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警署第十八分局的分局长格雷森·阿勒斯原本正躺在床上做美梦,结果一连串粗暴的敲门声将他从梦中的女人堆里强行拽了出来。等他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正一个人躺在冰冷孤寂的床上,而梦中的香甜软腻早就离他而去了。
——真该死!
格雷森心想。
——哪怕让我再做一会儿梦呢!马上就要到关键环节了!
接着,又是一连串粗暴的敲门声。
“Christ!谁他妈大半夜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觉!?”
穿着丝质睡袍的格雷森撩开被子,穿上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下楼梯,来到玄关门前。
格雷森的家就在他自己的辖区内,也就是黄金海岸社区,这里的治安条件很好,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点儿来敲门的人有可能会是坏人,所以他径直打开了玄关门,想看看是哪个倒霉催的害的他做不了美梦了。
好在站在门外的也不是什么坏人。
——更正,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坏人。
——是雷蒙德·科伦布斯。
格雷森刚想骂上几句,发泄一些无处排放的欲火,撞见雷蒙德铁青的脸后,又把自己的火气憋了回去。
“——雷蒙德?你怎么会在这儿?”
“显然,是来找你的。”
雷蒙德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格雷森,发现他身上穿着光滑的丝质睡袍,脑袋上还戴着睡帽,于是不吐不快道:“天哪,瞧瞧你,再稍微长胖一点就是圣诞老人了。”
格雷森一把将头上的睡帽拽下来,随手丢在一旁的鞋柜上:“你不能来这儿!这是我家!如果让别人看到——天哪,你先进来说……”
格雷森没把话说完,就强行拽住雷蒙德的胳膊,企图将他拽进屋内。
但是格雷森的力气并没有雷蒙德大,他非但没把雷蒙德拽进屋里,反而被后者拽了出去。
格雷森用力甩开雷蒙德的手,质问他道:“你他妈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雷蒙德转身走下门廊的楼梯,然后又回头看了格雷森一眼,“时间不等人,格雷森分局长,这样东西如果你现在不看,很快就能要了你的命。”
说完,雷蒙德头也不回地走出前院,来到停在路边的自己的爱车旁。
站在门廊上的格雷森权衡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乖乖听话,跟着雷蒙德的步伐来到他的车边。
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外甥吉姆·卡特竟被雷蒙德用手铐牢牢铐在了车门把手上。
“雷蒙德!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开他!你怎么能铐住一个警察!?”
“想都别想。”
雷蒙德断然拒绝。
“什么?”
格雷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雷蒙德也立刻做出了解释:“你的外甥干了一件蠢事,格雷森分局长,这件事情一旦被曝光,你们两个都要兜着走。”
格雷森并没有为雷蒙德发现了他和吉姆·卡特之间的血缘关系而感到惊讶,毕竟这两兄弟好歹也是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他们肯查,早晚能查到这件事情的。
他是惊讶于,雷蒙德对他的态度竟如此恶劣。
要知道他好歹也是个分局长啊!这可意味着他手里握着一整个分局的警察!
难道说雷蒙德已经活得不耐烦了,要和一个分局的全体警察作对吗!?
“天哪,不就是丢了一把枪吗!”格雷森猛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深夜,这片居民区十分安静,自己可不能大声说话,于是立刻压低了声音,“……不就是丢了一把枪吗?有什么的?你想拿这种小事儿威胁我吗?你个文森特知道这件事情吗?”
“很不幸,这件事情已经不仅仅关乎一把警用配枪了。”雷蒙德开口道,“吉姆·卡特杀了一个人。”
“Bullshit!”
“Okay,你已经表明你的态度了,”雷蒙德扭头望向车里的吉姆·卡特,“吉姆,麻烦你说上两句,格雷森分局长不肯相信我的一面之词,但你要是开口了,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对不起,舅舅(Uncle)。”吉姆低下头道了一句歉,虽然没有直接承认雷蒙德的指控,但也基本上算是默认了。
“你在开玩笑吗?孩子?”一时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格雷森连连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不,这件事情和我没关系,别来找我。”
说完,格雷森扭头就走,步伐之快,就像是在逃命。
而雷蒙德大老远来一趟,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分局长,如果让内务部知道这个家伙用警用配枪杀了一个女孩儿会有什么后果呢?如果让他们知道你这些天一直在费尽心思帮他掩盖这件事情,又会有什么后果呢?”
格雷森立刻停下脚步,转身走到雷蒙德的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尖,恶狠狠地说道:“你想把自己也拖下水吗?”
