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近百花五路这边,这家开在长城大厦的茶馆,是刘晴极喜欢的去处,不单单是整体的装潢、包厢的布置都让她感觉到很舒服,关键是每个细节,会有许多让人感觉到惬意的东西,例如这个包厢房间里,那盆盛开的淡蓝色绣球花,透出勃勃生机,教刘晴一进来,就能感觉到整个人的精神都有所振作。
在里面等她的,就是QQ上那个小群里的两位好友。
尽管陈珊眉目并不太出众,中年感也很强,但她化着淡妆,拿着IPAD在追着某个综艺节目,她一身LV的黑色交叉襟位连身裙和Sergio Rossi的高跟鞋,边上椅子扔着LV的side trunk pm皮包,看样子是直接从公司跑出来的,刘晴笑着跟她打趣:“是不是要感谢我,帮你找到一个翘班的理由?“陈珊给她翻了个卫生眼,然后比了比中指。
靠窗的位置,短袖、短裤和洞洞鞋的王缨缨,正在用手机打着在线麻将,她倒是跟陈珊形成鲜明的对比,单看衣着,很容易误会她是深圳土著,有许多城中村房子出租那一种。刘晴走过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短裤下的大腿:“又肥了啊!你是备孕成功了吗?天天打麻将,也不知道去健身房!”
午后的阳光在窗外透进来,染在那盆淡蓝的绣球花上,有种格外的妖艳。刘晴把酒店发生的事情一说,扎着丸子头的王缨缨笑到直不起腰:“是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就是你这种?”
“呵呵,还准备?啧啧,你看这,湘女多情……”陈珊伸手撩了一下长发,不以为然地冷笑。尽管她一开口就有些年代感,可是岁月对她总归是宽厚的,就算在这样的午后,也难以从她脸上找到那怕一丝鱼尾纹,她抬手制住要拍案而起的刘晴,“行、行,都是姐妹,你说我们就信,不过你怎么当着警察的面,不把手机拿回来呢?”
刘晴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一边泡茶,一边沮丧地说道:“这样的话,我婆婆,可能会去公司闹的。”也许会,当然也许不会。但她又不敢赌,因为孙桂英退休前,在家乡就是干刑侦工作。尽管她是二十年前就因病内退了,但她还是和普通老太太非常不一样。
大多数这年纪的老人,连手机都玩不明白,可今天她就能用手机屏蔽器之类的东西,甚至设定了只干拢了手机信号而不是干扰酒店WIFI信号,以免引起酒店住宅大规模投诉而被发现,使得酒店前台打不通刘晴的电话,揣摩刘晴到酒店会打开免打扰,然后逼迫前台开门等等,尽管信号屏蔽器这玩意淘宝随便就有得买,计策对于看习惯了本格推理的刘晴来说,也谈不上高明,但很明显,孙桂英绝对不是一个平常的奔七十的老太太。
“职场谁管这些?她活在七十年代吗?”陈珊不以为然地说道,别说闹,也不是没有人去公司闹过,甚至还有因为婚恋关系,去南山街道那些互联网大企业的办公室门口闹,贴大字报的,但真的没有什么效果——现代都市的职场,事不关已的冷漠,已是常态。
这时刘晴和王缨缨就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后者指着刘晴,对陈珊说道:“问题是,她失业了啊!”
陈珊当场就愣住了:“你俩搁这抖包裹呢?”
可惜,这是真实的状况。
身为企业高管的刘晴早在三个月前就失业了,空降了一位CEO,而她身为副总分管的业务是公司的支柱项目,CEO很自然地就找了个理由把她辞退,在给足赔偿的情况下,她完全无话可说,一切都是按着钢筋水泥森林里冰冷的法则在运行。
而问题就是,她已经四十多了,曾经的位置太高,核心项目有竞业约束,大公司婉拒她,小公司就算她降薪屈就,不单养不起她,更没必要养她,于是她三个月里了,依然没有找到工作。
刘晴从包里拿出烟盒,点了一根烟,但尼古丁并没有缓解她的忧愁:“其实,唉。”
她有些意兴阑珊,为什么不向家人坦诚呢?
或者,是因为她去年试过调休半个月想歇口气,结果婆婆把家务事都堆到她头上,而王昆觉得反正她休假了,就把女儿的教育都扔给她,这让刘晴感觉比上班还可怕,她不想重温那样的境况。刘晴重重地吸了一口烟,是因为这样,多番求职不顺,她无法向家人坦言这一切,于是每天假装上班,于是沉迷酒吧,跟酒吧里刚毕业参加工作的阿浩调情,所以才会发展到这一步?
“其实。”她闭上眼,用舌头擦着上唇,吐出烟雾,然后熄掉还有大半截的烟,“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终于还是选择,去面对自己。
王缨缨和陈珊都没有接她这话茬,前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手机密码真的是你老公生日?”
