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32岁,跟白鸟雪穗结婚的第五年,突然收到了白鸟浩泰去世的消息。

打来电话进行告知的是白鸟浩泰的妻子中岛……现在应该称为白鸟美里,从电话的声音中能听出,她虽然有些慌乱,但还是完整地讲述了白鸟浩泰发生了什么。

昨天,白鸟浩泰因突发脑溢血而突然倒在了公司,在被送到医院后,他经过抢救后短暂苏醒了段时间,得知自身状况的他让白鸟美里不要告诉白鸟雪穗关于他的情况,并经过口述让她写下了遗书。

然后在几个小时前,白鸟浩泰被确认去世。

在挂断电话后,天野透赶紧告诉了白鸟……天野雪穗,两人不敢犹豫,一起向白鸟浩泰去世的医院赶去,到达医院后他们久违地与白鸟美里,和她跟白鸟浩泰的儿子见了一面。

他跟天野雪穗并没有举办婚礼,他们两人在结婚登记表上签字,并请伏见贵宏在见证人上盖下了章,所以就连白鸟家的人都只只是知道他们结了婚。

与之前相比,白鸟美里仿佛衰老了许多,她的面色颇为疲惫,白头发在一头黑发中高调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而他们的儿子叫白鸟太一,现在已经有十岁,在看到他们后,他便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凶狠眼神,宛若被逼到绝路的狼一般。

天野透赶紧让一直照顾白鸟浩泰的白鸟美里去休息,并让白鸟雪穗留下来陪着他们,最后又通过电话联系了殡仪馆。

白鸟浩泰的公司也派了职员过来查看,那个职员已经跑到厕所向公司讲明情况,所以他接下来要向白鸟浩泰的亲人和朋友告知这个噩耗。

在他想要找白鸟美里询问他们的联系方式时,他看到天野雪穗和白鸟太一正相隔很远地坐在病房前,看起来氛围很差,毕竟他们的父亲刚刚去世,所以他们也无法接受吧。

他拍了下白鸟太一的肩膀作为安慰,走进病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叫醒了趴在自己丈夫身上陷入沉睡的白鸟美里。

唯一能庆幸的便是今天殡仪馆没有其他业务,在夜晚到来后,白鸟浩泰被安置于木棺中,接受着亲友的献花。

因为消息过于突然,白鸟浩泰和白鸟美里在住木市外的其他亲人直到深夜才匆匆赶到,这让他们不得不一直待在殡仪馆进行接待。

白鸟太一虽然年幼,但还是站在他们旁边一起帮忙。

而白鸟雪穗换上了新买的黑色女式西装和裤袜,与她那让人瞩目的白色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次她没有用帽子遮住自己的头发,虽不坦然但还是接受了他人惊讶的目光。

在凌晨四时,待最后的访客离开后,他们终于能够享受短暂的休息。

可或许是悲伤和疲惫一同涌上心头,崩断了线的白鸟太一突然愤怒地对天野雪穗大喊道:“像你这种根本就没出现在家里的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姐姐,你对爸爸真的有一丝感情吗!?”

在白鸟太一出生后,他们曾去医院与他见过一面,但在之后便都是天野透来跟白鸟家来联系,所以白鸟太一对天野雪穗并没有印象,他所知道的只不过是有一个根本没有见过的姐姐而已。

在被白鸟美里呵斥并扇了一巴掌后,白鸟太一跑出了殡仪馆,担心不下他的天野透赶紧追了上去,所幸白鸟太一并没有跑出多远,他坐在楼梯上,抽泣着擦着眼泪。

白鸟太一呜咽着讲述自己与父亲的回忆。

生日上送他的礼物,旅游时发生的趣事……或许是为了弥补过去对天野雪穗的遗憾,白鸟浩泰在白鸟太一身上倾注了不少感情。

在哭声渐渐消失后,白鸟太一坚强地说出了“妈妈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而被他牵着手带回到白鸟美里身边。

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子俩,天野雪穗安静地离开了殡仪馆,在天野透想要跟上她时,白鸟美里交给了他一个白色的信封。

“这是浩泰给天野君和雪穗的遗书,还请你们看看。”

天野透接过信封后离开了殡仪馆,走下楼梯,他看到了正站在停车场围栏上眺望着远处的天野雪穗。

这一座殡仪馆建立在堂月区的一处小山上,站在停车场的方向看向远方,在越过一大片树林后能勉强看到节木区高楼的一角。

在点点星辰下,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只有远处的霓虹灯闪耀着不输于月亮的光芒。

天野透走向停车场,脚踩在沙石上发出了沙沙声,天野雪穗在比白日更为稀疏的蝉鸣中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她回头看去,背对着光芒看向了他。

“透君。”

在结婚之后,白鸟雪穗改姓成了天野雪穗,而为了不混淆他们的称呼,于是天野雪穗开始叫他“透君”。

虽然他说没有必要带上“君”这个敬称,但天野雪穗说着“可能会冲突”这种难以理解的话,和“已经叫习惯了”,否决了他的提议。

十月的凌晨带来些许寒意,天野透站在天野雪穗身旁,摸着她的脑袋:“对不起啊,你肯定很难受吧,但我却没有安慰你。”

“没事,我知道透君很忙的,我也不是能闹别扭的年纪了,”天野雪穗摇了摇头,在黑夜中让人难以看清她的表情,“而且比起大脑一片空白而什么都无法做到的我,透君的所作所为才是正确的。”

天野透将她拥入怀中,让她把头埋入他的胸膛:“太一说的话你不要在意。”

“我知道。”

“我们的年纪一直在增长,但我却从来没想过死亡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任性地以为时间能永远持续下去……”天野雪穗抽着鼻子,小声说道。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父亲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忍不住想,曾经那个需要我仰望的高大男人,竟然会在某一天变成一个干瘪的老人……怎么会这样?”

