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
大地上不再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卫太爷在黑暗夜色中，他好似渐渐与黑暗溶为一体。
他的心也好似渐渐与黑暗溶为一体，沉浸在黑暗中，变得冰凉。
被天魔叫住，绝非什么好事，也绝非无聊才这么干，为得就是让那些自诩武林正派之人丢面子。
卫鹏已经许久没听到过别人直呼他的名字了，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丢过面子了，尤其是在一众江湖同行面前这么丢面子。
若是此事了解，传遍江湖，只怕他江湖名声会一落千丈。
可即便如此，他也生不起一丝一毫别的想法。
人沉默，万物寂静。
寂静的气氛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每个人心里。
天魔仍在继续点卯。
“清风派，清风剑侠，吴长风。”
“到。”
“小陈家庄，离魂飞刀，陈德志。”
“到。”
“梧桐剑派，梧桐客，柳丰俊。”
“到。”
“七绝刀门，七绝刀王，江大海。”
“到。”
夜中再度传来声音，一样的轻描淡写，尽是轻蔑。
点到名字之人一一答“到”，这些人皆是中年人，且皆经历过天魔教最鼎盛时期，知道那时独有的江湖规矩。
天魔点卯，立正答到！
他们像是突然不会走路一般，被钉在原地。
这些人皆是一方势力之主，如今，却变得像学堂孩童遇到教书先生一样听话。
不可谓不好笑。
陪同这些大人物一起而来的年轻人，一个个瞠目结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为何一个人，连面都没有现身，却将这些江湖上有名的大人物吓成这样。
为何一个已经被江湖侠义之士消灭的魔教，却将这些江湖上有名的大人物吓成这样。
他们不会懂，永远也不会懂。
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自然不会懂。
但凡从那个时代活下来的江湖中人，早已将这些规矩刻在了骨子里。
“吴前辈，你这是怎么了？”
“陈大侠，你这是为何？”
“柳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江刀王？”
“卫太爷？”
小辈们纷纷关心道。
可那些被点到名字的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却似乎被点了穴一般，仿佛变成了铜像，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身体冰凉，真像个死人。
“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仅凭几句话，休想让我夫妻二人乖乖俯首！”
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冒出来，那是一个男人声音。
从人群中走出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女子更是性情激烈，回头痛骂那些长辈：“亏你们还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想不到却如此懦夫，居然向魔教余孽俯首，真是给我等武林正派丢脸！”
“藏武庄、铸剑庄，杨柳双侠，杨贞、范眉玉。”
夜中声音再次点名，点得正是那对夫妻的名。
杨贞沉声道：“有本事别藏头露尾，出来与我一战！”
夜里一阵轻咳响起。
咳完才道：“你夫妻二人难道要不遵守江湖规矩吗？”
为何当年天魔教的规矩会成为江湖规矩。
正是因为江湖众人反抗不了，人人丢面子，所以才认成江湖规矩。
按江湖规矩办事，自然算不得丢面子。
范眉玉冷冷道：“昔日天魔教主就算再厉害又怎样，如今还不照样是死人一个。
天魔教更是日落西山，已成过去，休要再拿往日说事！
你们天魔教余孽，今日不过是一群不敢见人的老鼠罢了！”
“范女侠说得好！”立刻有小辈附和叫嚣道，“一群不敢见人的老鼠，你们若是怕了，就快点滚，否则，在下手中的剑不介意饮几口魔头之血，助我在江湖扬名！”
夜里明明无人，但几人却明显感觉到有一股诡异眼神扫过自己，顿时感到后脖颈一凉。
好似有冷风吹拂过后脖颈。
亦好似一把冷剑贴在了后脖颈上。
夜中声音语气幽幽：“你们也是这么想得吗？”
江大海咬了咬牙，脸上露出凶狠之色，拔出刀：“对！你江爷爷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天魔教主已死，天魔教更是被灭，那这江湖规矩，我等自然也不用再遵守，免得在小辈面前丢脸！”
杨贞立刻朝江大海拱了拱手：“晚辈常听家中长辈说，江大侠嫉恶如仇，七绝刀法更是杀得无数魔教余孽胆裂魂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大海立刻回以抱拳，客气了两句：“后半句不过是江湖谬赞，前半句嫉恶如仇倒是真的。”
剩下几位江湖前辈对视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纷纷掏出各自兵器。
至少有一点说得没错，今日天魔教，已经不再是昔日天魔教了。
在场有如此之多江湖成名人物，岂能怕如今的天魔教。
“好！好！好！”
夜中之人一连道了三声“好”，紧接着，一道不甚清晰的影子，从黑暗中如鬼魅一般飘来。
所有人强忍恐惧，望向来者。
来人黄面短须，一撇八字胡，身上黑色锦衣宛如与黑夜融为一体。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尊魁梧高大、头戴斗笠的身影，一样是飘忽而来，一样是宛如鬼魅一般。
范眉玉娇喝道：“你们乃是何人！速速报上名字！”
卫太爷惊诧道：“入夜春雨和食人兄弟！你们居然没有死！怎么可能！”
“感谢各位还记得我等。”入夜春雨，正是那个黄面短须的八字胡男人，他抱拳道，“在下陆锦，见过各位。”
一言一语，皆脸上带笑，一点不像个魔头，反倒像一个很好说话的教书先生。
一阵冷风吹过。
原本就冷的风，一下子变得更冷了。
陆锦的人与剑已开始有了动作，那是一种极缓慢，极优美的动作，就像是今夜的冷风一样那么自然，那么缓慢，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冷。
当冷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抵挡住冷吗？
恐怕没有谁能抵挡住冷，毕竟连冷风是从哪里吹来的都不知道，何时吹来的都不知道。
只有当感觉到冷了，人才会去刻意的抵挡冷风。
可是，冷风尚且有再抵挡的机会，那么杀人的冷剑呢？
当你感觉到冷的时候，恐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众人瞳孔都在收缩。
掌心已有了冷汗。
他们没看见多么灿烂的出剑光华，却看到了陆锦在慢慢将剑收回剑鞘中。
当一把剑收回剑鞘之时，证明这把剑已经完成了职责。
一把冷剑的职责，除了杀人，还能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众人的动作已停止。
一阵冷风吹过。
卷来了天地间的凄凉与肃杀。
一众脑袋，同时掉到了地上。
好像是被冷风吹掉了。
可什么样的冷风会有这样的威力呢。
唯有刚刚那把剑。
那把刚刚被收回剑鞘中的冷剑。
以及拿着刚刚那把冷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