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异端审异端

白湖异端小法庭正式开庭了。

虽然海索作为一个堂区神父，理论上讲不应该僭越裁判所的职权。

但，管他呢！

现在已经是十六世纪，教廷都快不行了。而且他海索本来就是个异端神父，越权算个什么。

实际上，开此法庭主要是因为村里闹得越来越凶，海索已经到了不得不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了。

担当助手的伯纳德将这半个月以来，村民们相互检举揭发的材料都递到海索手上。

“啥？这也太多了吧？”

海索翻来翻去，这些人对同村的指控一个比一个离谱。

“晚上睡不着觉，还赖邻居家使巫术？”

“这还好一点。”伯纳德这段时间身经百战，见得多了，“有人还说村头土狗生的崽是撒旦的地狱犬。”

真有才华。

海索将这一沓子纸掂了掂。

伯纳德见状道：“大概两马克重（这里取一斤）。”

“小狗？”

“不，这份文件。”

够了，海索已经感受到村民们怨气之重了。

“去把闲着没事的人都叫来吧，要好好地将这些指控筛一筛。”

失算了，失算了，当时应该立好规矩，告诉他们诬告也得受惩罚。

司门的、养花的、管书的、数钱的，还有驱魔的，除了“出差”的索菲娅和阿诺德不在，其余人都来了。

话说，这索菲娅修女去亨里克那是越来越勤了，海索准备找个机会告诉她，让她节制节制。

“诸位，排查异端必须慎重，莫要放过坏人，也不要冤枉好……”

忽然，海索看见杰奎琳摆了一本《女巫之锤》出来。

“嗯？杰奎琳修女，你这是何意？”

她言语中难掩兴奋：“终于到了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别，千万别！

“咳咳，杰奎琳修女，我有更重要的工作交予你……”

若把判断异端的工作交予杰奎琳，她指不定得把所有人的名字全部标红。

“你对魔鬼的甄别与驱逐相当有经验，所以需要负责的任务更重一些。”

“请神父指示！”

即将被委以重任的杰奎琳都快跳海索脸上了。

难道修道院的修女不应该温婉又矜持吗？这杰奎琳怎么活像个钟馗大神？

“你来，帮我一起审核。”

于是，修道院里，八人就这么一条条一列列地将所有指控看了个遍。

“连二三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搬出来了，就这么想把人踹下水？”

海索看得眼睛都快花了，还边看边骂。

乡土社会不应该很重人情吗？

这世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杰奎琳修女，都记录好了吗？”

“是了，神父。”

排除掉明显诬告的那部分后，余下的这些都是有一些合理性的指控。

其中还不乏针对圣所神职人员，甚至他海索的。

要说这敢指控海索的，属实是脑袋不清醒。此处全是记名举报，这人就不怕神父报复？

这番操作岂不是“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诸位，看来看去，这里的确有三桩案子值得我们注意。”

“第一，庄头阿列克谢经常在茶余饭后讨论‘住在大屋里的众神’。许多指控中都提及这一点。”

当然，这种胡说八道本来不应该引起海索的注意。

海索调查他的原因是，在旁人的描述中，他往来村镇的频率超乎寻常的高。

“第二，有多人反映，面包师贝克尔频繁克扣小麦与杂谷。还有人偷窥到他家里供奉的异教祭坛。”

海索调查他，是因为连安德逊这位正宗密教徒都指出，他家里的确有个祭坛。

这贝克尔真有可能是个搞封建迷信的人。

最关键的是，此人犯了众怒，是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

打击他，正好可以帮海索笼络人心。

“第三，多人控告路德维希之女夏洛特施展巫术。”

