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薛顺成就跟随苏松常道的船队，驶离了松江府，前往南洋，他现在的身份是跟随船队的大掌柜。
大顺不像大明，贸易完全由内监掌控，并且是坐在家里等交易。
大明开放了几个口岸，并且限制了固定的时间贸易，你想要我的商品，就主动上门来。
不管你有多少黄金白银，不管你有多少宝石香料，我的丝绸布料，瓷器，茶叶，铁锅，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明朝后期，贸易就几乎被东南的大商人，大家族控制，大量的商税，关税，根本收不上来。
李顺掌握政权以后，也发现了这方面的弊端，摒弃了内监，组建内务府，用商人来控制商人，用大家族来对抗大家族。
经过几十年的梳理，发展，大顺如今海关的关税，商税，已经能占到总税收的三成。
这几乎已经是极限了，是东南势力能承受的极限。
相比朝廷，真正的贸易在民间，并且大多数被官员，大家族垄断。
苏松常道就是管理苏州，松江府的道台，主要负责民间商贸。
坐在这个位置上，仗着职位便利，即使不贪污受贿，只要一年组织两次贸易，就能赚取海量的财富。
这个船队有将近二十艘船，还有四艘军舰护卫，苏松常道只有两艘船，其他的有松江知府，松江水师提督等人的货船。
薛顺成就是松江知府的代表，吴知府也有两船货，主要是布匹与铁锅等，他们这次主要是想换取金银与香料。
金银在吕宋就能交易，但香料却要去香料群岛。
薛顺成这个大掌柜到了吕宋，就能下船坐镇，而船队继续南行，最少可以在吕宋待一两个月不会受到怀疑。
二月初，北风呼啸，船队借助风势，用了八天的时间，就抵达了吕宋的中心马尼拉。
薛顺成是第一次出海，他以前是吴知府的师爷，只需要给吴知府出出主意，监管下面的掌柜就好了。
这次出海，他几乎吐了一路，到了马尼拉，人已经半死不活了。可是见到海岸边的堡垒，还有那繁忙的港口，相比大顺更加适合远洋的软帆帆船，以及数十艘战舰，他登时觉得开了眼界。
大顺人总以为自己是天朝上国，看不起蛮夷之地，却不曾想，就在距离自己国门数千里之外，红毛已经逐渐强大。
他们奴役了这里的土人，却不自己管理，利用擅长做生意的华夏人来充当管理者，自己高高在上。即使土人想要反抗，也有华夏人挡在前面。
等矛盾激化，干掉一批华夏人，就能让土人满意，然后继续当牛做马。
红毛人有火枪，火炮，组织严明，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战斗力惊人。
从一百多年前，吕宋被他们占领，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红毛人已经完全控制这片岛屿。
曾经这里还是大明的附庸，可是一百多年过去，这里已经被西班牙人，尼德兰人，阿拉伯人瓜分。
如今这里的人大多已经不知道北方的天朝上国，就连原本的华夏人，等不来朝廷的大军，也只能认命。
最少，他们在这里并不是底层，西洋人想要管理这里，还要依靠他们。
只要掌握好平衡，他们就能积累巨额的财富，带着大量的金银在年老的时候落叶归根。
出发之前，薛顺成就通过各大商队，在了解这边的大家族。
除了西洋人，这里的实际统治者大部分来自两广与福建，与南洋的贸易，实际上主要是跟他们交易。
这些天他在船上，就一直在整理这些资料，在纸上，他已经了解了大部分的家族。
可是第一次过来，总要把人都认识了，才能有下一步的规划。跟谁合作，拉拢谁，可不能纸上谈兵。
他们的船队受到了港口的热烈欢迎，西洋人非常欢迎商船，立即肃清了港口的渔船，留出了让商船停泊的区域。
薛顺成不显山露水，按照规矩停好了船，然后跟掌柜一起下了船。
这里的河口有几座结实的城堡，西洋人大部分都住在城堡里。可是这里的街市依旧非常繁华，各种各样的商会，店铺，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街区。
不过这片街区之外，这里的土人们是真的穷，贫无立锥之地。
他们大部分连房子都没有，都住在用木板搭建的窝棚，因为天气炎热，不少人连衣服都不穿，就只有一块兜裆布。
就连女人们穿的也很少，有一些甚至把黝黑的胸乳都露在外面，丝毫不以为耻。