看着刘晴点头,陈珊很惊奇:“那你现在是奸情暴露了?”
水开了,刘晴一边泡茶,一边苦笑:“如果这样的话,我现在得去找律师聊了。我婆婆想要的,不就是让我成为过失方吗?这样我就得净身出户——就算打官司,我的房子车子等等的资产,肯定得切割,这样王昆不就可以不劳而获吗?要不他一个大学老师,又不是学阀级别,他就是做到退休,也买不起深圳湾公馆的房子!”
南山后海大道的深圳湾公馆,哪怕现在房地产下行,可怎么也得单价二十万起步。
其实是刘晴在停车之前就觉得不对了,对于一个看阿加莎长大的人来说,那两辆车跟她在几个红灯口“偶遇”,总让刘晴有种不真实感。而在大堂坐了一下,发现出入电梯的几个老年人,竟然都没带行李箱。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心虚,总之出于谨慎,她在前台重新开了另一个套间。
王缨缨却就着急地问道:“可你手机被干走,又是你男人的生日,这不就暴雷了!”
刘晴望了她一眼,从包里摸出另一个手机来——正因为她誓死不让婆婆看她的手机,所以才会没有人想到另一个手机这一点。她看了一眼,上面有许多个未接电话和语音通讯的申请,以及阿浩给她的三十几条留言,最后的一条是:“我要回去上班了。”
她当然不会把这个手机留给婆婆,从她在酒店前台并没有去拿阿浩开好的房间,而是自己重新开了套房开始,其实她就已经在计算着一切,看着孙桂英的入局,这也是一件刺激多巴胺分泌的事,对于刘晴来说,这同样是新恋情为她带来的愉悦。
陈珊和王缨缨这时都愣住,好半晌陈珊幽幽地说道:“要不,你考虑一下,开个私家侦探所吧?”
刘晴本来想回复阿浩的,一边听着陈珊的话,脸上有些牵强地笑了笑操作着手机,但她犹豫了一下,在手机屏幕上向左滑动了一下,按下了“清除”,关掉这些消息通知。
尽管她努力地不动声色,可是她的表情,还是让陈珊和王缨缨感觉到有问题。
王缨缨狂笑起来,但在她准备开口调侃闺蜜,是不是某个小鲜肉发来信息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是银行的电话:“王小姐吗?您的信用卡账单收到了吗?我之前帮您拆了分期,但现在您还是逾期了……”
刘晴刚想问差了多少?要不是太大,大家凑一凑?
却就听见陈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跟王缨缨电话里的银行信用卡经理语气截然两样的腔调:“靓女,几时还钱啊?这个月的五万二,利息啊!你还没给啊!还是你想一次性还返六十万?”
十万出头的蓝宝石耳环光彩夺目,点缀得陈珊本来就平庸的脸庞颇有些颜色;而那价值过万的高跟鞋,价值数万的连衣裙、皮包和八万多的萧邦手表,多少还是让能让她有些珠光宝气的雍容华贵。
但接到这个电话之后,陈珊的脸色一下就变得苍白无比。
刘晴在这一瞬间,感觉下一秒,陈珊就要崩溃或是休克。
阳光渐渐地偏移,茶室里那盆绣球花,似乎都不再如方才那么绚丽夺目了。
刘晴沉默地抽着烟,望着自己的两个闺蜜。
被她盯得有点心慌的王缨缨,伸手想过来拿一根烟,却被刘晴一把打开她的手:“不会就别学!”刘晴说着把手上的烟在烟灰缸里揉熄,这家茶室的烟灰缸,很细心地铺了咖啡渣,熄掉烟的时候,有隐约的咖啡香气,然后她盯着王缨缨,“不方便说是吧?要不方便说,大家就散了。”
如果大家都谨守着底线彬彬有礼,那可能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也可能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但大致就不是什么闺蜜,更不是什么知已。
“其实也没啥。就是用杠杆炒了一下股票,就亏了嘛,这股市,总是有亏有赚,要天天都赚,那还得了?别慌,等我赚钱了,带你吃香喝辣!”王缨缨一边强笑着调侃,一边剥着碟子里的巴旦木。没有一克体重是凭空而来,桌上用来佐茶的巴旦木、糖炒栗子、兰花豆和五香花生、腰果,基本上都是她在努力消灭,一泡茶才是第四巡,其中腰果已经让服务员来添过一次了。
刘晴叹了口气,甩了甩手:“还等你赚了钱?碳云大厦要不烂尾,还能卖个大价钱呢!到底现在欠了多少?”
碳云大厦是一幢深圳著名的烂尾楼。
“三十来个吧。”王缨缨把一颗剥好的糖炒栗子递给了刘晴。
而这时陈珊又接了一个电话,又是一个催款的电话。
“你到底欠了多少?”刘晴长叹了一声,连平时泡了茶,习惯的闻香和看汤,都没兴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