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张鹏在开玩笑;见他无知无畏的样子,收了揍他的心思,转而冷静提醒他:孟知晓跟我一个班的。
已经走进地下超市。张鹏甩一甩斜刘海:“知道啊,土三的嘛...老板,再租一套西装!”
西装租赁门口的老板打量一下我,起身进入店内,钻进衣架中挑了起来。
继续提醒:“联系不上她,你就没想过问问我...或者我们班同学?”
“我有她的QQ,还问你干啥,你又不能替她做主。”接过老板的衣架,推给我,“快换上。”
眼前一黑...
视线恢复后,张鹏好端端站着,手在我眼前晃动:“灵魂出窍了?”身后的店老板不耐烦地叉着腰。
不知所措地走进更衣室换了西装西裤,把自己的衣服塞进袋中,提着袋子和张鹏赶往面试所在的教学楼。
是七年后的我的意识回溯,强压了给他一拳的冲动。
到达教学楼后,内心感谢七年后的我:没有理由打他,他只是不知情。产生打他的冲动,是因为一个自私的观念:给死后的孟知晓发送消息,是我一人的权利。
读懂了自己,再看一旁的张鹏,内疚不已,好像那一拳已经打在他脸上了。
面试地点在一间小班教室。台下坐着二十六位新生,穿着五颜六色,三五结群聊天,见到我们两个进来,都安静了。
黑板上写着:土木院清流文学社面试占用——9月11日17:00-18:00。张鹏的字体,清流,是他给文学社起的新名字。
我们把前排的椅子转过来,坐下,面向新生。扫了一眼,发现女生占了一半。
我校男女比例常年七比三,作为院级社团,文学社又只面向土木院招新,看见这么多女生,大为震惊。
张鹏清清嗓子,展开折叠的名单,名单上还手写着增删数次的开场白:
“学弟学妹们好,首先恭喜大家踏入大学校门,结束了军训历练,你们将在这里度过接下来四年的学习生活。社团活动也是本科四年生活里重要的一部分,所以选对社团很重要。我是土木院清流文学社社长张鹏,我旁边这位是副社长潘信礼。”
张鹏顿住,台下一片静默。三秒钟,有个晒黑的学弟犹豫地想鼓掌,刚拍了一下,张鹏突然继续:“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参加面试,现在可以开始了,第一位....许姚。”
一漂亮学妹举手:“学长,我有问题。”
“什么问题?”
“清流文学社,就你们两位吗?”
张鹏点头:“成员很多,换届后留任的负责人就我和潘学长。”
学妹撇了撇嘴,起身从后门走出。见了暗号似的,新生浩浩荡荡起身,跟随学妹从后门离开。
女孩们几乎走完,令我少了自惭形秽的不自在。
教室里剩下六位新生,张鹏却很冷静,低头:“好,许姚,肖诗妮,刘......都走了,那下一位,吴薇!”
不到五点二十,面试完六位新生。目送最后一位新生离开,张鹏告诉我实情:
“带头走的那几个学妹,是我请文学院的同学喊来凑数的,让新生看了觉得热闹。学妹举手提问环节也是我安排的,让新生了解一下社团的现状。”
难怪,念稿子时停顿的三秒,是在等漂亮学妹举手提问。学妹可能记错了提问时机。
也难怪,面试开始后,还有个学妹,水灵灵地站在台上发言时,不停强调自己是文学院的,是学姐叫她来的。
别的女生离开时把她落下了,她的强调,是在跟张鹏对暗号。
起身换衣,换好后,把袋子放在他面前:“我去送饭了,告辞。”
张鹏:“等会儿,讨论一下哪三个通过面试呗。”
“还挑?”哭笑不得,“就六个人,我们当年可有十几个。”
张鹏甩一甩头发:“别急嘛,如果顺利,后面还有机会招新的。”
原来,这次面试是从新生里挑出三位骨干,在周五中秋诗会前成为临时负责人,我们就凑够五个社团负责人了,清流文学社才有了筹备中秋诗会的合规性。
“你看着挑吧,我真有急事。”庞学长已经在群里发消息,催促新食堂集合。
一甩斜刘海:“行。”
周五,吃了中饭,换上活动用的古装,赶去银杏林布置中秋诗会会场。
贾帅帅扶着梯子,脚下打拍子。冯语兰踩在梯子上,往半空拉好的线上挂节日饰品。狄莲,夹着手绘海报站在贾帅帅身边,抬头看天,发呆。
回想起三位新生面试当天的表现:
“学长好,我叫贾帅帅,来自土木二班,青阳人,我平时喜欢唱歌,我有写歌的才能。前两天去艺术团招新点唱歌,王学长说我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写歌的才能转化成了写诗的才能,所以想加入文学社。
“我叫狄莲,土木四班的,来自瑜洲,特长是画漫画。大学专业是我爸给我选的,他说学成后可以画建筑画房子什么的,漫画里用得上的那种......”
