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愿你历经沧桑 依然美好如初》：曾有人送我一朵芍药

你既无青春，亦无暮年，只是在一场午后，把二者都梦见。

曾有人送过我一朵芍药。

小学时，他是班上成绩最差的男生，瘦小，平头，眼睛很亮。

那一天，我偷偷穿了母亲的裙子去读书，遭到很多人的取笑——那一条黑色的半截裙，因为腰部松紧带过松，被我卷了好多圈塞在外衣下，裙下还有一条长裤，一双布鞋……

可以想象，那样的装扮，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很滑稽。

我却浑然不觉。

直到午休时，那个男生在我课桌里放了一朵芍药，我才知道，他是怕我伤心，才摘了“全世界最好看的花”来安慰我。

那一刻，我仿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彩虹。

我与他成了好朋友。

晨雾悬浮的春天，我们一起爬过干涸的山渠，去寻觅山塘里的茭白。山渠里面有死老鼠，有鱼骨，也有蛇，深处的光线尤为暗淡，泥土湿软阴凉，像被时光遗忘的地方。

他趴在我的身边，跟我说，不要怕。

晚霞涌动的夏末，我们写下小纸条，相约去岩洞探险，黑压压的蝙蝠擦着头皮飞过，到了开阔处，天光滴漏，水声潺潺，又似另一个世界。

夜幕时分，他提着马灯送我回家，紧紧牵住我的衣袖。一路水田延绵，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畦上，耳边蛙鸣聒噪，头顶星辰弥漫，心里洇出无言的甜蜜。

只是数年后，他便随着父母全家迁去了北方。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很多年后的一个午后，我想起与他在一起时经历的种种事件，好像进入一个奇妙的梦境，有记忆试图送一份情感元神归位，让花香成为涉江的船舶……醒来时空气中花香醺然，心间潮湿一片，尘世也如孤岛在耳边沉浮，发出声响。

一如我始终相信，气味才是情感的介质，是开启记忆的密码，芬芳而灵动。我不是能言善辩的人，相较于外貌与语言，听觉与嗅觉更能给我带来情绪的波动。

我不知道，那个记忆里的男孩子，他会不会想念我，也不知道他离开村子的那天，有没有想过要与我告别。

那时，我正在镇上上学，他却不再读书，人也变得寡言。

那时，我觉得他是不告而别。

在听到消息的那刻，心就像被凭空烫了一下，顷刻便蜷缩了起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愿打开。

但如今想来，我又何曾许诺过他什么？

“你会忘了我吗？”“请不要忘记我。”

那样的年纪，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一切的幽深与热烈，都只会在心里发生。

人心可以如大海般浩渺幽深，也可以如麦芒般尖锐薄脆。

生命中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又有多少感情，可以永远停留在那里，等着你去好好遇见，完美告别？

《新桥恋人》里说：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应该去见他，生活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生活从来就是简单的，复杂的不过是人性的贪婪，人心的妄念。

Thou hast nor youth nor age.But as it were an after dinner sleep.Dreaming of both.

于是恍惚中想起艾略特的句子：

你既无青春，亦无暮年，只是在一场午后，把二者都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