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县里。
时近晌午,侯静山从外面回来,嘴角含笑显得心情不错。
方才他暗中跟随周成荣招揽的一批人去了仙猿峰,眼见得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攀上陡峭绝壁后,还不等去寻找那猴魁茶的下落,便被他施法将两颗大树幻化作两头身高数丈的狰狞山魈,吓得屁滚尿流逃下山去,甚至有两人因惊惶失足坠崖而死。
至于那死者是否只是受人差遣身不由己,侯静山却并未放在心上。
作为一位结丹妖王,他虽不会草菅人命,却不会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命而束手束脚。何况对方不管自愿抑或被迫,已经侵犯到属于他的利益。
有了这一次教训,相信那姓周的能安分一段时间,而他也可利用这段时间从容布置,彻底解决眼前的问题或制造问题的人。
只是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那姓周的便是单纯觊觎自己产业,与大王所说的那桩阴谋并无干系,自己还须从其他方面小心戒备。
他心中一面盘算一面走入后宅,正看到赵氏迎了出来,当即暂时放下所有心事,面含微笑唤一声“娘子!”
看着丈夫与往昔一般的暖心笑容,赵氏却只觉心悸,脸上神色也有些僵硬。
侯静山自然看得出来,但他已算到今日该是妻子月信之期,以为她仍是因子女之事心情不佳。
原本他也并无太好的解决办法。
他是结丹妖王而赵氏只是寻常女子,双方的生命层次有着根本区别,想要孕育生命的可能本就微乎其微。
此次向自家大王请示,想要分出一点“百果醉仙酿”助赵氏踏上修行之途,其实他甚至没多少指望赵氏能修成人仙,更多的还是盼着借此仙酒改善赵氏的体质,让他们多一点机会拥有子女。
想到此处,他走上前揽住赵氏腰身,笑道:“娘子,为夫为你求来一件宝物,若再有些运气,你的心事便能解决了。”
赵氏心神不属,当时并未反应过来,随口问道:“我有甚心事?”
侯静山以为她不好意思提及,凑到她耳边低声调笑道:“自然是生儿育女的事情。”
若往日说起这等房帷私语,即使已做了数载夫妻,赵氏也必会羞不可抑,此刻却只感觉发自内心的恐惧,脸色也有些发白。
但想到先前那位知机子的叮嘱,她又不得不强作镇定,当时竭力挤出一抹笑容道:“晴天白日的,夫君说甚疯话,我去看看午饭做好了未!”
说罢便从侯静山的臂弯中挣出,举步匆匆向外走去。
侯静山在后面望着她稍显局促的步伐,面上先是一阵狐疑,陡然想明白什么,立时变得极为难看,双目更现出凌厉无比的杀机。
“不管是谁,这一次你们都做得太过,便也休怪某家心狠!”
这一刻,他已不再是那和气生财的商人与温柔体贴的丈夫,而是在黄山割据一方的三大妖王之一,桃花峰水濂洞之主猕猴王。
不多时,赵氏带着几个下人送来酒饭菜肴。
布置妥当之后,她让下人都退下,亲自提起一个精巧工致的银壶,一边给在身前的杯中斟酒一边道:“夫君,今天爹爹使人送来些多年前窖藏、最近刚刚启封的好酒,你来品尝一番如何?”
侯静山笑道:“既是岳父大人所赐,为夫定要痛饮几杯。说来也巧,为夫先前所说要送给宝物,也是一瓶好酒。”
随即他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只有数寸高矮,最多装三四两酒水的细颈瓷瓶,打开塞子后在自己面前的杯中斟满。
侯静山将瓷瓶收回袖中,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放在赵氏面前,又将赵氏面前的酒杯拿在手中,定定地望着她道:“今日咱们便再饮一个交杯酒,不过为夫那酒实在珍贵,而且是特意为娘子寻来,自己便不先饮半杯了。”
说罢,向赵氏举起酒杯。
赵氏心中天人交战,数载恩爱之情与先前的疑虑恐惧交织,一时又有些犹豫彷徨。
侯静山也不催促,就只举着酒杯静静等待。
好半晌后,赵氏终究还是遵从了由理智做出的利害判断,举起面前的酒杯与侯静山的酒杯轻轻一碰。
“叮”的一声轻响,却如一声惊雷轰在侯静山的心头,将他最后的一点期待轰得粉碎。
他倏地放声大笑,状极酣畅实则悲痛莫名,当初的一念倾心两情相悦,后来的数载朝夕陪伴融洽欢愉,终究抵不过人妖之别的世俗偏见。
他不怨恨妻子,因为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眼界见识决定了她只能遵从世俗偏见恐惧乃至敌视自己。
但他恨极了在后面推波助澜,导致他们夫妻终将劳燕分飞的鬼祟小人。
借着笑声掩盖了心中的痛意与恨意后,他举杯就唇,仰头一饮而尽。
听着夫君的朗朗笑声,赵氏心中陡然一痛,茫然举杯饮尽,却是味同饮水,这一杯添加一滴“百果醉仙酿”的甘醇美酒,全被心头涌起的百般滋味冲淡。
两杯酒入两般肚肠,外面却又响起一阵大笑。
笑声过后,是一个官味十足的浑厚声音:“本官南镇抚司玄甲卫千户丁知机,那祸乱人间的猴妖,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侯静山神色从容,望着花容惨淡的赵氏叹道:“夫妻之情,绝于今日,娘子善自珍重罢!”
随即再不看她一眼,面沉如水地起身走到外面。
此刻院中站着五人,皆是内衬绣金纹黑衣、外罩半身掩心玄甲、腰悬重型雁翎刀。
这正是大周号称“天子亲军”的玄甲卫装扮,依肩头所绣金纹数量,应是一个千户和四个百户。
那为首的千户赫然正是为赵氏“指点迷津”的卜者知机子。
侯静山打量四人几眼,冷笑道:“一个炼气人仙,四个顶尖武者,便想来触某家霉头,是否太过儿戏?”
所谓的“知机子”微笑道:“我等这点微末实力,自然不敢轻易招惹黄山三大妖王之一的猕猴王,但此刻你那一身结丹妖王的实力还能动用几分?”
侯静山心头忽地生出感应,向着黄山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面露讥讽之色,抬手翻掌,掌心上方现出一颗小小的冰珠,隐隐有酒气散逸:“你们所依仗的,莫非是这只藏在酒中蛊虫?”
“锁元蛊?你没有……饶命!”
丁知机面上瞬间血色尽褪,仓皇大叫。
但恨意滔天的侯静山又岂会饶这些人性命,身形闪动间连出五拳,将面前五人的五颗人头轰得粉碎,再张口喷出一团火焰,将五具无头尸体瞬间烧尽只余五撮灰烬。
随后他更不停留,身化一道白光向黄山方向飞去。
才出了太平县城,空中便有一人凭空出现,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猕猴王且留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