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棉花糖

莫霁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自出生起就被医生诊断为轻微自闭症。

在别的孩子牙牙学语叫爸爸妈妈的时候,莫霁连饿的时候都不知道哭。他幼年表情常年都是木木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东西也入不了他的眼。

莫母在莫霁两三个月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孩子不太正常,不爱哭不爱闹不爱动还总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一眼也不眨。

莫母连忙带孩子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拿着报告,客客气气,毕恭毕敬地和她说:“莫夫人,莫少爷这是基因问题。很难根治,好好呵护长大,认真引导,莫少爷以后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差别,不用太过担心。”

此时的莫霁洋娃娃一样,缩在莫母的怀里。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莫母,莫母对他很温柔地笑道:“那我们莫霁长大要好多好多的爱了。”

“是这样的,莫夫人。等莫少爷长大一点以后,可以定期进行心理康复计划,会帮助莫少爷更好地和同龄小朋友接触,也不用送进特殊学校或者一对一单独教导了。”

莫父扶着妻子和孩子,听到医生的话,顿时安下心来。

莫母原名是钱盈,钱氏集团唯一的女儿,从小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被养的异常娇纵。钱氏集团在当年是首屈一指的集团,业务广泛,甚至涉及到军工产业。

此时的莫父莫岐山只是一个出生在贫苦人家,发奋考上大学的清苦大学生。

按理来说,俩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可缘分偏偏是不讲道理的。

刚上大学的钱莹为了体验生活,瞒着父母在一家咖啡店打工,刚巧此时的莫岐山也在为了积攒学费在同一家咖啡店打工。

莫岐山对这个娇弱的姑娘一开始是有点自我映射在里面的,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因为家里贫穷没法上学,于是对她尤为照顾。在别的客人刁难她的时候,莫岐山会主动上前解围;在钱莹洗餐具不知道加多少水的时候,莫岐山会主动承担这项活计;在钱莹盯着路边的烤红薯的时候,莫岐山会拿出自己不多的积蓄买一个红薯,看钱莹小仓鼠一样进食。

一来二去,日久生情。

莫岐山自然而然喜欢上了这个可爱娇气不做作的女孩子,钱莹也在长期地点滴相处中,对莫岐山情根暗生。

“如果钱莹不是现在的钱莹你还会爱她吗?”钱莹裹着红色围巾,整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落下,暖黄色的路灯映着钱莹娇小的身姿。

“爱。”莫岐山坚定而缓慢地回答道。

可能莫岐山一开始注意上钱莹,是因为自我投射的原因,可随着后面的相处,莫岐山渐渐被钱莹身上的温软善良天真所吸引。无论钱莹犯了什么事,即使欠了高利贷,他也会穷尽所有的去帮助她。

当莫岐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钱莹之后,钱莹抿着嘴,嗔骂道:“傻瓜。”

故事到这里似乎自然而然地应该有豪门父母的介入,棒打鸳鸯,拆散小两口。

但是并没有!

钱莹的父母对钱莹极为娇宠,对钱莹的夫婿除了品德上的要求,别的要求一概没有。钱家父母和莫岐山吃了一顿饭,知道这孩子品性不差,穷一点没关系,他们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于是钱莹和莫岐山顺顺当当地开启了恋爱生涯,俩人毕业了以后,钱家给了莫岐山一大笔钱,让他创业,这才有了莫氏集团。

“岐山,为什么霁儿还是不会讲话啊?”钱莹坐在沙发上,看着三岁的莫霁在搭积木。

莫霁将所有的积木按颜色,大小,形状一个个分类好,在一个个分毫不差地垒上去,垒成功的建筑如果被妈妈养的小贵宾撞倒,小小的莫霁也不是很在乎,他只是在度过时间,至于成果他是不在乎的。