这就纯粹是做样子给村民看了。

对于这倒霉夏洛特的指控虽多，但海索没能从中看出任何密教术法的特征。

挑她呢，主要是考虑到她父女二人在村子里人缘不佳，也没后台。得罪了，也不怕她们能生什么事。

拿这软柿子来做戏，海索自己都觉着自己不是个好东西。

海索又吩咐了几句，便叫伯纳德去找亨里克配合了。

神父开庭总不可能让他海索亲自上阵抓人吧？

忙活了几日，村中央空地上的台子搭了起来，开庭的日子定了出来，要审的人也“请”了过来。

这石台是用修桥的废料所筑，石匠行会友情赞助。

白湖村与石匠营地泾渭分明，这场异端检举风波不会涉及他们。

虽然依然有人去找这些外人的麻烦，但全给海索逐个打回去了。

开庭的时间定在这日第三时辰，石台周围乌泱泱地聚得全是人。

此次公开审判，表演性质极强。能不能从这几位“异端嫌疑犯”口中问出个三两事倒在其次，满足了村民对异端愤怒情绪的宣泄才是关键。

抓典型，不就是为了把村民与神父间的矛盾转移到正信与异端的对立上嘛。

往那高台上一坐，海索又要开始发威了。

“肃静！肃静！”

伯纳德，以及男爵的仆从叫唤了半天，才把吵嚷的人群安抚下来。

“冯·耶林先生，那几位兄弟面生得很呐，是男爵大人的援助吗？”海索对着身旁的亨里克耳语道。

亨里克顺着海索所指方向望去，那里是站在外圈维持秩序的几位大汉。

“是啊。”

“咚～”

“嗯？”

突如其来的钟声令亨里克警觉不已。

海索见状，顺势掏出藏在袖里的编钟。

“啊，这是我从罗马拿来的新奇玩意儿。钟声代表对天主的敬重。”

“咚～”

“哦，是这样……”

吗？

亨里克从没见过形状如此奇特的钟。

莫非又是什么颇具法力的器具？亨里克的感官还是很敏锐的。

海索则暗自庆幸：“还好把‘测谎仪’顺手带来了。真没想到，这人上来就不说实话。”

亨里克招来的那帮彪形大汉究竟是什么人？

“先从阿列克谢开始吧。”

在仆役的推搡下，面如土色的阿列克谢上了庭。

他在监牢里“作客”的几日，可是没有一日不喊冤的。

海索已经把台词全部写好，所以上来就问：“你崇拜的众神是什么神？”

“包不包括邪灵闭封？”

闭封这尊邪神真实存在，说不准还与伪装成天主的那尊逻各斯同等位格。

“哎呀，神父大人！我奉天主为尊，但梦中确实有许多启示！”

那阿列克谢开始嚎啕了。

“暗林、石寺、黑坛、尘沼，还有白门！”

“圣人告诉我，还有许多神……”

“住口！”

老阿列克谢吓得面色煞白。

“上了法庭，还敢胡言乱语。”

海索一听他讲的话就明白了，老阿列克谢也能入梦。

入梦有这么容易吗？研习“金枝术法”的学徒不是得依靠一整套方法才能找到入梦的路途吗？

难道与白湖此地隐藏的神秘力量有关？

海索显圣的那日，石匠们似乎也入了梦。

嗯，这是很合理的猜测。

“阿列克谢，你现在只许回答我的问题。”

“你有没有与路德派异端勾结？”

“没有，绝对没有！”

海索左手扶着的编钟未响，看来是真话。

“你这几个月为何隔几日就去一次镇上？”

“这……”

老阿列克谢似有顾虑。

“快讲！”

“这是受了肯尼的建议，替他跑的……”

又抓到一个村奸！

“去找谁？难道肯尼家的劫案，你也参与其中？”

“我没有打肯尼家的主意！”

“咚～”

嘿呀，老阿列克谢果然不老实。

一声钟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海索立刻呼喊道：“天主啊，请求您教我如何搭救此罪人！”

“此人口出妄语，欺骗众人呐！”

这样一表演，就好像钟响是什么教会仪式的一部分了。

老阿列克谢眼见瞒不住，啜泣道：“神父大人，我原来是想夺了肯尼的好差事……”

“但肯尼趟的水实在太深了……”

哦？这正是海索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