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城中势力

傍晚时分。

湖东镇档次最高的食肆，百味居。

说是档次最高，其实也就是栋二层竹楼，楼上仿照城里的酒楼隔开了几个雅间。

赵牧做东，在二楼靠窗的一个雅间，宴请白天的那个税吏。

“真是让赵老弟破费了！”

名为钟会的税吏客气了几声，便狼吞虎咽起来。

赵牧陪着寒暄两句，待酒过三巡，两人关系已是热络了不少。

钟会吃得油光满面，他端起酒杯和赵牧碰了下，笑呵呵地开口：

“赵老弟，你可是觉得我今日收倭饷时，过于苛刻，不通人情，连十来岁的娃子都抓去充军？”

“啊，这…想必钟大哥你是有苦衷的。”

赵牧眼皮一跳，言不由衷。

“我何尝不知，民生多艰，百姓困苦，可这税银，三饷，都是朝堂里衮衮诸公定下的章程，我们这些小吏改不得分毫。”

钟会放下酒杯，脱掉上衣，露出背后几条触目惊心的鞭痕：

“收少了或收迟了，我们就得挨打挨罚，甚至要变卖家产，自掏腰包弥补亏空。”

赵牧见他背上的鞭痕不似作假，顿时沉默了。

“你只看到我们如狼似虎，凶神恶煞，却不知…

只要我们语气稍微松一点，他们就会有各种理由少交，迟交，甚至不交。

最后所有的责罚，都会落在我们身上…”

钟会重新穿好衣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息道：

“而且，人心险恶…当年我一时心软，让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少交了两钱银的税，实则上是我自己补贴他们的。

结果第二日，那对母子就死在家中，小的被人折断脖子，妇人被轮奸而亡。

事后，周围邻居都说不知道不清楚，无人在意，案子也就草草结案，定了个急病而亡。”

赵牧闻言，不由一愣。

他想起了白天自己离家时，周围邻居投来的微妙眼神。

吴六叔等几家和他熟识的邻居，有了他给的帛金，勉强应付了倭饷。

但住在附近的大部分人，和他关系普通，并没得到他的帮助。

他们当中有被抓了家中丁壮充军的，有被刮走全部积蓄的，还有被迫去借高利贷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

凭什么，我们全家忍饥挨饿，抠抠搜搜，最后却连税饷都交不起，而你却轻轻松松，还有余力帮助别人？

为什么，你帮吴六婶家，帮孙二狗家，帮二根叔家，就不肯帮我家？

你明明卖宝鱼赚了那么多钱，为什么，就不能拿出来帮大伙交倭饷呢？！

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是坏人，我们要报复你！

…

“呼！”

赵牧猛地吐出一口浊气，感激地敬了钟会一杯。

如果不是他的暗示，自己绝对会忽略掉这个致命的隐患，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人性经不起考验，为免意外，老屋子那里，是不能再住了。

“嘿嘿，我也就年长几岁，经历多一些罢了。”

钟会摆了摆手，点到即止。

有了这一茬，二人的关系更加热络，赵牧便向他打探起城里的情况。

“要说县城里，权势最大的当然还是县太爷，他背靠朝廷，占据名分大义，左右有县丞，县尉辅佐，三班六房执行，抄家灭门只是等闲。

然后是以陈，宫，花，西门四家为首的本地豪族大户，家缠万贯，枝繁叶茂，生意遍及各行各业，在府城都有深厚的关系，便是县太爷也不敢小觑。

再之后，就是五馆四帮，底蕴比不上豪族大户，但武力惊人，且人多势众，所以能跟在豪族大户后面吃点残羹剩饭。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各大势力相互勾连，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豪族大户的子弟到武馆学艺，武馆子弟出师后，加入帮会…

所以，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多，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钟会简单的把宁湖县的情况讲了一遍，顿时让赵牧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也因如此，才让赵牧深切地感受到了西门家的强大。

对现阶段的他而言，这就是一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别人随便动根指头，就足以将他摁死。

自己若是要投靠借势，所投靠的势力至少要和西门家的关系不好，最好是水火不容，这样才好发挥借力。

可听钟会这么一说，城里各方势力和西门家的关系都维系得不错。

而且，每个势力对于武学的传授都很严格，就拿武馆来说，要想学武，得先三年杂役，考察品格心性。

帮派更是要立下功劳，选拔为小头目之后，才有资格。

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接触到武学。

比较起来，若能加入以县太爷为代表的官府势力，凭借一身官皮，倒也能让西门家顾忌几分，而且一旦加入，就能习武。

但县衙的录用，一看关系，二要身家清白的良家子。

赵牧区区一个社会最底层的渔民，家产不过一渔船，要想加入官府，难度不亚于登天。

而且看这税吏钟会的态度，也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显然是不想掺和进来。

所以，该怎么办？

“其实吧，还有一个势力也很强横，和县衙一样，一旦加入，也会授武，只是不在城里，而且加入之后，隐患不少。”

这时，钟会嘟哝了几句，醉眼朦胧，指了指窗外：

“平江卫的宁湖百户所，有武卒过百，正兵一千，战船四十多艘，连嚣张的宁湖三大水贼见了都得绕道…”

平江卫，宁湖百户所，林威，被袭击的舫船，疑似林威的妻儿…

赵牧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军队，从来就是暴力机关，定然会传授武学！

只是，钟会所说的隐患又是什么？

“一旦加入平江卫，你就成了军户。

咱大燕朝的军户，是世袭的。换句话说，你若成了军户，你儿子，孙子，子子孙孙后辈都将是军户。

若是在国朝鼎盛时期，军中待遇还是不错，不仅按丁口发粮，还会免费授武，提供一些练武的资源。

可如今这世道，上官吃空饷，喝兵血，把军田挪作私田早已是常态，许多底层军户食不果腹，只能给上官，豪绅，大户做佃农家丁…”

说到这，钟会话锋一转，接着道：

“不过，你若是禀赋过人，悟性出众，倒是可以试一试这条路。

毕竟，军中终究是一个‘以力服人’，‘以功晋升’的地方。

只要你实力够强，功劳够大，谁都压不住你！

比如那位林威林大人，脾气耿直，性情火爆，顶撞上司，不讨人喜欢。

但他拳头够硬，功劳够大，如今加了千户衔，比咱们县太爷品级还高…”

赵牧想起和那位林大人的短暂交集，那霸道强硬的作风，便是连赌档的梁爷都要退避三舍，不由点了点头。

既能借势对抗西门家和混江帮，又能尽快学武…

如此说来，这平江卫宁湖百户所，倒的确最适合自己。

请的这一顿饭，值了。

赵牧起身敬酒，心里有了决定。

如今，就缺一条宝鱼，作为登门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