“贵人语迟,说不定我们莫霁已经会说话了,只是缺少开口的机会呢。”莫父坐在沙发上搂着莫母乐观的安慰道。

“可这也太贵了吧。心理康复计划每周都去,和他一批接受治疗的孩子都开口说话了,有几个都已经好转到可以去上学了。可我们的霁儿从来没开过口。”莫母忧心忡忡地道。

“没事儿的,医生也说了因人而异。”莫父拍拍莫母的肩膀,让她不用太担心。

莫母看着安安静静搭积木的莫霁,漂亮到失真的洋娃娃一样,她的孩子这么可爱,凭什么上天剥夺了他说话感知的权利,让她连做母亲的快乐和应有的待遇都感受不到。

从不满到愤慨再到嫉妒别人家的孩子,钱莹已经因为母亲对孩子的爱陷入了巨大的情感拉扯中,她也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可没办法,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莫霁五岁,莫霁被莫母牵着去公园看风景。

那天的风景很好,阳光像金色的绸缎一样洒落下来,设计精巧的公园,一步一景。

隔着汹涌的人流,莫霁看见了穿着花裙子,手里举着一个棉花糖,仰头笑得像朵花似的杳青青。自此,莫霁的世界开始转动。

莫霁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是温暖的,树木是绿的,棉花糖小贩车上的棉花糖是五彩缤纷的,他闻到空气里面夹杂着的花香,那一刻,莫霁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

小小的莫霁,拉了拉母亲的袖子。

莫母正看着杳青青母女俩心生嫉妒,她不忍将她的恶意发泄在莫霁身上,可负面情绪总得有发泄口。于是莫母只能平等的厌恶每一对亲子关系良好的母女,比如杳青青和她的妈妈。

此时的杳青青并不知道,她人生最大的恶意推手已经盯上她了。

杳青青扎着羊角辫,整个人像糯米糍粑一样,软萌萌的。

“妈妈,我的棉花糖,它是不是长翅膀飞走了?”小小的杳青青守在棉花糖摊上不走了。

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

“青青,不行哦。你的牙齿不想要了?”宁柔想拉着杳青青远离棉花糖摊子,小小的杳青青死死抓着摊子一角不松手。

小摊主看见,给杳青青卷了个基础款的棉花糖,递到她手里,笑着对宁柔说:“您孩子真可爱,给她吃一个吧。我这个不收钱。”

杳青青得到一个从天而降的棉花糖,笑得可开怀了。谢谢、恭喜发财的吉祥话一骨碌全蹦出来了。

宁柔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商贩也看着这小姑娘笑,太招人稀罕了这小姑娘。

宁柔最后还是坚持付了棉花糖的钱,哪有吃白食的道理。

杳青青咧着嘴朝宁柔傻乐,蓝色的棉花糖吃的满手都是。

钱莹感受到莫霁的拉扯,惊讶地低下头,这是莫霁第一次主动拉她。

钱莹赶忙蹲下身子,平视着莫霁。

莫霁和莫岐山说得一样,他老早就已经具备说话的条件了。只是一直不开口,缺少说话的契机。莫岐山对这个孩子的感情远没有钱莹来得深,只是爱屋及乌,他爱生下莫霁的钱莹,连带着对这个没有情感回馈的孩子也爱。

莫霁小小的手指指向棉花糖摊,稚嫩的声线第一次发声:“妈妈,她。要她。”

钱莹激动的热泪盈眶,她终于听到莫霁喊她妈妈的声音了。犹如天籁。

钱莹顺着莫霁的手指看去,五彩缤纷的棉花糖一根根立在小车上。钱莹高兴地想把整个摊子包下来。莫霁终于开口说话了,别说棉花糖了,整个公园买下来都不成问题。

“霁儿想吃棉花糖了?妈妈去带你一块买,好不好?”钱莹满脸慈爱地看着莫霁,眼神里的母爱像秋水一样温柔,泪水花了满脸,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她恨不得立马去告诉莫岐山,他们的儿子终于会说话了。

