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伟泽缓缓从案几后绕出来,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岐。
“试你的忠心?”
他停在陆岐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你是说,老爷大动干戈,就为了试你一个家仆的忠心?”
陆岐不慌不忙地点点头:“郭管家在府中多年,应该最清楚老爷的性子。”
郭伟泽轻轻捋了捋胡须:“确实。”
说话间,语气逐渐冷厉:“所以我知道,老爷从不会让府中女眷染指账房。”
往常这时候,陆岐早该赔笑解释了。
此刻的陆岐却神色淡然,看样子是不打算辩白半个字了。
郭伟泽忽然话锋一转:“吕护卫呢?按老爷的规矩,这等大事,不该是让吕护卫来传话么?”
“吕护卫昨夜便出府了。”陆岐答道,“说是有要事在身。”
郭伟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出府了?”
陆岐望着面前这位在谭府经营了二十余载的老人,目光中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您在府中这些年,最是明事理的。”
说这话时,陆岐的语气轻缓,像是在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能站在这里和您说话,想必您心里,应该有数。”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也该有数了。”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郭伟泽的瞳孔猛地一缩。
正如陆岐所言,谭子昂是什么性格,他郭伟泽再清楚不过了。
那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啊,从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不管陆岐和叶挽霜两人间有没有猫腻,被吕志勇拖进柴房时,就该注定了陆岐的结局才是!
问题是,陆岐如今是真真切切地站在此处。
这其中,必然是有蹊跷。
郭伟喉结微微滚动:“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陆岐往前迈了半步,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若是管家执意问到底,改天就轮到定安卫来问你了。”
反正在陆岐这里,掌管谭府上下大小事的郭伟泽,没有一点道理是白莲花。
有枣没枣,搂一杆子就知道了。
殊不知,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直插在郭伟泽心上。
定安卫!
二十余载的光阴,在他心头闪过。
早年间,可不就是他替谭子昂联络青丘门的狐妖?
那时的吕志勇还未来投,都是他亲自护送那些所谓的药材去往城外桃林。
每一次,都是在月黑风高时分。
将那些浑身散发着药香的女子,送到桃林深处。
从未有人活着回来过。
这些年虽说不再亲自出手。
可那些个丫鬟的死活,哪一桩不是经过他的手?
便是府中的宝井,那口专门用来养育药材的玄机宝井,也是他一手经管。
若让定安卫查实了此事,他这个管家,别说抄家了,九族都不保。
郭伟泽的面色在瞬息间变了数变。
一日之前,这个家仆一脸毕恭毕敬。
见了面便要躬身行礼,说话时更是要揣摩他的眼色。
如今再看,哪还有半点谄媚做派?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郭伟泽心头。
联想到陆岐所说的闭门谢客,莫非谭子昂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
青丘门的狐妖,不是一直守在谭子昂身边吗?
可是,吕志勇那等武道高手都没能压制住陆岐。
显然这陆岐身上另有玄机。
说不得吕志勇也遭了灾。
想到此处,郭伟泽的目光,悄然打量着眼前之人。
面色已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恍然,再到现在的了然。
这哪里是在说账房的事?
分明是在告诉他,谭子昂和吕志勇的下场。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郭伟泽先开口,他的声音也不知何时变得格外温和。
“既然是老爷的意思,那便请叶姨娘来账房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在府中这些年,自然是为着谭府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给足了台阶。
“郭管家明事理就好。”
陆岐心中暗笑,树上果然有枣子啊。
郭伟泽目光闪动:“叶姨娘初掌大权,诸多不便之处,还望陆兄弟多多照应才是。”
这一声“陆兄弟”,叫得极为自然。
仿佛方才的试探与对峙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穿着得体的叶挽霜,正站在账房门口。
“郭管家,陆岐。”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她出现的瞬间消散无形。
“叶姨娘来得正好,老奴正要去请您呢。”
郭伟泽快步迎上前去,脸上堆满了笑容。
叶挽霜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发髻高挽,簪着一支素雅的玉簪。
她目光在屋内扫过:“郭管家,账房的事情还要劳烦您多费心。”
轻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局促,接着道:“我不过是来替老爷过过眼,哪里敢擅作主张。”
郭伟泽连连摆手:“姨娘说的哪里话,这都是老爷的意思。”
嘴上还在说着,手上动作已经搬来一把檀木椅子:“来来来,姨娘请坐。”
陆岐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叶挽霜在椅子上坐下,姿态端庄。
她虽然紧张,却还记得陆岐的叮嘱,从今往后,她便是这谭府的主人。
“郭管家,这些账册可否让我看看?”
叶挽霜指了指案几上摊开的账簿。
“这是自然。”
郭伟泽连忙捧起账簿,“只是这些数目繁杂,姨娘若是看不明白,老奴随时都可以解释。”
叶挽霜接过账簿,轻轻翻看起来。
“郭管家。”
陆岐突然开口,“管家腰牌和钥匙匣,还请交出来吧。”
这话一出,郭伟泽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这……”他抬起头来,目光闪烁,“老爷并未提过要收回这些啊。”
“那是因为老爷觉得,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陆岐缓步走到郭伟泽身边。
“您在府中多年,自然该明白其中的分寸。”
郭伟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挤出一丝笑容:“陆兄弟……”
砰!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骤然炸开!
陆岐随手一掌,将身旁的楠木圈椅拍得粉碎。
木屑纷飞中,叶挽霜被吓得轻呼一声。
郭伟泽更是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这一下蛮力,若是砸在人身上……
陆岐的声音依旧平静:“郭管家,您这是要让我说得更明白些?”
郭伟泽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乌木匣子和一方铜印:“不,不敢。”
“钥匙匣和腰牌都在这里,都在这里。”
他的手抖得厉害,险些将东西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