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联金灭辽埋祸端

国家平燕云之初，臣方束发，从事军旅，誓期尽瘁，不知有家。

——岳飞 《乞终制札子》

如果说徽宗的以上种种荒唐之举仅引发了国之内患，那接下来，他在外交战略上的好大喜功，则彻底将大宋王朝推向了加速灭亡的路上——与金国签订共同伐辽的“海上之盟”，妄图收复燕云十六州，完成北宋历代帝王的未竟之功，扬名万世；以及借此转移民众视线，缓解国内社会矛盾。

燕云十六州位于今山西与河北两省的北部，在唐代属中原领土，“燕”指燕京（今北京）附近地区，“云”指今大同附近地区。十六州紧挨长城南侧，迤逦千里，是长城防线赖以存在的有力依托。

后来，五代十国时期，后唐大将石敬瑭造反，并向契丹求助，原本只需钱财即可请得援兵，他却给出割让燕云十六州、向比他还小十岁的辽太宗耶律德光称父的优厚条件，成为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儿皇帝及出卖中原王朝利益的千古罪人。

可以说，两宋三百余年的外患局面，皆拜石敬瑭此举所赐。

割让燕云十六州，意味着自河北至山西的千余里长城防线都被拨入辽国境内，连长城南侧的险关要隘也一并奉送之。自此，中原王朝便完全暴露于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在军事斗争中处于屏障尽失、无险可守的被动地位。因中原以步兵为主，而游牧民族以骑兵为主，丧失了十六州，中原步兵就要在千里平原上，直接以血肉之躯面对骑兵冲击——这成为北宋王朝的一块心病，历代皇帝及臣民无不渴望收复燕云地区，为大宋疆土竖起一道地理屏障。

赵匡胤（宋太祖）黄袍加身、建立宋朝后，采取“先南后北”的统一战略，主要是南向用兵，对北方辽国则采取防御姿态，双方保持表面和平。

赵匡胤死后，其弟赵光义（宋太宗）吞并与辽毗邻的北汉后，想趁势而上，直捣幽州，一举夺回燕云十六州，持续25年的宋辽战争就此开启。结果，第一次赵光义率军亲征，败于高梁河（今北京外城一带），且于激战中大腿中箭两矢，坐着驴车，狼狈南逃，“仅以身免”；第二次雍熙北征，又接连五次大败，共损失兵力约30万人，将宋初选练的精锐部队消耗殆尽，埋下了积弱之根，却仍未能收复燕云地区。

到第三位皇帝，宋真宗赵恒在位期间，辽国再次大举来犯，深入宋境。真宗在宰相寇准的逼迫下，御驾亲征，在澶州（河南濮阳，距开封仅150公里）与辽军遭遇，宋军以床弩射杀辽国名将萧挞凛，大挫辽军锐气。加上连年征战，双方都已打疲，就此签订著名的“澶渊之盟”，互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向辽国支付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以作和平之资（到仁宗庆历年间，增至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此后，北宋的第四到第七位皇帝，宋仁宗赵祯、宋英宗赵曙、宋神宗赵顼、宋哲宗赵煦，都是和党项族建立的西夏打来打去，与辽国基本相安无事，维持了上百年和平。

待第八位皇帝宋徽宗上台，辽国已处于衰落期，而更加强悍的女真族却在东北地区迅速崛起。

女真族隶属辽国统治，其中一部分不断往南迁移，被辽国编入户籍，称为“熟女真”。还有一部分女真人虽也臣服于辽，但一直生活在女真故地（东北平原的北部），未被同化，实际领导权也在部落首领手中，被称为“生女真”，他们以渔猎为生，人人弓马娴熟，“骑上下崖如飞，渡江河不用舟楫，俘马而渡”。

辽国每年要向女真人索取黄金、名马、貂皮和极难捕捉的海东青（一种猛禽，擅长抓兔子，适合驯为猎鹰），还常强制性低价购买女真人的物品，并向其摊派名目繁多的徭役、贡赋。辽国官员到女真部落巡视时，往往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甚至强迫女真人进献美女，称为“荐枕”，村民稍有不从，就会被施以拳脚，契丹人还扬扬得意地为此暴力行径取名“打女真”。

在这样严酷的压迫和歧视下，1114年冬，生女真的首领完颜阿骨打，以向契丹索要投降的部落酋长被拒为由，举兵反辽。其时，阿骨打仅有二千五百兵马，却连战连捷，很快控制了黑龙江以北区域，并于1115年初称帝，国号大金。

到1118年，辽国在金的攻击下已气息奄奄，危在旦夕。

消息传到北宋，宋徽宗和他的佞臣集团突发奇想：既然金、辽强弱已定，大宋何不与金结盟攻辽，收复燕云十六州？那可是连太祖、太宗都未能实现的伟业，事若可成，乃为何等之功勋！非但可重振民心、缓和国内矛盾，还必将扬名史册，传之万世。

想到这里，宋徽宗君臣兴奋不已，于1118年正式派出外交使团，从山东泛渤海前往金国，以买马为名，谈判结盟。

经过两年的频繁接触和讨价还价，宋、金商定盟约如下：

1.双方联合攻辽，以长城为界，南北双向夹击，双方均不得单独接受辽国投降。

2.灭辽后，燕云地区归宋，宋把原本给辽的岁币转交金国。

3.如宋不能履约攻克燕京，则盟约作废。

结果，燕京一战，二十万宋军被行将湮灭的辽国打得溃不成军，逃跑的路上自相践踏，“士卒蹂践死者百余里”，粮草辎重弃之于道，自神宗与王安石变法以来，边境所储的兵马军备丢失殆尽，再无攻辽之力。