莫霁的思维像个刚刚上了油的锈迹斑斑的机器人一样,他盯着那个羊角辫的女孩子,很缓慢的在思考,并且接受了她是棉花糖的看法。

于是朝钱莹点了点头。

钱莹高兴地连步伐都松快了。她牵着儿子的手,昂首挺胸地向棉花糖摊走去。

莫霁随着妈妈轻快的步伐,离那个小女孩越来越近。世界转动的更快了。

心脏明明与生俱来,可在那一刻,莫霁才开始感知到它的存在,它跳动的很快,声音大得像莫霁辛辛苦苦搭的积木一瞬间被推倒的声音;四肢明明只是行动的工具,可在接近的那一刻,它们像有了各自的生命力一样,轻盈的不可思议;莫霁的眼神开始有了色彩,像坚冰初融,视野中,以那个小女孩为中心,色彩开始蔓延,他的世界迎来了盛大的春天。

钱莹眼眶还是红的,贵妇人的她举止温柔高贵,即使激动地不能自已,也还是客客气气地向小贩问了价钱。就在她付完钱,想要低头询问莫霁要哪一只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儿子没有盯着棉花糖,而是喜悦的专注的盯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钱莹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她木头似儿的儿子,在一个阳光的下午,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不仅开口说话了,甚至开始有了称之为喜悦的情绪。

钱莹盯着小小的杳青青,心里涌生出一种巨大的不平衡感,她辛辛苦苦付出五年,她亲生儿子还是像个木头一样,而这个小女孩什么也没干,仅仅是站在那儿,她儿子就有了活人的气息。像当初愤恨别人母子一样,她对这个小女孩充满了敌意,对罪魁祸首的儿子依然爱意满满。

杳青青啃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棉花糖,吃得满嘴糖渍。吃着吃着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窥视感,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漂亮的像个洋娃娃一样,但是视线像淬了毒的剑一样,死死地盯着他。

小小的杳青青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恶意,即使小小的莫霁表达的是爱意。

她棉花糖都不敢吃了,嘴一撇,抱着宁柔的大腿,就要哭。蓝色的糖渍顺势蘸在了宁柔的肉色丝袜上。

宁柔此时还在打量着买棉花糖的钱莹,觉得她身上的套装真好看,口红颜色也时兴,耳坠子也是国内没见过的款式。

钱莹收回看杳青青的视线,转眼和宁柔的视线对上了,在对上的瞬间,宁柔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可怕。

杳青青嘹亮的哭声突然传来了,宁柔连忙低头一看,自己新买的肉色丝袜,被糖渍蘸的完全报废了。

宁柔气得把杳青青从地上拎起来,怒问道:“小祖宗,哭啥。这你妈新买的丝袜。”

小杳青青哭得快断气了,一抽一抽地道:“妈,妈,我要走。”

经过宝贝女儿一打岔,宁柔也就忘了对眼的事情,临走的时候,她还对一直盯着她们母女俩的钱莹歉意地笑了笑。

莫霁一看杳青青被抱走了,急得挣脱了钱莹的手,从木木地喊棉花糖到撕心裂肺地喊棉花糖。

杳青青趴在宁柔的怀里,和莫霁面对面,她看着莫霁一边朝她的方向跑过来,一边大喊棉花糖。虽然莫霁没跑两步就跌倒了,但给杳青青的冲击还是不亚于看见了丧尸,于是她哭得更响亮了。宁柔嫌她哭得难看,嚎得难听,走得更快了。

莫霁跌倒在水泥路上,膝盖破了一大块皮,手上也有一大块擦皮,汩汩流血。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还想继续追。

钱莹拉住儿子,顺着宁柔疾走的身影凉凉地看了一眼,转而笑着对莫霁说:“霁儿,爸爸是莫氏集团的创始人,妈妈是钱氏唯一的嫡长女。作为我唯一的孩子,在B市,你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此时的莫霁听不懂钱莹的意思,只是拍打着钱莹的手,想去追杳青青。死活拍不开,于是他泪眼婆娑地盯着妈妈,颤颤巍巍地嘶哑道:“妈妈,棉花糖,我要棉花糖。”

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儿子,钱莹沉默地把儿子搂进怀里,安抚着他的情绪。不带感情地说道:“霁儿,你会有棉花糖的。”

将哭泣的儿子托付给保姆,钱莹去调了公园各个角落的监控,截到了宁柔母女俩的正面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