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是管着这座粮仓的主事。
自打陆管事把三个下九流的人安排进来,他就寝食难安。
这粮仓他经营了十年,中间的门道全在他手里。
可这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
一大清早,他就带着十几个伙计来到粮仓。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霉味,十几个被晒开的麻袋摆在院里,地上撒了一层稻壳。
这几天他打听过了,这三个人在江上混饭吃,大字不识几个。
现在却要来管这偌大的粮仓,分明是要动他的饭碗。
赵九站在粮仓门口,掸了掸身上崭新的蓝布长衫。
他今年四十出头,肚子圆滚滚的,脸上横肉堆积,一双三角眼总是眯成一条缝。
他推开了木门,霉味混杂着稻谷的气息扑面而来。
“十年了,整整十年。”
赵九踱步进入仓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稻壳,仿佛那是金子做的。
粮仓里光线昏暗,只有一道晨光从门缝照进来。
赵九伸手摸了摸墙边的木架,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都是钱啊。”
十几个伙计跟在他身后,听见赵九嘟囔着。
这些年他靠着粮仓的油水,不光在城里买了三间大瓦房,连儿子都送去沛州读书。每
一粒稻谷,每一个麻袋,在他手里都能变成银子。
转过一排货架,赵九突然站住了。
十几个被晒开的麻袋整整齐齐地摆在院里,阳光下泛着霉斑。
地面打扫得很干净,连平日里堆积的稻壳都不见了。
“混账东西!”
赵九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木桶。
这些年来,他靠着这些发霉的麻袋和稻壳,在账目上做了多少手脚。
现在好了,全让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给毁了。
赵九快步走到角落,掀开几个木箱的盖子。
箱子里原本藏着他这些年来的账目,每一本都记载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现在,箱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层灰尘。
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打湿了衣领。
赵九坐在一个麻袋上,脸色发白。
这些账本要是落在别人手里,他这十年的营生可就全完了。
“去,把那三个泥腿子给我叫来!”赵九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动我的东西!”
太阳渐渐升高,光线透过房梁的缝隙洒进来,照在赵九的脸上。
看不出喜怒来。
那些账本,那些私下的营生,都是他的命根子。
伙计们面面相觑,从没见过赵九这副样子。
平日里这位赵管事八面玲珑,最会讨好上意。
可今天,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就像一头护食的野兽。
“十年的心血,十年啊…”赵九抓起一把稻壳,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流走,“我倒要看看,这几个泥腿子,有什么本事来动我的东西!”
伙计领着老黄三人进来了。
阿发还提着扫帚,小六手上沾着泥水。这三个人在仓库里干了几天,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可在赵九看来,这分明是在找他的破绽。
“谁准你们动这些东西的?”赵九咬牙切齿地问。
“陆管…”
老黄刚想提陆岐的名字,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敢拿陆岐当挡箭牌,那样只会害了对方。
陆管事待他们不薄,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要是因为他们几个下人,坏了陆管事在府里的名声,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赵九冷笑一声:“怎么,想搬出陆管事?”
他一脚踹在老黄膝盖上:“你们这种下贱胚子,也配提陆管事的名字?”
小六在一旁握紧了拳头。
他多想喊出来,就是陆管事安排他们来的。
可他不能这么做,那样只会让陆管事难做。
这个粮仓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这几天也摸清楚了一些。
要是闹大了,只怕会连累陆管事。
阿发把扫帚靠在墙边,轻声说:“赵管事,这些麻袋都发霉了,得晒晒才能用。”
“放屁!”赵九抓起一把稻壳甩在阿发脸上,“你们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这些稻壳都是要入账的,现在都给我糟蹋了,这月底我怎么交代?”
老黄跪坐在地上,膝盖一阵剧痛。
他看着这个经营了十年的粮仓,心里五味杂陈。
陆管事给了他们这份差事,是信任他们。
可现在,他们却连自保都做不到。
赵九转身对伙计们喊:“去,搜他们身上,看看有没有偷的东西。”
几个伙计围上来,在三人身上粗暴地摸索。
阿发手里的扫帚被人抢走扔在地上,小六的衣服都被扯破了。
连裤腰里的铜板都被翻了出来,丁零当啷掉了一地。
“穷鬼就是穷鬼。”赵九冷笑着把铜板踢得老远,“就这德行还想在府里混饭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
小六拾起地上的铜板,那是准备给瘫痪在床的老娘买膏药的钱。
他多想喊出陆管事的名字,可一想到这样会害了对方,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们把仓库弄得这么乱,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赵九又踢了老黄一脚。
阿发扶住老黄,心中酸楚。
陆管事待他们如此厚道,他们却连个说理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晚上他们发现统玄司的箱子时,就该明白这个粮仓不简单。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一个伙计在角落翻出几颗发黄的稻谷,递给赵九:“这是从箱子底下找到的。”
赵九接过稻谷,狞笑着:“好啊,看来你们还偷东西了!”
“冤枉!”小六跪在地上,“我们没偷,这些稻谷本来就在地上…”
啪!
又是一记耳光。
小六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流出血来。
这一掌打得他晕头转向,爬都爬不起来。
他想起陆管事曾说过,要好好干,总有出头之日。
可现在,他们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阿发想上前搀扶,却被两个伙计拦住,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后背撞在木箱上,疼得冷汗直流。
“来人,把他们绑起来。”赵九吩咐道。
几个伙计拿来麻绳,三下五除二就把老黄他们绑得结结实实。
赵九踢开箱子,从里面翻出几件破衣服,塞进麻袋。
“等会儿就说你们偷了府里的粮食,想要往外运。”赵九笑眯眯地说,“这些就是证据。”
“你…你这是栽赃陷害!”阿发气得浑身发抖。
“栽赃?”赵九踢了阿发一脚,“就凭你们这些下贱胚子,也配说这种话?”
伙计们把门关上,只留下一盏昏暗的油灯。
老黄靠在墙边,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小六挣扎着想说话,被赵九一脚踹翻在地。
粮仓里弥漫着腐朽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你们在这好好待着,我去请郑掌柜来定夺。”赵九拍拍手,“到时候有你们好看。”
说完,赵九带着人出去了,只留下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
三人被绑在粮仓中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老黄望着那些倒在地上的木箱,叹了口气。
他在江上漂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今天会栽在这里。
阿发蜷缩在角落,疼得直哆嗦。
小六一声不吭,但肩膀在微微颤抖。
油灯的火焰摇曳着,在墙上投下三个扭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