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婆来了

1

邱栀子生了个儿子的功劳很快传到了顾顺良的老家。

很快,婆婆公公背着大包小包上门来了。是顾顺良去火车站接的。

婆婆公公一开门,发现亲家母系着围裙,一副主人的样子站在儿子家。

“家里也没什么可捎的。只这点黄瓜,是自家墙跟边种的,没施化肥。”顺良娘露着怯怯的、讨好的笑看

着邱栀子母女的脸色说。

邱美娥眼神里瞥过一丝不屑。

那一小捆黄瓜用黄瓜秧捆扎着,新鲜的黄缨似乎还沾着老家田野里的清新,顾顺良的眼睛就涩涩的。

一番寒暄之后,邱栀子对娘家妈道:“妈,你这些天在医院值班,太辛苦了,回家歇几天吧。”

“也好,来接班的了。”邱美娥解下围裙回自己家了。

婆婆公公扑向襁褓中的婴儿,一番亲热、喜爱自是言说不尽。

婴儿睡着后,顺良娘便将围裙扎上,里里外外地开始忙活起来。

在小两口自己的房间里,顾顺良凑近邱栀子喜形于色地悄悄说:“娘给带了5000块钱来,说是奖赏你给

老李家生了个带把的。”

“是么?这样我们这个月便可以多还5000块钱的贷款,背上的大石头又卸掉了一块,”邱栀子的脸上马

上绽出了一朵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那笔房贷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们的日子里,压得我喘不过气

来,现今我看见钱眼神就发绿。”

“不,你现今是想一下钱眼神都发绿。”顾顺良笑她。

只是婆媳相处起来很快便有矛盾了。

邱栀子给儿子买进口奶粉,顺良娘在旁一听一罐奶粉一百多,便叫起来了:“哎呀,这么贵啊!顺良小时

候我的奶不够,喝米汤一样长得这么壮!”

“只是国产奶粉让人不塌实啊。”邱栀子分辨。

邱栀子因为怀孕生子比原来胖了,给自己买了件衣服,顺良娘一听那个价钱:“啧啧!这么贵啊,够买一

年的化肥的。”

每次吃完饭后,邱栀子每每要倒掉盘子、碗里的那点剩菜时,顺良娘就紧张地跑过去抢过来道:“还够吃

下一顿的!”

“电视上说了,吃剩菜不好。”邱栀子分辨。

顺良娘不以为然道:“谁家不吃剩菜啊。”

“还有妈,以后别在市场买咸菜疙瘩了,吃淹制的咸菜对身体有害。”邱栀子又说。

“早年间,农村里每家都是靠一缸咸菜疙瘩过冬的,还不都活得好好的?!”顺良娘更加不以为然道,嘴角

甚至流露出了有些嘲讽的意思,至少在邱栀子看来。邱栀子一下就被顺良娘的那种表情给伤着了,心里的火腾

地一下便窜上来了,但使劲压在心里。

“你现在休产假没工资了,还有房贷,全家都仗着我儿一个人的工资,能省点便省点吧。”顺良娘又唠叨。

虽然话不中听,但邱栀子知道这话倒是真的。

“知道我们的日子紧张成这样,你们平时怎么不多攒点钱帮我们还房贷?不是说带了5000块钱来么?怎么

还不往外拿??”邱栀子心里话。

顾顺良下班后进了家门,邱栀子这时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着,看也不看顾顺良一眼,却只火辣辣

地瞅着顾顺良手中的包,上前一步一把就将顾顺良手中的包夺过去了,急切地翻着道:“这个月的工资发了么?”

顾顺良往回抢,使劲按住自己的包,叫道:“我要留100元的生活费,你别动我的包!”

邱栀子到底还是从顾顺良的包里翻出了钱,她晃着手中抢过来的几张人民币道:“我从来没有觉得,钱是

这么鲜艳,瞧,粉红粉红的!”

