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五年春三月,北镇抚司诏狱地牢。
张羡睁开双眼,眨了几下就想接着睡,但一股刺鼻的腥臭气,却让他猛然睁大了双眼。
豪情万丈单飞下海,岂料步子太大掉进了融资陷阱,设套的债主上门逼债,生意失败加入外卖大军,为了赶单帮老板颠勺,没想到生意红火到爆的小馆真的爆了。
面对现实的闹钟,有些灰心的张羡闭上双眼想要逃避一下,一道带着调侃的声音,却一下卸去了他身上的重重枷锁。
“张头儿,走一个,您老也是寿宁侯府亲眷,衙里人脑袋都打成狗脑袋了,您老不上去助拳?”
张羡的视线穿过幽暗的木栅,向着让他解脱的天籁望去,场景倒是烂熟,监狱、木栅栏外两人对桌而饮。
“走一个,嗐!咱算是什么寿宁侯府亲眷,不过是昌国公义弟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人寿宁侯、建昌侯认的咱是谁?”
对桌而饮的两人,一个高大、一个瘦小,现在说话的是瘦小的那一个,应该就是另一人口中的张头儿。
“再说了,来的可是英国公张懋、中军都督府大都督,仔细算来,你老张还是河间王家将呢!你咋不上去助拳?”
听着听得懂又听不懂的言语,张羡努力屈伸了一下手指,各种感官才迟疑着回到身上。
刚想感受一下身体状态,眼前的场景却恍惚了一下,从幽暗变成了光亮。
光亮中是间仓房,入眼所见就是整件的三花淡奶跟火锅底料,这该是餐馆旁边的调料批发市场仓库吧?
将思绪从餐馆低廉的成本上拽回来,张羡试着向面前的三花淡奶伸了伸手。
结果一罐三花淡奶沉甸甸的就被他抓在了手中,本想仔细看看手中的三花淡奶,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却随着视线聚焦出现在张羡眼前。
黏糊糊的血浆从额头孔洞中汩汩流出,这场景就恐怖骇人了。
懵了好一会儿,张羡才想到开口求救,但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里的三花淡奶,也随着他的仓惶惊惧消失不见。
避开死尸将视线转向两个狱卒方向,那高大的狱卒老张举起酒盏开口说道:
“不瞒您老,我老张倒是想上去助拳,可现在的张老公爷不是定兴王爷,更不是太平侯张三爷,若牢里死的不是张公子而是张老公爷,张三爷定会直接杀去寿宁侯府。”
被称为张头儿的瘦小狱卒,听了老张的怨言,拿起酒盏跟他碰了一下叹道:
“唉……这年月,上头儿那些个主家为富贵为爵位打破头,咱们这些苦哈哈也得多些眼色,活着还有一半饷钱可拿,死了,可就给主家空出吃饷的名额喽……”
听着两个狱卒的酒话,张羡努力搜集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太平侯没有印象,但寿宁侯、建昌侯、英国公张懋,他就比较熟悉了,这是穿越了,只是不知道是弘治朝、正德朝还是嘉靖一朝?
好消息是摆脱了以往的糟烂生活,带着一个移动空间穿越了明朝。
坏消息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若是高大狱卒老张口中的张公子,那从今至古也难逃争名夺利的圈子。
意外与明天,先于明天来的肯定就是意外,若意外先于明天,活着就该吃喝玩乐这话还真是诚不欺我。
虽说发不出声响,但感官的回归却越来越快,张羡壮着胆子扫了一眼发现尸体的方向,这一看却吓的他惊叫了一声。
牢里不止有一具尸体而是一堆尸体,他是躺在最外围的一个,刺鼻的腥臭气就源自他身下的血污。
张羡发出惊呼,高大狱卒老张猛地拔刀回身,带着颤音问道:
“张头儿,我咋听着身后死人牢里有响动?”
一样听到张羡惊叫的张头儿没有拔刀,但整个人却退到了地牢出口方向。
“别他娘吓老子,里面那几个都是建昌侯用灌了水银的皮拍子敲死的,除了太平侯家的孙子,另外那些都被敲破了脑袋,哪个还能出响动?”
听完前身的死因,张羡也终于能发出声响了。
“两位,我好像还没死!”
张羡一开口,死人牢外的两个狱卒就炸了毛,矮小的张头儿转身就逃了,老张手里的腰刀也‘嘡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公子,张延龄打死公子之事,便是小人传给英国公府的,当时小人试过公子的气息、心脉,误以为厥过去的公子死了!”
从狱卒老张口中确认了自己就是那倒霉孩子,张羡轻叹一声问道:
“老张,许多事本公子被张延龄给拍忘了,我是谁?”
问了老张问题,张羡起身活动了一下,除了头顶有轻微胀痛外,年轻的身体比之前被劳碌掏空的身体,好了太多太多。
见太平侯府的公子活动如常,老张这才壮着胆子回道:
“公子姓张名羡字显卿,是故太平侯张軏之孙,削爵太平侯、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瑾之子,生下来便是锦衣卫百户。”
说完,老张也豁出去了,直接就开了牢门。
太平侯一脉虽说没落了,但也是河间王的直系子嗣绵延,跟英国公府一脉同源。
老张作为河间王家将后人,得张家荫庇才能在北镇抚司诏狱中任职,眼见张延龄用水银拍子击死太平侯一脉子嗣,虽说没能力阻止建昌侯施暴,但传递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听到名字差不多一样,张羡也松了口气,是勋贵子弟还好些,若是穿成平头百姓,那日子可就难熬了。
“老张,张延龄因何要杀我?”
