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县城,侯静山家宅。
侯夫人赵氏闷坐房中满面愁容。
只因今天一早,她便发觉月信如期而至。
自从嫁得一个品貌才学俱佳,善经营、懂体贴的夫君,她只觉日子百般如意。
若说不足,也便只有一件,便是他们成婚数载,虽然琴瑟和谐,却始终唯能诞下一儿半女。
对此侯静山倒甚是豁达,甚至在安慰赵氏时曾半开玩笑地说,他是巴不得子女来晚一些,如此便可独占夫人久一些。
赵氏当时虽当时内心甜蜜,笑骂夫君太不正经,但事后仍不免因子女之事心中烦闷。
毕竟当今之世对女子太过苛刻,那“七出”之律中便明明白白记载了“无子”一项条款。
每念及此,赵氏总觉得旁人看待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似乎人人都在盼着将来他们夫妻之情单薄,年长色衰的自己被夫君以此为由休弃。
为此,赵氏在这数年间走遍了寺庙拜遍了神佛,也访遍了医馆问遍了名医,却肚皮始终未报喜讯。
后来赵氏甚至动过为侯静山纳妾的念头。
但她才提起这个话题,素来对她百依百顺的侯静山第一次发了脾气。
他沉着脸说有无子女乃命中注定,岂会因妻妾多少而改变。
若上天仁慈,许他们夫妻多子多福,只待时机到来,子女自然不速而至。
若上天不开眼,定要他们夫妻无子无女,则他便是纳再多妾室也是无用,反而会令安宁家宅平生波澜。
最后更放了重话,说夫人因子女之事疑神疑鬼,实在辜负了他侯静山的一片赤诚挚爱之心!
发了一通脾气后,侯静山还赌气搬到书房去住,还是赵氏赔了许多小意儿,贴上许多蜜意柔情,才终于哄得他消了怒气。
自此之后,赵氏便不敢在侯静山面前说起此事,只能在独处时苦闷一会儿。
今天侯静山因听说那少府属吏周显荣招募了一批人手,准备攀登仙猿峰,探一探“猴魁茶”的底细。
不管对方有无能力攀上号称猿猱难度的仙猿峰,他都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借口说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忙,早早出门去了。
赵氏留在家中,独自枯坐片刻后,不免又想起心事而自怨自艾起来。
正在烦闷之时,忽又一个温和声音随风飘入内宅,清晰传入赵氏耳中。
那声音说的是:“两只神目,善看人间福祸事;一张铁口,能阐前生不了缘。”
赵氏颇通文墨,一听便知这是算卦卖卜者的自夸之词。
她心中一动,想着夫君总说子女系上天所定,我却要看一看命中有子还是无子。
一念及此,她当即吩咐人去请那卜者进来。
赵氏在前宅见了来人。
此人年逾不惑,相貌清奇,倒也透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派。
他穿着布衣麻鞋,手中执一根紫竹杖,杖首挑一个白布幌子,上面书写了方才念诵的楹联。
赵氏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是哪里人氏?”
那人微微躬身,从容答道:“山野闲人,早忘姓名;浮萍过客,已迷乡路。夫人只唤在下‘知机子’便是。”
赵氏见此人言谈不俗,心中便多了几分期待,当即婉转说了自己心事,表示愿以重酬求对方神目一览、铁口一断。
知机子含笑点头:“夫人要照顾在下的生意,在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罢,便拢眼神来看赵氏面相。
岂知他才看几眼,忽地脸色大变,匆匆拱手道一声“得罪!”转身便向外走。
赵氏吃了一惊,唯恐对方看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却不敢明言,当时连声唤道:“先生留步!”
旁边侍候的家人也急忙上前,半请半拖地将他带回赵氏面前。
赵氏恳切地道:“先生若有所见,还望向妾身明示,便有甚不妥,也只是妾身命该如此,绝怪不到先生身上。”
知机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这……这确实有些不大方便。”
赵氏看他望向左右,立时会意,当即挥手令左右家人退到堂外。
直到此刻,知机子才叹道:“夫人常因无子自苦,可曾想过问题不在你而在你夫君身上?”
赵氏一呆:“外子能有什么问题?”
说到此处,她玉颊还微生羞红,却是由这句话想到夫君在床笫间时,与俊秀外形全不相称的悍勇表现。
知机子目视赵氏,神色庄重地缓缓道:“因为你那夫君并非人类而是妖怪!”
“一派胡言!”赵氏怫然作色,以手指点对方厉声斥道,“你这般妖言惑众污蔑良人,难道不怕我让人将你扭送官府治罪?”
知机子冷笑道:“夫人何必自欺欺人?那妖怪纵瞒得过天下人,也必然瞒不过枕边人。在下才不相信,夫人从未发现他的古怪之处!”
赵氏一下怔住,脸上的怒色也转为惊疑不定。
正如对方所言,纵使侯静山幻形入世以来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也终有一些不经意的细节乃至不受控制的意外落在最亲近的妻子眼中。
比如他偶尔几次表现出的远胜常人的感知与力量。
比如某次明明人该在数百里外却能很快返回。
再比如某次酒后欢娱忘性,身后有条长长的尾巴一闪即逝。
虽然每次他都能找到很好的理由掩饰过去,令赵氏也很容易相信并抛之脑后。
但此刻知机子稍加引导,这些已快遗忘的往事便重新涌上心头,化作挥之不去的疑云。
只是她不知是想与对方分辩还是想说服自己:“就算外子有些神异,也未必便是妖怪,我知道世间亦有修行得道之人……”
知机子打断她道:“如今夫人一身妖气几乎深入骨髓,若在下还看不出你那夫君是人是妖,这双眼睛早该挖了出来!”
赵氏心中已信了大半,但念及夫君的万般好处,仍苍白无力地道:“即使他……他是妖怪,也从没害过人,更不会害我!”
知机子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夫人并未说错,若他有心加害夫人,夫人必然已遭不幸。但此事的关键不在他是否有心。自来人妖殊途,一旦结合必有灾殃。方才在下已说了夫人身上的妖气将深入骨髓,若当真到了那一步,便是他虽无害夫人之心,夫人亦因他而死!”
赵氏终于无言以对,颓然坐倒喃喃地道:“我……我该怎么办?”
知机子目中闪过一道异色,上前一步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其实此事并非无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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