“我一个产妇,一张嘴喂两口人,需要多吃些猪蹄之类下奶的东西,可是你娘她,不是让我吃剩饭就是吃

咸菜,这哪像做月子的啊?你娘不是说带了5000块钱来么?怎么还不往外拿?”邱栀子小声发牢骚。

顾顺良愁闷地叹息了一声:“唉——”摇摇头抱孩子去了。

正在厨房忙活的顺良娘听见了邱栀子的话,心里话,“天知道这5000块钱我是怎么节省下来的,我老俩口

舍不得炒菜,经常用干粮蘸着酱油吃就是一顿饭,五年了,我们没舍得给自己添置一件衣裳,可看看你邱栀子

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你们的家,这么亮堂,这么好的家具,可我那座破房子,雨天漏雨,冬天冷得像个

冰窟窿——可是,可是我已经说给我们家顺良带钱来了啊。”

顺良娘内心纠结着,她的手一次次伸进内衣口袋想将钱掏出来,又一次次地将钱攥住,那叠钱都快被她

攥软了,她还是舍不得往外掏。

独立一摊过日子的邱栀子潜移默化中从母亲邱美娥那里学会了偷水的办法,将水龙头拧松些,下面接上

塑料水桶,水稀落地滴答着,水表就不会走。

滴答、滴答,多么恼人的。

“兜兜他奶奶怎么还不往外掏那5000块钱呢?”邱栀子心里话。

她一分一妙地等着,滴答、滴答,空气似乎也快被绷断了,真正快被绷断的,是邱栀子的神经。

“涮我们哪这是?”邱栀子心里话,她开始找茬了。

顺良娘的眼神不好,将灯开了,眼睛眯缝着,弓着腰,盘腿坐在床上给孙子缝棉衣棉裤。是顺良娘从

老家背来的棉花。

“大白天的,别开灯,浪费电!”邱栀子气冲冲地冲过来,‘啪’地一下把灯关了。

顺良娘脸上的表情就悻悻的。

邱栀子这天从外面回来,看见顺良娘正将嘴里嚼碎的饼干往儿子的嘴里喂!

“干嘛呀?!”邱栀子兀地爆起一声凶凶的喊,惊得顺良娘激灵一下。

“这么喂饭,多不讲卫生啊!孩子容易生病的!”邱栀子继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上前心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捶着孩子的背,想让孩子吃掉的东西吐出来。

顺良娘的眼里顿时涌出了一汪泪,她分辨说:“老家房梁上筑的燕子,老燕哺小燕都是这么喂的呀,我们村里,都这样喂孩子的,顺良小时候我也是这么喂大的,不也健健壮壮的么?”

“村里是村里,燕子是燕子!你最好别再给我说什么村里村里的,村里的事,就是准则啊?!”邱栀子嚷道。顺良娘眼里噙着泪出去倒垃圾了。

在楼下的垃圾桶旁,一个老太太看见顺良娘在哭,便关切地问道:“怎么啦老姐姐?”

“是个女人就会生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来的女人,六、七个的生呢,也没见谁的尾巴翘到了天上

去!”顺良娘宣泄道。

“是啊!我那个媳妇也是,像个座上皇一样!”那个明显也是婆婆身份的妇人应和。

“放着水不喝,偏要喝可乐,那是喝钱啊,啧啧——”顺良娘念叨。

另一个婆婆忿忿不平地白话道:“你不知道我们家那个儿媳妇呢,单位分点什么就拎到她娘家去!”