“哈哈哈!你可真贴心,分局长,多谢你为我考虑,”雷蒙德笑的很开心,“但是我有的是办法自保,你就不一样了,据我所知,内务部那帮人是咬死嘴的——要不要赌一把,看看这件事情被曝光,我们两个谁先完蛋?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某人落水的时候我会在岸边看着他沉底……”
格雷森被气的浑身发抖,但是他也知道以雷蒙德的人脉来说,他能够从中脱身的概率非常大,甚至几乎可以说是绝对的,而自己一旦被内务部盯上,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难办起来,现在的朋友到了那时候恐怕都会装作不认识自己,而内务部对自己人开刀又向来毫不客气……
知道这个赌局必输的格雷森看向了自己的“好外甥”:
吉姆的父母死后,一直是格雷森在照顾他,供他读完大学,帮他加入警察的队伍中来,让他在芝加哥最太平的辖区里做巡警。格雷森没有孩子,他一直把吉姆当成自己的亲儿子,而他也不奢求吉姆把他当亲爹,只需要时不时地来看他一眼,等他死了帮他收尸就足够了。
格雷森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对不起,舅舅……那是个意外。”
“意外?”格雷森的脸都被气歪了,“你打算日后就这么向陪审团解释吗——这就是个意外?”
“对不起……”
吉姆还能说什么呢?他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都从土里刨出来了,现在的他就是块儿砧板上的鱼肉,雷蒙德想怎么切他就怎么切他。
不止如此。
吉姆深知自己在雷蒙德的眼里并不具备什么“使用价值”,毕竟他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街头巡警,但他的舅父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他是第十八分局的分局长,再怎么说也是指挥官级别的高层,雷蒙德这一回就是冲着他来的。
——是自己把他拖下水的。
吉姆对此追悔莫及。
“行了,家庭情感交流时间结束了。”雷蒙德打断了格雷森和吉姆的对话,“听着,这件事情曝光对我也没有好处,所以我可以帮你们一把,但前提是你们两个都得乖乖听话——现在,分局长,回房间换身衣服吧,你穿成这个样儿我是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的。”
格雷森皱起眉头:“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如果不想被兜着走,就给我乖乖听话。”
格雷森哪有别的办法?骂了一句“该死”后扭头回家换衣服去了。
而雷蒙德则是靠在车边,忙里偷闲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XXX
另一边,重案组的审讯室里。
对替罪羊们的审讯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
这些人一口认下自己所在的组织正在对这些被人诱拐到芝加哥的东欧女性进行性剥削,也认下冷藏车里的那些女孩儿原本是他们新进的一批货,他们甚至对自己的组织架构、经济构成什么敏感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关冷藏车这一部分的口供和逻辑链很快就被构建了起来。
此外,他们甚至还在丽贝卡等人的暗示下承认他们这个组织和盘踞在布里奇波特社区的爱尔兰红手帮之间有摩擦,而落水的冷藏车也是那帮“狗操的爱尔兰人”干的,他们甚至还愿意承认爱尔兰红手帮的老大肖恩·康纳利是被他们杀掉的。
——哪怕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肖恩·康纳利是怎么死的。
有人说肖恩是被他一枪爆头的,有人说肖恩是被他用一根电话线勒死的,还有人说肖恩是被他按进马桶里淹死的,就是没人说肖恩是被炸死的……
——无论如何,这帮俄国佬知道眼前的这帮警察和“芝加哥市长”是一伙儿的,于是什么罪都敢认,再这么搞下去,他们也会承认肯尼迪总统是他们刺杀的。
于是,丽贝卡等人改变了话题,开始询问那个关键问题:为什么要对警察开火?为什么要拘捕?
事情立刻发生了变化。
原本还什么都认的俄国佬立刻变了态度:要么就是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说自己是听命行事,要么将这件事情推给已经被击毙的死人身上,谁都不说实话。
“所以你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丽贝卡在桌子这边质问对面的俄国人道,“别扯淡了!你们当时都在现场!到底是谁下的命令!”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俄国人一边晃着手铐一边吼道,“该认的我他妈都认了!快他妈把口供给我让我签字!老子他妈要进监狱!”
“给我老实点儿!我在问你问题!”
“问你妈了个逼!操你妈的臭婊子!操你妈的!操!快让我离开这个狗操的地方!”
……
几乎每个审讯室里都能听到不绝于耳的叫骂声。
所有人都知道审到这儿就是极限了,于是负责审讯工作的丽贝卡和约翰先后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在办公室旁边的休息间里集合碰头,没过一会儿,诺亚也来了。
约翰·哈蒙德用纸杯给自己接了杯水,摇了摇头:“不行,审不出来。他们什么都承认,唯独不肯老实交代为什么要和警方交火。我说这原本并不在计划之内,他们就给我装傻充楞,说了一堆狗都不听的鸟语。”
“是俄语吧?”诺亚纠正道。
“管他什么语!”