生命、衰老……这样的话题天野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挺直腰杆,让她能靠在他的身上。

“你的父亲给我们留了一封信,要不要看看?”

“嗯……”

天野雪穗接过信封从里面取出了遗书,天野透在一旁拿出手机,将光打在了上面,两个人的脑袋靠在一起,低头看着这封父亲留下的最后的信。

【当你们看到时,我大概已经去世,但我现在只能长话短说。】

【雪穗,很抱歉我从以前开始就伤害着你,待一切事情都结束后才发现我们已经有了隔阂,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但我却未能发现你的痛苦,真是抱歉。】

【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美里是一位伟大的女性,所以我想如果她能加入我们,说不定你也有敞开心扉的时候,但看到你因此离开时,我猛然发现我或许又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你身上,真是抱歉。】

【但看到你在天野君身上拥有属于自己的归宿时,我终于安心下来,虽然未能参与你们的婚礼,但我衷心为你们感到高兴。】

【天野君,雪穗就交给你了。】

【若可以的话,美里和太一也拜托了。】

信纸上的字渐渐模糊,被一点点落下的泪水晕开,天野雪穗捧着遗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天野透被临死前的最后情感所压倒,除了深呼吸外就做不出什么反应。

在接过天野透递来的手帕后,天野雪穗胡乱地擦掉眼泪,啜泣着说出了她以前的事情。

在白鸟雪穗出生时,大概是看到自己那有着白化病的女儿后,她的母亲白鸟诗织患上了产后抑郁。

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生下了白鸟雪穗的事情,只将自己的住院当做是一场普通的生病,可白鸟浩泰是亲眼看着自己女儿出生,也在之后从医生那来了解了情况,自然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女儿。

若他想要向自己的妻子说明白鸟雪穗是他们的孩子时,她便会惊恐地发出尖叫,并疯狂地打砸周围的东西。

没有办法的白鸟浩泰只能使用缓兵之计,让白鸟雪穗以他死去朋友的女儿的身份,入住他家。

因为她出生于圣诞,所以白鸟浩泰决定将自己的女儿取名为白鸟雪穗。

将自己女儿当作别人孩子的白鸟诗织不再患病,可在白鸟雪穗开口学习说话时,又再次发生了事故。

当白鸟雪穗学会“妈妈”这个词时,白鸟诗织的产后抑郁又再度发作,白鸟浩泰只能让自己的女儿叫自己为叔叔,并让她喊自己的母亲为阿姨。

在长久住院后,白鸟诗织忘记了一切,又开始将白鸟雪穗当做是别人家的女儿,而索性如此,她也在怜悯之心的驱使下将自己的爱倾注在了白鸟雪穗身上。

白鸟诗织虽也向白鸟浩泰提议过是否“能有个自己的孩子”,但他看着白鸟雪穗还是选择了拒绝。

自己的母亲是阿姨,自己的父亲是叔叔……想要分清这之中有什么差别,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也太过困难,白鸟雪穗在上幼儿园时就因此闹了不少笑话,所以她在外也不敢提到自己的父母。

白鸟雪穗因为自己的特殊,在学校受到了他人的欺负,可在回到家后,看到因工作而忙碌了一天的白鸟浩泰,又不得不照顾白鸟诗织的疲惫模样后,便也不敢提到学校发生的事情。

而纸包不住火,虽然白鸟浩泰将白鸟雪穗的出生证明藏得很好,但最终还是被白鸟诗织发现了。

可能是真正确认了事实,白鸟诗织自此便一病不起,虽然没有具体在身体上的疾病,但在产后抑郁的精神压力下日渐消瘦,甚至在最后竟从医院天台一跃而下。

“我都讨厌自己,要是我是个正常人的话,那我的父母应该能够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要是我能够消失就好了,我一直这么想。”

在妻子去世后,白鸟浩泰在悲痛之余,还是决定守护最后留下来的女儿,但白鸟雪穗认为周围人欺负自己是都是为了惩罚她,所以她也没有将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

虽然痛苦,但默默忍受着。

“到了高中的时候……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是高二吗,我好像失踪了段时间,虽然我记不清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但说不定那只是我在混乱之下离家出走了吧。”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但那时的我似乎坚信着什么自己是抵抗什么大魔王的人,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在我不去学校的时候,父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这样做也没有关系。”

“结果在那段时间,有一个人就联系上了我,要我去做些什么……已经忘记了啊,那时候我经过那个人的提醒,发现自己只要外出,想着‘要是消失就好了’,那么大家就看不到我了,仿佛真的消失了一样……也可能别人只是无视我而已,但那时候的我是这么相信的。”

“然后,在一天,我在学校遇到了透君,那时候我好像还相信透君有‘魔眼’……总之发生了不少事情,然后就像寄生虫一样缠住了透君,一直一直……直到现在。”

“透君,谢谢你找到了我。”

“谢谢你给了我容身之所。”

“谢谢你说你喜欢我。”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在初显容颜的太阳下,天野透看着眼眶再度湿润的天野雪穗,选择堵上了她的嘴。

眼泪落进唇内,使得这次的吻带有苦味,在深吻之后,天野雪穗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以询问地视线看着他。

“我之前说不想生孩子,不仅是怕我们的孩子可能会跟我一样,也是害怕自己有可能会变成母亲那样……忘掉自己的孩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把一切都说出来后,我又忍不住想否决掉以前的认知,想要把爱和遗憾倾注在孩子身上,现在的我又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会太过任性了吗?”

“没事,时间还很长,等做好准备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