而徽宗居然还天真地向金国传话：要不你们搭把手，帮着一起把燕京打下来？

阿骨打接到求助信后，既震惊又好笑：震惊于泱泱大宋，战斗力竟羸弱至此；好笑的是，让我们帮着打燕京，打下来送还你们？我们是没文化，但我们并不傻！

此后，金国兵威赫赫，自取燕京，如此一来，自然不愿再将燕云地区白白归还宋朝。

最终，经过艰难谈判，北宋以将原来给辽的岁币转交金国及每年增加代税费一百万贯铜钱（折合白银一百万两）的巨大代价，买回燕京及附近六州。而金人在交付燕京时，将城中财富和人口劫掠一空，还拆毁城壁楼橹及其他防御设施，只留给宋朝一座丘墟荒芜、狐行兽走的疮痍之城。

在派遣官员前往燕京与金人交接时，徽宗为挽回攻辽失利的颜面，从宫廷拿出大量珍宝古玩、良金美玉，让官员布置在燕京官府中，企图以奢华装饰压制女真人的嚣张气焰。

堂堂一国之君，天真至此，实令人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想要于外交场上树威于邻邦，最需展示的乃是强大的军事力量。而宋朝在攻辽时已将羸弱的战斗力暴露无遗，此刻竟又主动家财外露，这对尚处于奴隶制、掠夺性极强的女真人来说，非但感受不到任何震慑，反被勾起极大贪欲。

呵！好一个国弱钱多，不抢何为！

当时，北宋也有一些有识之士表达了对宋金关系的担忧，认为两国条约至多能维持三年。辽国已灭，金国却还在扩编、训练军队，并不断往边疆重镇调集兵力，显然是在为鲸吞大宋做准备。

而宋徽宗和他的宰辅之臣，对即将到来的宋金战争却毫无警觉，反将斥巨资买回燕京空城的耻辱之事当作建国一百六十多年来未有之荣光，张灯设乐，大赦天下，广行封赏，醉歌酣舞。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距金国南下侵宋，仅余两年时光。

客观来讲，宋徽宗君臣筹谋收复燕云十六州，不能说完全有错。他们的失误，在于对本国军事能力没有足够清醒的认知——因宋朝一贯重文轻武之国策，加之徽宗君臣耽于享乐，不思励精图治，当时朝廷上下几无可用之将、能战之兵，戍卒离散，武力不竞，出兵燕京并非稳操胜券之事。何况，一旦辽国灭亡，宋金之间再无缓冲地带，宋朝不得不与更加强大和贪婪的金国为邻。

更要命的是，结盟过程中双方不断互派使臣，金人不仅见识到北宋的繁华富庶，更发现宋朝其实并不遥远，只要越过黄河，即可一马平川、直抵开封，而燕京惨败又使金国彻底窥透宋朝文恬武嬉的腐败本质，两相结合，金人已迫不及待想要找碴攻宋。

如此一来，宋朝“联金灭辽”之策本为收复失地、建不世之勋，结果却是实打实的引虎驱狼、自掘坟墓，给四年后的灭国之灾，埋下一触即燃的引线。

而我们本书的主人公岳飞，正是由此事件步入军旅。

二十岁的岳飞广额丰颐，双目炯然，身材壮实，中等偏高，生就一副勇武之姿。应征入伍后，很快他便因武艺出众、深通兵法而被所属长官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县）知府刘韐大奇之，任命为小队长。两次征辽，岳飞都有跟随刘韐抵达燕京前线，可惜因皇帝昏庸、将帅无用，终使其未能和敌人真正交锋。

征辽虽无功而返，但优秀的人总有机会脱颖而出。

当时，岳飞的家乡相州，有一股拥众数千的“剧贼”，攻县掠镇，滥杀吏民，屡败官军，为祸一方。岳飞知情后，主动向知府刘韐请战，要求为故乡人民除害。

刘韐允之，拨给岳飞两百兵士。

两百对数千？确定不是让岳飞去送死？！

别急，岳飞将用接下来的行动，向我们阐述这样一个军事真理：兵不在多，关键在于怎么用。率兵披星戴月从真定府赶回相州后，岳飞先遣三十名士兵乔装为行旅商人，运车携货，进入盗匪盘踞之地，意料之中，三十名“商人”很快被盗匪掳进营寨。接着，岳飞又派百余名步兵于夜间埋伏在敌寨前的山脚丛林中。次日，岳飞亲领数十骑前往诱敌，交战几个回合后，佯败而逃。贼兵趁势追赶，到得山脚处，却见岳飞的百名伏兵跃出厮杀，先前打进敌人队伍的三十个士兵也一拥而上，里应外合，一举将两个贼首俘下马来。

好一招擒贼先擒王！

其余敌兵见此情景，纷纷束手就擒；未上阵的喽啰，则纷飞逃散。

就这样，岳飞以两百兵士轻松击溃数千匪贼，其卓越的军事天分与才华，在第一次指挥作战中就得以充分展现，而且还将在第二次、第三次从军中屡被验证。

因破贼有功，岳飞被提拔为从九品的承信郎。可惜，任命书尚未下达，却先接到父亲岳和辞世的噩耗，岳飞急返汤阴奔丧，并于家中守孝三年。

守孝期满后，宣和六年，河北等路发生水灾，宋朝有灾年招兵的惯例，“不收为兵，则恐为盗”。为求出路，岳飞再次应征入伍，被分拨到河东路平定军（平定即今山西省平定县），编入骑兵，因武艺出众，很快升为“偏校”。

此时，距宋金战争拉开序幕，仅余一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