两个同病相怜的婆婆拉起呱来了,“愤怒声讨”着各自的儿媳妇……

2

顾顺良下班回家,远远地看见母亲正坐在宿舍楼前的马路牙子上抹眼泪。风吹着母亲绒绒的头发,像一蓬枯草。

“娘,怎么啦?”顾顺良赶紧跑上前紧张地问。

抬头看见儿子来了,又一股泪水瞬时从顺良娘的眼里汹涌而出,那眼里的悲伧一下击中了顾顺良,“娘,到底怎么啦?”顾顺良心疼地追问。

“我想回家,明儿你给我和你爸打两张车票去。”顺良娘说。

“刚来这么几天,怎么就要回去哪?”顾顺良着急道。

“家里的鸡鸭没人喂。”母亲说,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

“鸡会到田里觅食,饿不着的。”顾顺良说。

“家里的猪没人喂——”母亲抽泣道。

顾顺良蹲到母亲跟前,攥住母亲粗糙的手,道:“娘,到底怎么啦?是邱栀子惹您生气了?”

“我给兜兜喂饭,邱栀子嫌我的嘴脏,你娘我这么大岁数了,还从没被小辈人这么训过——”顺良娘哽咽道,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顾顺良瞬时变了脸,腾地站起来径直向家走去。

“嘭!”地一声,门被撞开了,顾顺良裹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这会儿,邱栀子还在弯着腰给孩子捶背,“吐!吐!”

顾顺良一把拽着了邱栀子的胳膊,眼睛逼视着邱栀子黑着脸问:“邱栀子,你怎么惹着我母亲了?!”

“怎么了?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你娘正将嘴里嚼碎的食物往咱儿子的嘴里喂!看看他奶奶的嘴里,长年也不刷牙,那么多黄东西堆在牙床上——也不知有多少细菌,孩子这么小,抵抗力多弱——”邱栀子气呼呼道。

“我也看见娘怎样喂孩子了。我不觉得娘添一下孩子的食品是脏,她那是怕食物烫着孩子,自己先试试,也是为了孩子好,”顾顺良气呼呼道,“人这么大岁数了,有些毛病是不好改的,你就不能依顺一下她么?”

“其他事情我可以依顺,可事关咱儿子健康的事,我能退让么?我能拿着孩子一辈子的健康当儿戏?”邱栀子嚷道。

“有这么严重么?我小时候也是被我娘这么喂大的,不也健健壮壮的么?”顾顺良分辩。

“你小时候你妈健康不说明她现在一定健康,近几年她体检过么?别的不说,就说乙肝吧,若万一传染上了有多可怕!周围人的歧视就让人受不了,以后连个工作都不好找,并且乙肝病毒在人的血液里,会一辈辈地传下去。”

顾顺良被说得也有些紧张,严肃道:“那我给娘说说,以后不让她这样喂孩子了。但不管怎样,你是我顾顺良的妻子,就得善待我的父母。你爱我的话就得爱我的全部,也许老人是有点坏习惯,你可以用委婉的方式让他们适当地改变一下?”

顺良爸这时黑着脸拎着几棵大白菜从外面回来了,后面跟着满脸泪痕的顺良娘。

顺良爸坐在沙发上,磕着烟袋锅,板着脸发话了:“子不教,父之过。我们一辈子节衣缩食地供儿子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儿媳妇,即便是北京人,但嫁给了我们儿子,就是我们老顾家的媳妇,就得三从四德,孝敬老人,遵守一辈辈传下来的老规矩!”

他这些话并没有对着邱栀子说,他是对着对面的墙说的,但一句句撒在空气里,掷地有声,邱栀子忽然感到势单力薄,一声不语地扭头回自己卧室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客厅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话,邱栀子感觉自己像个外人,被他们一家人排斥在外。

这时,顺良娘又在背后数落邱栀子的坏话了:“都生了孩子了,还整天打扮得这么花里胡哨,都已经是孩子的妈了,还老是吃零食。左一小袋,右一小袋的,那么一大瓶酸奶,不一会儿就喝进去了!一点都不过日子。”

恰巧这话让邱栀子听见了,待顾顺良回房间后邱栀子气呼呼地嚷道:

“现今都什么年代了!我不买名牌,不进美容院,喝点酸奶还被管着,她在咱们家住,应该是客,而不该是来评判和监督我的生活的!我一个受人尊敬的医生,却被一个农村婆婆管三管四的!”

