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拿出一只金马驹

不知不觉的,我睡着了。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喜鹊嘎嘎地叫着。我想赶走喜鹊,嫌它干扰了我的瞌睡,但感觉身子像被瞌睡虫拽着,就是醒不来。就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推我,我睁开了眼睛,见是郑三民。他笑嘻嘻地说道:“把我剥得腰痛的,你倒睡得马瞎子上墙。”

我一骨碌坐起,转头一看,太阳刺拉拉地挂在西边,看样子时候不早了,就问剥得咋样?剥了多少张?

郑三民说:“70张,其它的都不行。”

话音刚落,身后的秀玲说道:“倒这,你下去看看,把我的墙剥成啥样子了,赶紧付钱,我还得去给牲口割草呢。”

郑三民手里捏着一沓钱,意思要我往出拿钱。我心里想:不到四百元的本钱,还让我往出拿,这不是太小气了吗?就是让我出这份子钱,不会等这女人走了再跟我要?在一瞬间,我觉得郑三民不是真正干事的人,格局太小了。好歹我还是在油田饭店当过副总的人,跟这人跑啥呢?我迟疑了一下,故意说道:“你钱不够,逞啥能呢?”说着,我就站了起来,给了他175元。

秀玲拿了350元准备离开,我叫道:“哎,你等一下。”看她回过了头,我问道:“你知道我们为啥买你墙上的这些东西吗?”

秀玲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拿出去卖了长个钱呢?”

“那你为啥不去卖呢?”

“这是我五六年前贴上去,当时去我娘家整理柜子时,在柜底发现了一沓老票子,没给我爹说,我就拿回来,看着孙中山那头像好看,那文字下面的图案好看,就贴在了墙上。早知有人买,我会贴吗?你们这个人说,如果不是贴了墙,这东西能值钱呢。”

我立即说道:“你以为我们买了你这从墙上下来的东西,就值钱啊?”

她说:“不值钱,那你们买这些东西干嘛呢?”

我说:“还不是看见你家里情况不好,你老人瘫在炕上,我们同情你,才变个法儿让你赚点钱。我一月才三四百元,光给你家就给了几百元,你以为我俩钱多啊?”

秀玲嘿嘿一笑说道:“我一看你就是个好心肠人,我心肠也不差啊。这些年里一杆子外一杆子的照顾这个家,有的人还说我不好。床前久病没孝子。我心里想:要是你家出个瘫子,你跟我一样。黑猪笑话老鸭,笑话谁呢?倒这,我还把那命吊着,要是其他人,早就送上路了,还能在炕上睡这么多年。”

我立即神情严肃地说道:“别人骂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从你老人的状况看,你确实没做好。我奶奶常说,人都是辈辈接,代代传,有祸福轮回。你年轻时对老人好了,你将来老了,你娃就对你好。如果对你老人不好,你将来老了,你娃有可能对你不孝顺。别看你公公瘫了,说不定你将来老了,跟你公公下场一样呢……”

秀玲顿时有点生气了,脸一拉说道:“你别以为你给了点钱,就咒我。”

她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我就在后面高声说道:“从现在起,希望你把你公公伺候好,买点灭害灵,喷一点,把苍蝇赶走,把他手上的屎尿洗干净,你若对你公公好一些,我以后给你联系几个救助的团体,每年可以给你接济一点钱。”

秀玲一听,立即住了步,回过头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郑三民立即插话道:“给了你老人二百元,总是真的吧?别小瞧我这个朋友,本事可大着呢,你只要你按他的要求去做,以后绝对有好果子吃!”

郑三民虽然有点吝啬,但情商不低,关键时刻还能顶到点子上。

秀玲忙应承道:“好啊,那我听你们的话。我以前对我公公都好着呢,就是我那口子当了嫖客后,我心凉了,心里想,你对我不好,我就对你爹不好。你都不知道顾这个家,我还顾啥呢?所以,从前年起,我就不把他老人不当回事了。反正,一个家庭,男人好了,当媳妇的也知道孝顺。男人不好,想孝顺,没心劲。”

我说:“不管你男人咋样,你应该做你的人,尽你的孝。像你公公这种人,为啥吃不饱,穿不暖,还死不了?那是因为老天在保着他。寿命不到,老天不收。你如果尽了孝,就是给老天尽孝,将来老天会照顾你,给你赐福呢。我说的这是真的。不知你多年龄了,啥文化程度,不信你可以在书上看看。”