听她描述,是建筑生的建筑绘图,和土木工程制图完全无关。她父亲误了她。
问她为什么想加入文学社,她说:“因为学校没有漫画社。”
张鹏想了想:“有个动漫社来着...百团大战到时候你可以留意一下。”
9月20日左右,学校允许校级社团在校园各活动区开展招新活动,叫百团大战。
狄莲吐口气,翻白眼:“我打听过,他们不画漫画,连漫画原稿和线稿都分不清,就是拿着相机去漫展搭讪coser!”
她言辞不屑,好像区别不清原稿和线稿的人都该死。
惭愧低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原稿和线稿。
“大家好,我叫冯语兰,我是文学院的新生,学姐叫我们来的...”
张鹏从旁边冒出来,见我一脸懵地看着他挑的骨干,解释:“诗本就起源于歌,有共通的地方。看过贾帅帅写的歌,至少合辙押韵——已经超过大部分校园诗人了;漫画是讲故事的图像,在欧美,漫画就叫图像小说,也叫视觉文学——1986年,雨果文学奖搬给了漫画《表人》;
“至于冯语兰,人家是文学院的,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以后会成为文艺工作者,比我们两个草根可专业多了...”
打断张鹏,“但是招外院新生不合规吧?”
张鹏盯着我:“我很好奇,谁告诉你院级社团不能招其他院的新生?”
一语点醒,才明白院级社团不招外院新生是我自己空想的规矩。
场地布置好后,小广场入口处的签到点,有路过的同学小声问:“哪里签到?有课外学分吗?”“那里放的月饼,可以吃么?”
冯语兰微笑着一一解答:“有课外学分呢...月饼是可以吃的,不过是游戏环节的奖品,参与游戏了才能拿哦。”
中秋诗会由几个社团联合举办。两点,其他参与社团的成员、学生会主席,还有校团委的老师都陆续到场,活动正式开始。
第一个环节是各社团的节目表演,以诗朗诵为主,节目结束后,场内自由活动半小时,以拍照为主。
最后环节是小游戏,参与游戏的现场观众很快分完我们准备的月饼和奖品,诗会也渐入尾声。所有组织活动的人站在一起合影留念,活动结束。
晚上,学校官微发布了中秋诗会的图文推送,官方照片中,有两张以我做中景,下载下来,发送给孟知晓。附以文字:
“冯语兰学妹是活动现场的相机焦点,让我们几个文学社成员也沾了光。汉服社的同学不高兴,批评我们的服装制式不规范。”
中秋节过去,选修课在课表上出现。
赶去上第电影赏析课,教室和任课老师没有变。老师像是忘了我,虽然只是三个月没见。
尽力还原那场梦里的方位,坐到最后排,期盼孟知晓的背影在前排梦里的位置出现。
忽然警觉,信号来自松果体。
现代灵性学将松果体描述成“第三只眼”;道家《参同契》将松果体称为“天目”,并专门讲述修炼天目的方法;佛祖的满头肉髻,意在表现佛祖遍布松果体的灵性状态。松果体拥有神秘强大的力量,普通人能体会到的一项,是它能感应到目之所不能及之处的别人的视线。被人盯上了,不止一人。
旁边同学身上的香气靠近。是上学期的学姐和她的三个伙伴。
“哟,学弟,好巧啊……你又选了这门课?”学姐微微一笑,语气意外,口吻亲切,伸来手机,已经不是去年的机型,“嘿嘿...春天没有,秋天该有微信了吧?”
