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信杀了多少人?
谁说得清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一直杀。
天亮杀到了天黑。
天黑杀到了天亮。
杀红了眼。
天是血色,地是血色。
一草一木,皆是血色。
鲜血满山遍野。
尸体满山遍野。
一眼,无穷无尽。
那些人,那些死掉得人,有得偷袭、有得下毒、有得威胁......
其中有一个最蠢、最傻。
居然妄图用一个女人来交换百宝箱。
一个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太蠢!
太傻!
蠢得是那个女人的确有些姿色,可算不上全天下最美。
傻得是倘若百宝箱真在一个人身上,那么多银子,什么女人找不到。
所以,他死了。
一刀杀得干净利落。
暮色更深。
深如墨。
墨水侵染了大地。
阎信缓缓转身,转得很慢,面对上深邃黑暗,忽道:“我以为你会一直藏着,藏到我放松警惕。”
他声音冰凉,比今夜得风更凉,嘶哑,低沉。
过了很久,黑暗中果然真有了回应:“我之前确实这么想得,可是,你不会放松警惕,一直到死,都不会。”
一个人影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乌衣乌发,乌脸乌瞳,乌鞘乌剑。
脸上带着死色,眼睛带着死色。
走得很慢,走得轻飘飘,好似脚根本没踏在地上,像黑暗中一道鬼魂。
阎信眸子缩了缩:“黑无常?”
“是。”
阎信吐出一口长气:“想不到真是你。”
黑无常感慨道:“遇见我不是好事。”
真不是。
每个人都知道,黑白无常,勾魂索命。
若遇到,说明那个人该死了。
只要是人,就躲不过死。
反正躲不过,又何必烦恼忧虑呢。
“黑白无常,怎么只有黑无常,白无常呢?”
阎信坐下,刀,横放在腿上。
“他去杀另一个人了。”
“你觉得现在是杀我的好时机?”
黑无常点点头:“是。”
阎信在笑,笑中不再有疲倦之意,有得只是杀气!
“我会死?”
“会。”
“你能杀我?”
“不能。”
“不是你是谁?”
“是你自己。”
“我自己?”
黑无常重复道:“你自己。”
“为什么是我自己?”
“你不肯交出百宝箱,一路上招蜂引蝶,杀了这么多人,连睡觉都不敢合上眼,所以才会死。”
这种认不清自己实力的人,岂能不是自杀,岂能不是自己杀自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道理,阎信当然明白。
他十分赞同:“即便你不来杀,我也会累死。”
“你本来可以不用死。”
“不,你说错了,我一定会‘死’。”
“为什么?”
“因为我交不出百宝箱。”
黑无常评价道:“要钱不要命。”
阎信坦然自若:“你又说错了,我不是要钱不要命,而是百宝箱不在我身上。”
“我不信。”
黑无常当然不信,每个人都不信,没有人会信。
“那些被我杀得人和你一样想法,这番话我对很多人说过,很多人都不信。”
“那么,我只能杀了你。”
“......”阎信沉默了一会,突兀道,“你其实很弱,对吧。”
“......”黑无常沉默了一会,狡辩道,“我不弱,我是黑无常,江湖上有名的黑无常,所以我不弱。”
“不,你很弱!”阎信摇了摇头,“你很弱,所以只能等,等到我筋疲力尽再现身。”
“真好笑。”
“我猜,你杀得人里大部分都是被唬傻了,吓怕了,一身实力用不出七成,所以才会死。”
“你大可试一试。”
“我会试一试。”
黑无常脸色不变,即使变了,也看不出来。
墨黑。
天黑。
他脸更黑。
看不出脸色很正常。
“杀!”
秋天的风,凉。
黑无常的声音,冷。
阎信说得没错,黑无常很弱。
他连一刀都挡不住,怎会不弱。
“我这一刀怎么样?”
阎信低着眉,他当然不是在问黑无常。
只有无聊到极致才会向一个死人炫耀。
“很厉害,那是血雨腥风的一刀。”
一个声音响起。
听不出方向。
听不出男女。
听不出杀意。
“血雨腥风飘零夜,孤灯独影月色红。”阎信顿了顿,接道,“我想不出有谁破得了这一刀。”
“你认为这是天下无敌的刀法?”那人声音中带着轻蔑与不屑。
“我那是不要命的一刀,没人赢得了,顶多同归于尽。”
杀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天人,阎信不可能没一点长进。
毕竟熟能生巧。
那人说:“我想试一试。”
阎信点点头:“来了不试一试,岂不可惜。”
“你很自信,这是一件好事。”
风起。
一把剑随着风起舞。
闪烁着粼粼寒光。
刀光剑影。
刀,是不要命的刀。
剑,亦是不要命的剑。
乍闻冷哼,刀剑急追而撞,震起一股波涛汹涌之势。
二人双腿一弯,纵跃凌空,脚离了地面。
刀剑余势不减,打得不可开交,滔滔不绝。
剑势如大海之浪,一浪接上一浪,一浪盖过一浪。
刀势扎透了风,裹挟着千钧之力,带出一阵可怕急促风声。
那人提剑一飞,落足刹那间身形恍惚,像一缕青烟,看到了,却触不到。
剑尖所指,摧枯拉朽,无物可挡。
“人随剑飞,剑随人动,人剑合一,一剑飞仙!你是李家之人!”
四大世家,李家最盛。
因为,李家曾出过圣人!
剑圣!
那人道:“我用得是剑圣剑法,你赢得了我吗?”
阎信也道:“那是剑圣用得剑法,而你不是剑圣。”
攻防之间,刀势狠辣一横,灿烂剑光无声而断。
那人收剑入鞘:“你说得很对,我不是剑圣。”
阎信收刀入鞘:“你输了,输给天下第一的刀法。”
“你赢了,赢一个剑法不是天下第一的人。”
“你是李家的谁?”
“就算我说了,你肯定也不认识。”
“你不说,我肯定不认识。”
“......”默然了片刻,他道,“李振安。”
“李家二少爷!”
“我是李家二少爷。”
“曾有人告诉我,李家年轻一辈里有两个人最不能小瞧。”
“其中一个肯定是我那弟弟,李家三少爷吧。”
“对。”
“另一个呢?不会是我吧。”
李振安笑得发苦、发闷。
比太监上青楼更苦、更闷。
“对。”
“一个窝囊废?”
阎信斜睨了一眼,缓声道:“窝囊废不可怕,怕得是装作窝囊废。”
“怎么可能有人愿意装作窝囊废。”
“我见过这种人,亲眼见到过,而且,那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定很可怕。”
“确实可怕。”
“你一定在她身上吃过亏。”
“确实吃过亏。”
“然后呢,她怎么样了?”
“她成为我娘子,我成为她相公。”
夜静,人静。
李振安沉默片刻,道:“我可以骂你两句吗?只骂两句,绝不多骂。”
“没有人会喜欢挨骂。”
“可你真得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