“……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丽贝卡靠在橱柜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换做是以前,他们会乖乖束手就擒,跟着我们回警局,然后乖乖认罪等着坐牢——他们难道不知道对着警察开火会罪加一等吗?”
“他们知道,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肯定有人给他们下了命令。”诺亚说道,“我刚才审出来点儿东西,那小子说给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反抗SWAT的人是迪马,迪马接到一通电话之后给他们下达了这个命令。”
“迪马?谁是迪马?”丽贝卡问。
“德米特里·沃尔科夫,此人在SWAT突击烂尾楼的时候被当场击毙。”诺亚将他查到的东西递过来供自己的两位同僚观看。
约翰摆了摆手,婉拒了诺亚递过来的资料:“所以他只是把这件事情推到死人头上,我们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也不尽然。”诺亚说道,“我审了两个人,两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如果他们提前对过口供,我能听出来,而且其中一个人并不知道德米特里已经被SWAT击毙了——所以,我认为他们说的是实话。”
“等一下,你是怎么审出来的?”约翰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诺亚反问。
约翰默不作声了。
丽贝卡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那我们还等什么?去找德米特里的手机啊!”
道理很简单,找到手机,就有机会搞清楚是谁给德米特里打了电话。
然而丽贝卡还没走出休息间,就被诺亚给叫了回来。
“这就是另一件我想告诉你们的事情……我刚才已经去证物室找过了,并没有看到德米特里的手机。”
“什么叫没看到?”丽贝卡不解道,“现场所有的东西应该都已经带回来了啊,警长和汤姆一直在现场盯着,不会有错。”
“其它人的手机都在,唯独没有见到德米特里的手机,所以,要么是一开始就没有带回来,要么就是带回来之后又被人给拿走了。”诺亚说道,“谨慎起见,我去查了档案室走廊的监控,猜猜我看到了谁?”
约翰吞下一口凉水,轻耸肩膀:“能进档案室的人可不少。”
“这人我们都认识。”说完,诺亚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将屏幕展示给对面的两个人看。
丽贝卡盯着监控画面看了好久,越看越觉得此人很熟悉。
约翰起初只是事不关己地瞄了一眼,然后回味了一下觉得不对劲,于是凑得越来越近,嘴巴也越张越大:“——这是……”
“是汤姆·哈德逊。”诺亚面无表情地陈述出这一事实。
“Noway.”约翰摇了摇头。
“汤姆也许只是在警长的授意下进去查看证物,除了他还有谁进了证物室?”
“从这些证物被送进证物室暂存到我去找德米特里的手机,除了他以外没人进过证物室。”诺亚将手机收进口袋,“听着,我也不想怀疑汤姆,他是个好人,但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也许他……”
“去你妈的诺亚。”约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将手里的空纸杯捏扁,丢进墙角的垃圾桶,“我不会怀疑汤姆——就算他真的把那个什么夫的手机偷偷拿走了,我也不会怪他,我们也不是什么圣人,我们今天晚上之所以站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因为我们早就坏事做尽了,扪心自问,我们现在做的哪件事是警察该做的?”
说完,约翰一边嘟囔着楼下怎么这么吵一边回到自己的办公位。
屁股还没粘到椅子,一直待在一楼的巡警指挥官闯进重案组的地盘:“嘿,你们没开着无线电吗?”
“没有。”丽贝卡从休息室里面走出来,“我们刚才在审讯犯人——发生了什么事?楼下好像很吵。”
“有警员中枪。”负责部署辖区内巡警单位的指挥官说道,“是汤姆·哈德逊。”
“等一下,谁?”约翰就像没听见指挥官的话一样问道。
而脾气并不怎么好的指挥官现在可没有闲心再回答一遍问题:“哈德逊警员已经被送去医院,沃尔特正在现场,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去楼下找我。今天晚上会非常难熬。”
该说的说完,巡警指挥官便扭头离开了重案组的办公室,留下剩下的三名警员面面相觑。
(注:巡警指挥官和警衔里的指挥官是两回事,巡警指挥官的主要职责就是监管、部署分局内的所有巡逻警员,警衔一般是Lieutenant【警佐/警督】,要比沃尔特·萨瑟兰的Sergeant【警长/警司】大一级,而文中的格雷森分局长的警衔是Commander【指挥官】,比警佐大两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