“不管怎样,他们是长辈!百事孝为先。”顾顺良道。

邱栀子绽开一丝苦涩的笑,道:“长辈?在我们遇到天大的难处,想钱想的眼睛都绿了的时候,你父母

一毛钱的忙也帮不上,却跟我们摆什么老人的谱?你母亲还好,不停地忙着忙那的,你那个爸爸,跑到这里

充大爷!吃饭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个碗筷也不收拾,坐在那里等吃等喝,酱油瓶子倒了也不扶。”邱栀子

抱怨道。

“农村男人就这样,不做家务。”顾顺良解释道。

邱栀子不屑地瞥了瞥嘴:“嗯,不做家务?不做家务能挣钱也行啊,男人不做家务的话,是能养家糊口,我可没沾着他一分钱的便宜,凭什么侍候他?!因为买这个房子,我们想钱想的眼神都绿了,恨不能一个钢镚掰成两瓣用,就差去卖血去了,哪怕你父母帮我们一万块钱哪,我心里也好受些。”

顾顺良面露尴尬,苦涩道:“我父母是真拿不出来,农村里的上辈人,穷啊,能活下来已是不错,我父母这么大岁数了,种着3亩地,每年收两季,一季麦子,一季玉米。这两季庄稼,除去肥料和种子钱,收入三千元左右,这三千元也许对城里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月的工资,但对于农民来说,却是一个家庭一年的全部。这还是年头好的时候,遇到旱涝失收的年头,情况更差了。”

“是么?”邱栀子惊讶道。

顾顺良苦涩道:“这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这就是我家里的真实状况,这就是贫困地区农民的真实情况。你想想,那点钱除了买油盐酱醋,再遇到个头疼脑热,红白喜事的人情往来,哪里还有剩余哪?他们不是不给,是真没有。”

“好了,我收回我原来的话,我原来还自命清高,多少有些轻视我妈的俗气,今天我才发现,真过起小日子来,我比谁都俗,我整个人都活在一个俗的缸里,对两个对我们的生活没有多少帮助的人,我无论如何也亲不起来,其实,势利是所有人骨子里潜在的东西,谁也不比谁高尚。”

这时,电视里正在播鉴宝栏目,邱栀子道:“真到你们老家的旮旮旯旯里翻翻!就没件什么老玉呀、明清

的字画、旧家具呀什么的?”

顾顺良苦笑了一下:“那一辈人,没饿死的便算侥幸。”

“活一辈子了,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攒不下,这一辈子活的,唉——”邱栀子道。

“上一辈人的贫穷,是时代造成的,不管怎样,他们是长辈。在我原来的感觉里,像个天使般圣洁的你,

怎么跟个市井女人一样了?”

“天使?天使是不需要买柴米油盐过日子的,天使是不需要背负房贷的。我现在算体会到了,人们数落

别人爱钱啊,小气啊,那是没真缺着钱。”

“我就想不通了,你对一个陌生的病人都那么热心肠,为什么对一对吃尽苦头的农村老人却这么苛刻?我经常在想,我第一次认识的你和真实生活里的你,是同一个人么?”顾顺良烦躁道。

邱栀子兀地怔住,“什么意思?对我失望了?我现今休产假在家,这个家就是我全部的世界,而这残存的一片领地,也被别人侵占了。自己的家里住了外人,在我的感觉里,像身体里进了异物一样浑身咯硬得慌。我的心被挤着,缩缩成了一个球球,不能舒畅地透一口气。”

“他们不是外人,是我的生身父母,你如果爱我就得接受他们!”