刚扫了码,学姐抽走我的手机,手指上的黑色指甲油上下纷飞,灵活敲击屏幕,打完字后,还我手机。
设计院马艺,替我做好了备注。一看联系人头像,竟是女子私处的线条,吓了一跳,定睛再看,才发现是一只伸触角的蚂蚁脑袋,松了口气,无奈看向学姐,四个学姐顿时哄笑起来。
马艺学姐:“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茫然看她。她稍挺直上身,对外貌自信的女生特有的神情:“以后只帮我们交作业,不准帮别人哦?”
有了上学期“及”的教训,不敢再干一个人帮一百人交作业的事,正合我意,点头答应。学姐们相视一笑,彼此交换达成目的的默契眼神。
开始放电影,我注意力全在前排,心中惦念着前排空着的位置。
第一节课都还没下,老师离开了教室,四个学姐也急匆匆地走了。起身离开前,马艺学姐转过身,俯身对我说:“微信联系,拜拜!”
忘了有没有回应她,等待孟知晓显灵。
打了下课铃,老师回来关白板,同学们纷纷起身。教室里人快走光后,对孟知晓的出现暂时失去期待。回过神,想起下节课要交观后感,忙追上最后一位准备走的同学:“同学,今天看的什么电影?”
那同学回头,一脸不可思议: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两节课,十分抱歉!”
教室里无人可问了。给马艺学姐发消息:“学姐,今天上课看的什么电影?”
电影赏析课在周二。周六,她语音回复:“看的是《小鞋子》哦……怎么这么多天了才问啊?”
明明四天前就发了消息,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质问。
又收到一条语音:
“哎呀,对不起啦,学弟,是我自己消息太多,漏掉了。”
百团大战已经开始,送餐到靠近广场的宿舍楼,楼道里都能听见社团活动区的音响,艺术团招新点的音乐强过其他社团声音的总和。
辨认出王力瑜的歌声,他的声音给同届学生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好久没在课堂看见他。去年孟知晓出事后,我失去对外界消息的一切感知,也不知道当时他对孟知晓的死是何看法,心里是否起过一丝波澜。
北街连路灯也拆干净了。送餐结束,和小佳散步至此。她好像从不吃晚饭,我也留着肚子等晚上聚餐。正对北街入口尽头的空房窗户,有一扇失去玻璃,宛如黑洞,再多看一秒就要被吞噬进去。
和小佳犹豫是否进去探索一番。张鹏的电话来了。
“东门二楼鸡公煲,速来!”
挂了电话,和小佳分别。赶往东门二楼的鸡公煲,一进门,看到张鹏跟文学社的学弟学妹围坐在桌旁,桌上还未上菜,每人面前放了一瓶自己点的饮料,中央则是一封函件。
“我能看吗?”坐到张鹏身边,指指函件。
张鹏拍拍我肩膀:就差你没看了。
贾帅帅抓起函件递给我:“快看吧潘学长!”
打开函件,默读起内容:
“致清流文学社:
鉴于贵社在中秋诗会的积极表现,经学院团委与学生会研究决定,特准许清流文学社新生成员贾帅帅(土木工程学院,学号:...)、冯语兰(文学院,学号:...)、狄莲(土木工程学院,学号:...)以社团正式负责人身份履职,加之现任社长张鹏(土木工程学院,学号:...)、副社长潘信礼(土木工程学院,学号:...),贵社符合五位负责人的社团运营基础条件。
综上,清流文学社获准参加土木工程学院团学组织暨学生社团宣讲会。请贵社全体负责人届时准备好宣讲材料和发言稿,着正装前往宣讲会现场。
宣讲时间:10月14日晚7点
地点:大学生活动中心三楼
联系人:组织部王宇电话:...
特此通知
土木工程学院团委
土木工程学院学生会
20XX年9月21日”
抬头,对上学弟学妹们期待的目光,合上函件,丢回桌上:“这顿我请。”
“好耶!”
