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不是法 不是物

程震也不想节外生枝,出门上马,走得很快,才到官道左近,蓬的一声响,却是梁崇义从鞍上跌了下去。

“兄长?”

杜宗文勒住马,刘一抢先跳了下去,他真是只猴,爬上窜下,动作敏捷得很。梁崇义双目紧闭,神情大苦,脸色苍白,口鼻流血,呼吸莎莎嘶嘶的响,已是不省人事。大概是吃花金刚拉伤了!

杜宗文一时慌了手脚,要是有个万一便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程震本来马也没下,他对这个不知轻重利害的妹婿相当的不满意,更不用说他的什么义兄义弟,现在见人唤不醒,流矢跳下鞍来。

“快去!就近唤个待诏来,再拦一辆马车!”民间技艺奇绝,堪侍奉天子者,往往待诏翰林院中,李太白以文学待诏,贾昌以斗鸡待诏,花金刚以相扑待诏,医生等各行各业也有待诏者,久之待诏便成了一个熟词,用来指称各行业的技艺人,就好比现代的“师傅”一词。

这条道上人马很繁,马车很快就过来了。人抬上了车,程震主张向渭桥走,离城远,渭桥左近是有药店医家的。走出没两里,一头大青驴子便驮来一个眉长须白的医待诏。

“相扑斗伤的,伤大概在胸部,人已昏过去了!”

杜宗文站在车尾说话,说实话他对中医的急救没有信心,要是肋骨断裂伤到脏腑,似乎只有死路一条。这老头倒没有畏难,诊了脉又扒眼皮掰牙嘴看了,便开箱取出一包针来。

“公子,且合上门,受不得风的!”

刘一钻了进去,杜宗文将门合上了,程震道:“且放心,器质上的伤易治,只是需时间养!”杜宗文道:“但愿如此,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我这义兄有之!”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也真是义士!花金刚也是京兆成名的人物,他为何要与你为难?”

杜宗文道:“这话也长,阿兄与他有交情?”程震道:“说不上交情,见过几面,你兴许不知道,大姊的夫君(吕諲)做过西平郡王的支度判官!”抬眼望了过来,不知道犹可,知道还喊着射杀便不可理喻了。

杜宗文道:“我杀了他过命的兄弟,又杀了他这兄弟的几个兄弟,简接致死的有二十五人!”程震脸色煞白,嘴唇发起颤来:“什?可…可是真?”

杜宗文点头,哂笑道:“我知吕侍御(殿中侍御史)做过河西支度判官,花金刚也知道河西节度判官严武、掌书记高适是我的世叔,可他依旧不肯罢,我这义兄本不相干的,他却要扯进来谋害!他既然想要我死,想要我的亲友死,我岂肯让他活的?”两只眼里燃了火凝了冰,愈发光亮了。

程震莫名地害了怯,低头转身道:“你…你是怎杀的?”杜宗文道:“这话也长,他们都该死,每条人命都经得王法,不然人早就在狱中了,他花金刚也不需耍这些手段!”

“可…这也不是法!”

程震踱了几步,又道:“你今天随我回家,见见姊夫,平章平章,明日圣人出幸华清宫,百官皆从,就不在城中了!姊夫知道《秋声赋》是你所写,欢喜不已,不是今日有朝,昨晚上就过来看你了!”

杜宗文揖了一手表示感谢,却道:“花金刚这事不得了,西平王要是掺进来,说不好倒牵累了阿兄一家,我还是住客栈的好,阿兄回去与侍御平章平章,要是觉得好时,我便将休书写了送来。”便转身往车后去了。

程震没有说话,其实他做事都是禀命而行,要不是他爷的,要不就是他姊夫的,他爷和他姊夫倒是都喜欢这个快婿的,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厮在外面闹出恁大的麻烦,所以一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马车门开了,刘一在里面嚷道:“人醒了,得活,断了三根肋条,肺腑挫伤出血!”还真是喜出望外,大概这种伤在冷兵器时代并不罕见,相应的治疗技术也高。没有一个死问题不是被活人攻克的,这也是人类社会的一条真理。

医待诏的话说得更为专业,回店取两块板夹了,又将了膏药、丸药、汤药来,吩咐了一篇静养的长话,收钱入兜,便跨上驴子一颠一颠去了。

马车需缓行,程震先去了,只留了一伙家兵随着。入了城,家兵也去了,只留了程实一个。

回到琉璃客栈天已黑了,人还没有抬上去,刘一先嚷了上去:“郑姊姊,你的丈夫来家了!”郑娘子正望的紧,还以为他说的是杜宗文,掩着嘴笑道:“哎哟,小弟,你这嘴可真招人喜欢的,姊姊要好好赏你!”便摘下耳上一颗包金的珠子来。

刘一伸手便接,郑娘子道:“往后,你便唤嫂嫂,嫂嫂还有好的赏!”刘一道:“现在便唤,将右耳的也摘了予我!”郑娘子就摘下了右耳,拿在手里道:“唤了才有!”

“嫂嫂,嫂嫂!”

“好,好,拿着,赏你!”

郑娘子正笑的欢,程实、程宝便抬着梁崇义过来了。刘一玩着珍珠耳珰道:“我之前以为你喜欢我老大,还替你不值,没想却不是!”

“哎,这话是什意思?”

郑娘子转头问,“这抬的是谁?”刘一道:“你丈夫呗!”郑娘子急走近一看,却是一条壮实汉子,粗眉大眼的,流矢又问:“哎,刘一,这是谁?”

这声音清脆,扬得很高,梁崇义睁开了眼,一股妙香先钻入鼻中,转头便看见了一个妇人的背影,衣着华丽,腰下浑圆,头发浓黑。

“你丈夫嘛,梁大哥,老大拜他做了义兄!”刘一将耳珰在磨勒眼前晃着,这厮泥木似的跪在门侧。

郑娘子整个人都不好了,愣了愣,就往房里走。程实俩个将人抬了进去,放下又去敲纱厨门。郑娘子又想错了,以为是杜宗文,冲着门哭嚷道:“你的奴你想给谁便给谁,一张门却来敲,敲什的?敲给谁看来?”

梁崇义就不自在了,却也做不得声。

刘一道:“是老大说的,梁大哥身子需静养,得睡里间床上,要嫂嫂好好照顾!”郑娘子气急,嚷道:“刘一,你怎恁的不良,得了人好反嘴就咬人的肉吃!”刘一道:“我怎的了?磨勒,我怎的了?”

“你就不是物,你老大也不是物!我不管,我反正不依,不依…”

哭得愈发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