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血迹还未干透,江水一波波拍打着岸边,冲散了那些暗红的痕迹。
几个衙役蹲在江边,用木板刮着石阶上粘着的碎肉。
这些残渣来自水鬼的尸体,腐臭的气味在阳光下格外刺鼻。
统玄司布下的水鬼足有十余头,每一头都被灌注了天地玄机,它们的血肉已经变质,与常见的水鬼截然不同。
叶挽霜立在货物堆旁,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那个人已经死了,就是前几日闯进府里,想要伤害你的那个。”陆岐甩掉靴子上的水渍。
这句话令叶挽霜浑身一僵。
“谢谢,我不过是被他欺负一下,没什么关系的。”
叶挽霜悄悄捏紧了手指:“我要替小雯谢谢你,这下她可以安心去投胎了,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她说的小雯,就是那天晚上,被周通一刀抹了脖子的那个丫鬟。
见陆岐没有接话的意思,叶挽霜就打算先回府去了。
但没走几步就踉跄了一下,还好被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
叶挽霜身上的药力,还压在陆岐心头。
走一趟沛州,势在必行。
陆岐转向李承轩:“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两人穿过几条巷子,来到谭府后院的一间偏僻厢房。
陆岐关紧房门,取出两个酒杯倒满烈酒:“周通临死前说了不少东西。”
“什么东西?”李承轩端起酒杯。
“统玄司在新安江上游设了十二处关隘,每处都藏着水玄石,这些水鬼吞食玄石后会不断变强,直到撑不住爆炸为止。”
李承轩的酒杯在半空顿住:“难怪最近这些水鬼越来越凶悍。”
“你说铁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三月初。”李承轩沉声道,“半夜来的紧急调令,说是沛州有要事,第二天就开始有商船失踪。”
陆岐放下酒杯。
三月初正是水鬼开始频繁出没的时候。
商船上的货物大多是粮食,水鬼的袭击让米价飞涨。
不少百姓揭不开锅,只能去城外矿场讨生活。
这个布局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定安卫往沛州派过人打探消息吗?”
“派了好几个,一个都没回来。”李承轩搓了搓胳膊,“那边就像是个铁桶,什么消息都探听不到。”
陆岐注视着杯中酒液。
事情比想象的更复杂。
周通提到的按察使主官袁瑞承,身份显赫,不可能无缘无故掺和这些事。
新安县看似偏僻,实则暗流涌动。
统玄司、青丘门,甚至沛州,每一方势力都在这盘棋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陆岐缓缓说道:“让衙门的人该怎么巡江还怎么巡江,遇到水鬼就吹哨子通知我。”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杀干净了水鬼,但是同样没有守着新安江的心思。
这对于李承轩来说,已经够了。
只是这才几天没见,就感觉到陆岐身上的气息,似乎比前几日要更强了。
心中不免有些挫败感。
在筋关门口蹉跎了那么多年的岁月,居然才只是摸到门槛。
这个提升速度,哪怕是沛州里天天泡着宝药的铁衣,也比不过吧。
不能比不能比,越比越生气。
稳住心神的李承轩就已经决定抱拳告辞。
陆岐将人送到了门口去。
正想回去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院子里徘徊,时不时朝这边张望。
老黄、小六和阿发三人互相推搡,像是在争论谁该先开口。
陆岐笑着问道:“怎么了,跟黄花大闺女刚出阁似的?”
最后还是老黄被推了出来,他摘下头上沾满水渍的毡帽,帽檐被他绞成了麻花。
他搓着帽檐,局促地说道:“我们刚从定安卫衙门过来。”
定安卫衙门?
陆岐有些意外,这三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日里最怕跟官府打交道。
“本来是去谢李教习救命的。”
老黄继续说道,“可衙门里上上下下都说,今天在码头上要不是陆兄弟你及时赶到,大伙儿都得喂了水鬼。”
陆岐望着三人狼狈的模样,想起方才在江面上那一场恶战。
统玄司布下的水鬼比想象中还要凶悍。
那些妖物体内灌注着天地玄机,远非寻常溺死鬼可比。
若是给它们足够时间成长,恐怕整个新安县都难以幸免。
“衙门里那个姓王的大人说,你一个人就打死了十几只水鬼。”
“说那些水鬼一个个比平常的厉害多了。”
阿发挤到前面,身上还带着浓重的江水腥气
陆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三人,这些普通百姓对背后的阴谋一无所知,只是在为生计挣扎。
“俺们商量着要摆一桌酒席。”老黄往前凑了一步,“好好谢谢你。”
听到这话,陆岐不禁恍惚。
记忆中的江边小店,几坛劣酒,前身和他们几个絮絮叨叨的。
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贫,倒也逍遥自在。
如今想来,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怕是再难寻觅了。
“就你们那点钱,留着过日子吧。”陆岐摇摇头,“以前蹭了你们那么多酒喝,这次就当还人情了。”
老黄急得直搓手:“这哪能一样,那不过是些便宜酒,论到救命之恩,不能这么算。”
“是啊是啊。”小六跟着帮腔,“要不是你及时出手,那些水鬼非得要了俺们的命不可。”
陆岐开口道:“那你们几个以后少往江边跑。”
阿发本想反驳,但一想起这些日子里在江上打捞上来的尸体,又把头缩了回去。
“要不咱们换个营生?”小六扯着阿发的衣袖,“听说城里有人收手艺人,给的工钱也不少。”
“在城里干活……”阿发垂着头,声音很轻,“总觉得不如在江上自在。”
老黄摘下帽子,攥在手里:“陆兄弟说的也有道理,这水鬼闹得,江上是越发不太平了。”
“可不是。”小六在一旁点头,“上个月东门街的王老五,带着一船粮食,到现在都没个信儿。”
三人沉默下来。
江面上那些泡得发胀的尸体,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陆岐听着三人的争执,转过身来:“不如这样,你们到谭府来做事。”
老黄一愣:“去府里…做事?”
“反正你们的船也毁了,总得有个营生。”陆岐望着三人身上还未干透的衣裳,“我是谭府管家了,正好府里缺人手。”
阿发立刻摇头:“俺们这些粗人,哪能在大户人家做事。再说了,俺们船上的活计…”
“你还惦记那破船?”陆岐打断他的话,“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
小六搓着手,小声问道:“那…府里是个什么活计?”
“你们在江上跑船,对码头的货物调运熟悉。府里在码头有个粮仓,正缺个掌事的。”
老黄张了张嘴,却被陆岐抢先说道:“工钱一个月一两银子,管吃管住。”
“这…这也太多了吧。”老黄结结巴巴地说。
“码头那边事多,工钱自然不会少。”陆岐看了看天色,“你们考虑考虑,明天给我回话。”
谭府的码头粮仓,原本是周通他们用来截留粮食、哄抬米价的地方。
如今有这三人看着,倒也安心些。
“考虑什么啊,这么好的差事。”小六一把拉住想说话的阿发,“俺们这就应下了。”
“那…那就谢谢陆兄弟了。”老黄赶紧作揖,“俺们一定好好干。”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来找我。”
三人千恩万谢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