乘坐马车进入街区的时候，肖掌柜指着一块写着大明街的巨石介绍道：“两百多年前，这里叫大明街，还是我们华夏人建立起来的。可惜后来大明自顾不暇，放弃了这里。
即便如此，这里在一百多年间依旧遣使朝拜，直到被西班牙人占据。
如今这里南部的苏禄国，依旧认大顺为主，西班牙人屡次想要攻占苏禄国，却没有得逞。”
薛顺成在资料里已经看过苏禄国的资料，问道：“他们如今实力如何？”
“苟延残喘罢了，他们那里没有吕宋富裕，西班牙人才没有全力攻占。”
见薛顺成没有说话，肖掌柜继续说道：“师爷你这次出海受罪不小，今日先好好歇息一晚，明日有精神了，我派人护送你到处逛逛。”
薛顺成点了点头。“你们在这里交易了，还要继续南行，我长住旅馆也不方便，回头帮我问问这里的大商户，找个别院借住一段时间。”
“好说。知府大人都交待了，我一会出去就帮你问问。”
第二日，薛顺成就从旅馆搬到了福建晋江的一个林姓商人之家。这个叫林辉业的商人在马尼拉有几处住所，借给薛顺成住的是一套西班牙风格的石质庭院。
与大顺的建筑不同，这个用巨石建成的房子虽然有一个江南风格的庭院，却建了两层。
房子挨着西班牙人的堡垒，上了房顶，就与他们的城墙齐平，只隔了几米远。
薛顺成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他带了四个护卫，四个小厮，林辉业又借了两个厨娘，两个粗使丫鬟，很快就安顿好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夜色中伸出了一根天线，然后联系上了周伯祖与周永文。
能在这里联系上家里，薛顺成放下心来。
第三天，薛顺成跟着肖掌柜也见了不少当地的商人，他们背后的主家，基本上都是西班牙人。
不过西班牙人几乎不管具体事务，他们只负责保护他们，当地的产出，运输，交易，都是商户自己派人做。
利润的大头，也被西班牙人拿走了。
当地盛产黄金，铜，银，稻米，木材，香料，又是南洋的商业中心之一，贸易非常发达。
华夏的商人虽然只能拿小头，可是加上剥削本地土人的利润，收入还是很不错的。
在这里，他们的奢华，霸道，比国内的官员还要嚣张。
大部分土人比奴仆还不如，几天的时间，薛顺成就看到了不少商户恶贯满盈。
土人那还没有长成的少女，不少就被他们糟蹋了。
相比他们，西班牙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命对他们来说，似乎一文不值。
西班牙人，华夏家族，土人，形成了界限分明的三级。
当收到电报，周永文已经返回定海，薛顺成在马尼拉的摸底，却进行缓慢。
当地的商户与家族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联盟，他们不信任任何人，唯利是图。
相比之下，借房子给薛顺成的林辉业，家族风气还算不错。
不过来自泉州的陈家，却更入薛顺成的眼。
陈家在马尼拉已经发展了好几代，他们家风清明，从不仗势欺人。
而且陈家依旧保留年迈就落叶归根的传统，一直心怀故乡，与各方都保持友好的关系。
只有这样的家族，才值得扶持。
船队在马尼拉交易完毕，有一半的船返航，还有一半继续南下，而薛顺成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了马尼拉。
他积极与各方商人结交，还通过他们，认识了几个西班牙人。
通过与各方的交流，终于摸清楚了每年黄金船队的抵达时间。西班牙人的黄金船队，谁也不知来自何方，同为西洋人的尼德兰人，英吉利人，还有西班牙人，都想打听航道，航线，但西班牙人保密了一百多年。
反正每年的五月，八月，就会有两批船队过来。
每一批船队，最少七八艘船，多的时候超过十五艘。
而这些船上，装满了黄金与白银。
西洋人不喜欢白银，绝大多数的白银，都会运到大顺，换取丝绸茶叶瓷器，然后再运回西洋。
而黄金，他们只会交易一部分，最少八成黄金，会运回西洋。
红薯，玉米，辣椒，都是通过这个船队，从美洲运过来，并且在大顺传播开的。
薛顺成其实已经从周永文那里知道了这条航线的秘密，是通过什么赤道无风带从美洲过来的。
只要不是经过这里，绝大多数的船只，都会沉没大海。
他对这个秘密不在乎，他来马尼拉，主要就是想知道船队抵达的具体时间。
还有三个月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