压抑已久的喜悦一瞬间爆发,大家欢呼起来,张鹏提议举瓶干杯,众人高喊:“清流万岁!”
周围客人纷纷侧目,但没人在乎。气氛到了,菜却还没上,张鹏从背包里拿出一盒东西。
“这是什么呀?”冯语兰好奇地看着盒子,贾帅帅和狄莲也是一脸期待。
新生报到前,所有宿舍楼的一楼售货机都被清理了一遍,学弟学妹们没见过十五块一盒的鸭脖。
按着盒子,问张鹏:“没有过期吧?”
“怎么会!”张鹏拨开我的手,指了指封皮上的生产日期。接着撕开封皮,带头吃一块儿,馋人的吃相,招呼大家品尝。
学弟学妹都很单纯,响应张鹏号召,一人一块儿大嚼起来。只我一人咽口水,上次吃了他鸭脖后拉肚子的阴影还未淡去。
大锅鸡公煲上桌后还在沸腾,加了不少其他配菜。狄莲举手:“我有个建议!”把盒子里剩下的鸭脖倒进煲中。
加热了一遍,放下心,吃菜时夹了两块儿。
送学弟学妹们回去后,回自己宿舍楼的路上,张鹏执意要转我一半饭钱:“老潘,你是一时兴起,但咱冷静些,都是学生,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拒绝他:“并没有,我从头到尾都很冷静。
“当时读完函件,并不觉得值得高兴,不清楚大家都看着我是在期待什么,在等我尖叫?或者大笑?
“以上夸张的反应我实在装不出来。板着脸把饭钱揽下,让你们以为我只是故作镇静,以为我其实高兴得昏了头——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引爆各位情绪的最好方式。”
听了我的坦白,张鹏绷着嘴点头:“学妹说得对,你是闷骚型的...”
回宿舍,给孟知晓发消息:
“......张鹏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高兴不起来,不是性格闷骚,也不是函件内容不值得高兴。
送餐挣了哪怕一块钱,我都会有成就感,因为那是我付出劳动后应得的;张鹏为了社团牺牲了个人的一切,学弟学妹们也有所付出,而我,只是挂着副社长头衔的旁观者而已,没有牺牲课余时间为社团存亡四处奔波,没有熬夜赶策划,做方案,全都是张鹏做的;所以,我无法和他们产生相同的成就感和喜悦之情。
“张鹏愿意让我继续尸位素餐,只是因为那年冬天,你和我在雪里给他留下的错误的好印象——今天他还说,要继续联系你呢,给你讲讲社团的光明未来,好让你回心转意,当清流文学社的第六位元老,他说他愿意以年为单位等你答复。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你早已不在人世,但绝不会是我告诉他的。相反,知道了除我之外还有人跟你说话,我很高兴,比今天读到函件高兴多了。”
国庆返校后,日子快了许多,转眼,到了宣讲会当天。我们被通知提前到场,现场抽签决定宣讲顺序。贾帅帅自告奋勇代表文学社抽签,抽中了第二。
“呃,对不起大家!”
冯语兰低声:“也太靠前了...”
张鹏安慰大家:“别怕,早开始早结束,何况咱不是第一个,第一个魔术协会还要表演个节目才开始宣讲呢,够咱们做好准备工作的。”
临近七点,全院新生已经到齐入座。我们五个人坐在会场最左边,这样,等院长发完言后,魔术社上台宣讲前,我们就能沿着最左边空出来的通道快速到准备区。
院长念着稿。张鹏被现场负责人叫去,回来后,甩甩刘海,对我们说:
“魔术社的节目道具出问题了...”
狄莲:“那就是没魔术看咯?”
张鹏:“他们在抢修道具,一时半会修不好。院长发完言后,咱们社团第一个宣讲。”
“啊?”和学弟学妹异口同声。
掌声雷动,是院长发言结束了。
“上上!”张鹏带头,我们四个硬着头皮,沿着通道前往准备区。
在准备区门口听主持人介绍我们社团,贾帅帅吐出了我的心声:
“魔术协会,就非得修好道具才行吗?不能跳过表演环节直接开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