“你们有长年相处的感情,可是我没有。我一分钱的便宜也没沾过他们,凭什么要求我对他们有真实的感情?和公婆一起住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年代的差距根本无法在一起生活,和老人在一起生活根本找不到那种温馨小家的感觉。再说了强硬和老人住在一起生活是对另一方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情。”邱栀子嘟囔。

“在单位里,同事的矛盾,领导的脸色——家是唯一能放松身心的空间,可家里整天这样鸡犬不宁的。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顾顺良愁闷道。

“要不,还是让我妈来伺候月子吧?让你父母回老家去?”邱栀子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顾顺良无比为难道:“我父母没有主动说回去,我怎么能赶他们?再说,我想让他们住一阵楼房享享福。”

邱栀子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顾顺良说:

“我真不知道当初你所说的,爱我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父母住在这里,我的心理感觉那么不好,都成

了忧郁症了,可是你,抹不下面子来让他们走,却让我承受这么大的精神磨难,你的心里,最在乎的人到

底是谁?我是那个和你相伴一生的人啊!”

顾顺良一脸的苦不堪言,道:“农村里,一辈辈的,媳妇都是跟老人住在一栋房子里的。我想让父母在这里过冬,农村里冬天多冷你都看见了。当初,在那个冬夜里,你对一个陌生人都能伸出援手,那时的你,那么善良,简直像一个天使——”顾顺良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温暖的追想,但很快又变得痛苦不堪道:“可结婚后,为什么对我的父母,却这么冷酷?”

邱栀子被击中了什么,看着顾顺良道:“你说的没错,对一个陌生人,我都能心生良善,可能我心理上,

受传统的观念影响太深吧,在自己穷困不堪时,便对上辈心生怨气,尤其是男方的父母,好像理应在买婚

房时给予支援的。主要是这一阶段实在太缺钱,太想钱了,便对给我们没有一分钱支援的他们心生厌倦。”

“不管怎样,我父母进了咱的家门。即便是素昧平生,也应该有一份礼貌啊吧?为什么,你就不能看在

我的面子上,对我的家人好一点呢?”顾顺良说。

邱栀子忽然抬起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声嘶力竭地说:“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的理。可你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这是我的家啊,我是这个家的主妇,可我却连一点基本的生存空间都没有了!你知道我白天去了哪里了吗?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

这时,忽然门边爆起一阵嚷:“我儿子有本事,考上了大学,成了文化人,凭什么只你一个人沾他的光?你自己说说,倒有哪一方面能压得过我儿子去?再说,人,谁没个老?人在做,天在看,你就这样待你的公婆,小心兜兜把一切看在眼里,长大了后也学你!”

是瘦小的顺良娘,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立在他们的卧房门口,双手叉着腰,拿声拿调地说。

婆婆的气盛从何而来?

邱栀子忽然失控地冲向床边,顾顺良惊诧不已,以为她要对自己动武,她却绕过顾顺良,抱起2个鹅毛枕头来,投向屋内的家具、电灯,喊着,“这日子,没法过啦!”

满屋里顿时飞满了鹅毛,沸沸扬扬的,也落在顾顺良的身上、脸上,开始时他还想极力地掸,却怎么也掸不净,到后来他颓然地站在房内,任鹅毛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木然如一棵树。

邱栀子扭头抱起孩子便往外走,扔下一句话:“我回娘家住几天!”

3

邱栀子抱着孩子回娘家了,一进门便烦不胜烦道:

“妈,我真后悔当初不听你的话,找一个农村出生的老公——你不知道那个顾顺良,没有他爸妈的时候,他特别听话,好的不得了,可公婆一来,我这个老婆就是外人了,他恨不得我搬出去,给他爸妈腾地方!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谁伸点缩点都无所谓,现在,家中有另外的人看着,就是一种表演。”

“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吧?”邱美娥道。

“我那个婆婆,嫌菜价高,觉得只有大白菜便宜,便一天三顿都吃大白菜,我正在做月子啊!我最痛苦的是和他们同桌吃饭,他们吃饭说话很大声,唾沫星子乱飞,吃饭的声音啪啪的,真让人受不了!我那个公公,整天像尊雕塑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还喜欢听京剧,声音放到很大,影响我们娘儿俩休息,我说过几次都没用,只好忍着。”邱栀子继续牢骚。