老张开了牢门,张羡也没立刻走出去,古人不是傻瓜,有些事总要先问一句缘由。
“据说,张指挥借了寿宁侯府张家十万两银子要做一笔大买卖,什么买卖小人不知,但年前张指挥急病而死,这银子便没了去处,因此寿宁侯府便找到了小公子。”
老张给的信息虽说有限,但张羡还是大概摸着了一些脉络,无非太平侯府欠了寿宁侯家的银子,这套路他就很熟悉了。
只是要债不成就杀人,多少还是有些过了,古今同理,作为债主只要有一丝可能,都不会轻易放弃债权。
但债是太平侯府欠下的,老张不可能清楚一切,现在离开北镇抚司的死人牢才是他该做的事儿。
“听你们俩说,英国公府跟寿宁侯府打起来了?真打还是假打?”
“公子,怎么可能真打?老公爷是中军大都督,真打,十个、百个寿宁侯府也不是英国公府一合之敌。”
听到老张语中带着怨气,张羡又问道:
“那寿宁侯府呢?建昌侯张延龄呢?”
“嗐!这俩祸害还能靠什么,无非靠着宫中的张皇娘硬撑而已,只要公子从地牢出去,就可以脱得生天。”
说及寿宁侯府,老张便开始频繁回望,唯恐有人出现在死人牢附近。
“老张,把你的腰刀给我……”
知道老张这边的信息已经掏干净了,张羡就盯住了他刚刚摔在地上的腰刀,很多时候武器不定有用,但足以安定人心。
“公子,咱吃了寿宁侯府的亏要忍着,现在毕竟不是老侯爷那时候了,若张鹤龄与张延龄能杀,公子便不会来诏狱,老国公也用不着强闯北镇抚司!”
老张一语道破英国公府跟太平侯府的外强中干,便转身要带张羡出地牢,人没死,对衙里乱斗的两个张家都是好事儿。
“忍着归忍着,但这亏却不能白吃,老张,狱中可有粪桶?”
逼债不成便杀人,或许对平头百姓来说正常,但对跟英国公一脉所出的太平侯府,这事儿就透着蹊跷了。
回身再看死人牢中那一堆尸体,见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积了一洼反射着烛火的血浆,横七竖八的尸体,头上都被开了天窗。
如果这些倒霉蛋是被拿来练手的,那这事儿就更蹊跷了。
“公子高明,粪桶好,折面儿不伤命,小人这就给您去找,这是刚死那厨子的马勺,公子您先拿好。”
赞了张羡一句,老张就去忙活了,端详着手里的马勺,张羡也不禁露出了苦笑,来的时候就不该掂那马勺,现在这马勺,也不知道能否解决当下的麻烦。
随老张来到地牢门口,张羡问道:
“老张,说说你的名姓,不管是英国公府还是太平侯府,都会对你有所回报的。”
“公子无须如此,小人也姓张,这就是小人本分。”
说完,老张就打开了地牢大门,张羡一步跨出生天,望着北镇抚司院中胡乱打作一团的众人,很快就找到了正主。
五六十岁的绯色麒麟袍胖大老汉肯定就是英国公张懋,而另一方站着没下场的两个中年人就该是寿宁侯张鹤龄与建昌侯张延龄了。
原身都被弄死了,认出讨债不成便杀人的张鹤龄与张延龄,张羡也不客气,手中马勺挥洒,片片金黄便朝两人方向飘落。
“小畜生,刚刚没打死你,本侯就再杀你一次,不还了我们张家的三十万两银子,便卖了你太平侯府的闺女抵债!”
建昌侯张延龄欲提刀再杀张羡一次,奈何粪水的威力太大,不仅是张延龄,寿宁侯府的一众助拳也纷纷掩面四散。
“张延龄,你个婢养的王八蛋,真当我张家没人了吗?”
张羡几勺粪水挥洒而出,北镇抚司地面的两家张氏大乱斗就直接停了下来。
见三叔张軏的孙子全须全尾的走出了诏狱地牢,英国公张懋也长舒了一口气,转乱斗为骂战,开始寻找退出北镇抚司的台阶。
若按诏狱内线所言,三叔太平侯张軏一脉被绝嗣,英国公府只能跟寿宁侯府势不两立。
到了那个时候,冲击北镇抚司只是开始,不杀一两个寿宁侯府直系子嗣,英国公府在勋贵圈里就站不住脚,更不要说执大明勋贵之牛耳了。
“还钱?还什么钱?三十万两银子!你们怎么不说一百万两?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钱?”
被人上门逼债,张羡还是有些应对经验的,尤其是高利贷。
按狱卒老张说法,太平侯府一脉只是欠了十万两银子,张延龄口出三十万两,指定就是高利贷、印子钱了。
见英国公张懋对债务一事没有质疑,为了自身的安全,张羡就只能赖账了。
无非寿宁侯、建昌侯也不是啥好人,穷鬼磨恶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