了捕捉黑玉鲈的心思。
但那黑礁湾内黑岩嶙峋乱布,水下暗礁极多,又深难见底,被湍急势大的江流一冲,便在水下形成了极多的回流涡旋,如龙卷般大小相套,彼此吸扯,生出一股股纵横交错的吞拉牵引力。
水性稍差之人,若被这些涡旋纵横的吞扯力拉到江底,便难有生路。
李熠也是在泅水迈入大成后又刻苦锻炼了半个来月,才敢小心翼翼的摇船到黑礁湾附近,又谨慎至极的摸探到黑礁湾边缘,去细细感受那些涡旋回流之力。
而早在十日之前,他其实就有信心潜入那黑礁湾中。
毕竟黑礁湾虽凶名在外,但每月里也有不少水中好手打到黑玉鲈。
李熠自诩一身泅水本事早就不弱于他们。
但他仍按下心思,又刻苦锻炼了十日,直至此时已有十分把握,才重新前往黑礁湾。
李熠划着船,清冷的晨雾缠裹在他身上,很快就沁成密集的露珠,带着寒意,直往他周身毛孔里钻。
他摇浆费力,摇的大汗淋漓,毛孔大张,热意喷薄而出,倒也勉强抵得住这股子晨冷。
但终究会有丝丝缕缕的寒意透过毛孔,钻进关节骨缝间。
清晨的寒凉尚且如此,若遇到刮风下雨天,酷暑严寒时出船,对身子的摧残,便要严酷的多。
这样的摧残,年轻时火气旺,精气足,身强力健,大抵不会觉得难受。
但一到三四十岁,那种经年累积下来的风湿便会化作剧烈的针扎骨头的刺痛之感,慢慢折磨上身。
若到老年,便煎熬更甚。
李熠听多了村中的老辈每每在阴雨天时的哀嚎,却因无钱医治,便只能受着这种钻心刺骨的痛,一直到死去。
“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撑船排第一,足见其之苦甚啊。”
李熠抹了一把脸,心中忽的生出几分庆幸,因为现在的他,有能力让他的爹妈,免于那等凄惨了。
江流滚滚,浆声哗哗之中,晨雾渐薄,红日渐暖,一片刺出江面,或高或矮,棱角钝锐不一的黑礁,慢慢映入李熠眼帘。
李熠便没再向前划了,他将乌篷船靠在一处江渚边上,用粗麻绳栓好之后,便纵身一跃,向那黑礁湾泅潜而去。
很快就离得近了,李熠甚至能看到那一条条交曲缠荡如透明水蟒一般的暗流涡旋,感受其扯出一股股或强或弱的拉扯力。
他也不与那些拉扯力对抗,便顺势游入其中,心中毫无慌乱,只是会被涡流旋的有些许晕,但却几无影响。
他顺着暗流涡旋而使力,在黑礁群中如一片枯叶般随波而飘荡,偶尔会被卷扯的撞向礁石,他要么弯曲膝肘,让手脚率先触到礁石上用以缓冲;或者提前发力,便都能侧身避让开。
整个过程,比他想象中更安全,轻松。
渐渐的,他在黑礁湾中越游越远,越探越广,便是越来越发现,这黑礁湾中的江底淤泥之内,竟多有森森白骨裸露出来,间或有些尚余肉芽的腐骨之上,更是集满了肥硕的鱼群。
李熠知晓那大都是附近渔民的尸身,因本事不济,殒命在此,倒是成了江中鱼虾的口粮,丰富了黑礁湾中的渔业资源。
这让他看的心绪悲沉,暗叹不已,但瞅着时不时从他身边游过的肥硕的鱼群,更常有像是赤里青,一线白,牛嘴翘壳等大货混杂在鱼群中,心中便又高兴起来。
他都已经顺手搞了两条大货塞进腰间的鱼篓内了。
他的目光在软柔如棉,细腻如脂的淤泥之中,或是繁茂招摇的墨绿水草丛中逡巡,这类地方,是黑玉鲈最有可能出没造窝之处。
只是他在黑礁湾中已泅游了大半个时辰了,却对黑玉鲈一无所获。
他也不急。
按着村中那些老船把子的说法,黑礁湾囊括的范围不小,黑玉鲈也不是大路货,想要寻捕到,除却顶好的水中本领,沉稳的耐心之外,还得要点运气。
李熠便早就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
更何况他此行也不是一无所获,鱼篓中的两条大鱼,怎么也得值个一千多钱了。
是以他一点都不急躁,就细细的游探着,又算着身体的状态,泅潜的时间与水下暗流涡旋的力度与方向,综合着浮出水面换气,或是靠着礁石休息,恢复体能。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在这片黑礁湾中,游得越发自在了,篓中也又添了两条大货,乐得他身心都通泰了。
日头渐高,天地间金光渐盛,李熠心中也渐生出了回程的念头。
只是忽然之间,远处竟有几颗黑点出现,并拉出几条黑线,又向着他所在之处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