“跟婆婆的矛盾还好说,主要是那个公公,开始时为了喂奶方便,我基本不穿内衣,穿着件外套晃晃荡荡地在屋里晃荡,可自从公公来了后,老觉得一双无形的目光看着自己,令我浑身不自在。公公常进屋看孩子,孩子有时正吃着又不能马上拔出来,气恼得我——老公不在家的时候,我常常把门关起来,但是住在一起,老锁门又不好——”邱栀子继续宣泄。

邱美娥说:“你这算什么?被人家挤回娘家了?要走也是他们走!那是你的家啊,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房子就这样成了顾家的根据地了?孩子,你必须反抗!”

“怎么反抗?拉不下这个脸来啊。和公婆的关系不好,势必影响到和顾顺良的感情。强迫我去对两个心里那么腻歪的人有好感,这不是强人所难么?我怎么办哪?毕竟,我很爱老公,而他们,又是老公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我对他们的态度必须有所忌讳,又不能老吵,可是他们又不走,我就像身体里进了异物一样,浑身难受。”邱栀子说。

母亲已经去厨房看锅里的饭了,邱栀子没有发现,还在那里自说自话:“难道真是我错了吗?是我不够大度,不够孝敬长辈吗?如果我们买房的时候,他家里出点钱,哪怕一点点,我心里也平衡点。”

4

“砰”地一声,邱美娥气冲冲地进了门,此时,顾顺良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咿咿呀呀地唱戏,顺良娘正在给孙子纳一双小鞋。邱栀子抱着孩子跟在母亲后面。

邱美娥径直过去拿过遥控器啪地一声关了电视,道:

“小日子过的挺滋润的,啊?关键时刻,一根毛也拔不下来,却腆着脸跑到这里来住北京城了,这可是我付首付买的房子!却逼的我闺女有家不能回,这里倒成了你们家的地盘了!”

顾顺良父母顿时尴尬在那里。

“妈,说话太过分了。”邱栀子见状赶紧制止母亲,只是邱美娥还是说个不停……

这是个狂风暴雨的日子。

顾顺良刚好下班回来,在楼下的公交站上,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只见父母背着大包小包的,淋着雨站在那里。

顾顺良疾跑过去,“娘!爸!怎么啦?你们这是干嘛去?”赶紧将伞给父母打上。

“我们回老家。”娘哽咽着道,用衣袖抹了几把眼泪。

父亲头倚在树上抹着眼泪,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父母脚上穿的布鞋全被雨水打湿了。

“到底怎么了?”顾顺良疾问。

“邱栀子她娘说那是她付首付买的房子,不让我们住。”娘说。

顾顺良的眼泪顿时汹涌而出,脱下自己的皮鞋,给父亲换上。

“等停了雨再回去!”顾顺良哽咽道。

“算了,人家已经说了这话了,在你那个家里,我们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回在自己家里,我们浑身舒坦自在。”父亲说。

顾顺良听罢不再强留。一辆通向火车站的公交车来了,顾顺良送父母挤上了公交车。

在火车站,顾顺良给母亲买了一双新布鞋,让母亲换下了那双湿漉漉的鞋子。

目送着火车载着父母渐行渐远,顾顺良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心里发誓道:“娘,爸,我一定努力奋斗,挣很多钱,给你们挣回尊严!”

5

顾顺良回到家里的时候,邱美娥已经回自己家了。

他用那种眼神久久地盯着邱栀子,那眼神冷得吓人。

“你父母哪?”邱栀子有些紧张,小心地问。

“我父母冒着大雨回老家了。”顾顺良道,眼睛又一次潮润了,他冷眼看着邱栀子,发出一连声的问:

“我对你的母亲,那么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可你对我父母那样,岂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

“你对我家人不尊重,就是对我的不尊重。”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善待,你还能指望他对其他人会有情有义么?”

“家里这段时间整天硝烟不断的,让我在单位上怎么安心工作?”

“我父母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你对他们这种态度,我顾顺良对你,能亲近得起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