秀玲说:“我好歹还念了个初中呢,比我那死鬼读的书多。我今年才四十岁,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不少,都是被那死鬼气白的。你这么一说,我一下想明白了,放心,我以后会对老人好的。我统共只有一个娃,上高中在住校,家里就我一个,你没瞧瞧,我那两头牛,都被我喂得皮毛油光油光的,要说照顾老人,只要我有心劲,我会照顾好的。”

见她这么说,我就拿出笔,将我的座机电话号码给了她,让她以后有事可以联系我。这么一来,这女人两眼顿时放光,说:“你这小伙浓眉大眼的,个头又高,一看都是个好人,不知谁家姑娘烧到高香了,嫁给你,就从福窖里掉下去了。”

我心里想:我烂的跟狗屎一样,跟上一个三年级文化程度的人在混,只要不连累媳妇就不错了,还能谈得上享福。但在这个女人面前,我必须得装,包括在郑三民面前,该有的底气,必须有。

尚家女人把我们送上行道口,说道:“你们再要老票子的话,我给你们留心,我娘家二奶,纸缸上、针线簸箕上,糊的都是老票子,我娘家解放前可是地主呢。”

郑三民忙说:“行啊,你先去看看,那东西咋样?烂了就不行。过几天我们还来,来了再定。”

离开尚家之后,我提出直接去找那个广东客户,把手里的老票子就地卖掉。我跟他跑目的,就是想借机认识一下广东人,看有没有其他生意可做。

但是,当我们去找广东人时,人家已经退房走了。

广东人住的是个位于县城西边的私人旅社,临街,是个小阁楼形式的,里面倒挺干净,楼道里还铺了红花地毯。估计房子不多,上下几层。郑三民听到他的客户走了,有点纳闷,不是说好的么?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呢?在自言自语中,他拿起了吧台的座机,就给老广打电话,先是给打了传呼,没有回电,他又给拨了手机,人家不接。这时吧台服务员说道:“别打了,老广挨打了,估计心情不好。”

郑三民问:“为啥心情不好?”

吧台服务员一说,我们才知道了详情,原来老广跟一个女子在旅馆里睡觉,被女子男人发现了,跟踪到了这里,大闹了一场。老广被打得头破血流,拉到公安局,还罚了款,这是前天发生的事儿。

我一听,觉得这事黄了,就叫郑三民走。郑三民说:“你先下去,我去上个厕所。”

我下到街上不一会儿,他就下来了,叫我去吃牛肉面。我俩就在牛肉面馆坐了下来。他怕我不高兴,就主动拿出老票子,给我分了35张,说:“你这些拿上,我如果找到买家了,咱们一起卖了。你如果还想跟我收,咱们继续合作。”

我拿上这些老票子没有几天,郑三民又来了,拿出一个金马驹,说是从一个古墓里挖出的,让我想办法卖了。说我是油田人,认识的人多,油田人又有钱,这个东西肯定能买个好价钱。至于那35张老票子,让我给他,说他拿去一个倒卖老票子的人看看,能不能卖掉。如果卖掉,该给我的利润,他会给的。

我说:“那咱俩一起拿去看看嘛。”

他顿时低声说道:“我发现你是个正经人,这个人你最好别认识了,那是个日晷人,盗墓,拉皮条,啥事都干哩。”

“盗墓?你还认识盗墓的人?我们铁李川附近的何家畔曾经就被盗墓贼挖出了古墓,听说是商代的,譬如陶器、青铜器和玉器什么的,好像是国家一级文物。但那几个盗墓贼被抓了,这个方圆几十里人都知道,怎么现在还有盗墓贼呢?”

“看你傻的,自古以来都是富贵险中求。古墓里的东西,有的比金子疙瘩都值钱,能抓完吗?只要你喜欢这个东西,只要你能找到门路,盗墓的人多得很。给你说句实话,我都干过这种事儿。”

这话一出,让我目瞪口呆。

郑三民见我愣在了那里,就微笑道:“这块金马驹,确实是从清代一个古墓盗出来的,你拿去放心卖去吧,卖多少,咱们二一添作五分成。通过这些天跟你找老票子,我发现你是个善心人,所以,把这大事交给你,我也放心。”

由于陇东的古墓多,惹得盗墓贼也多。有的被公安局和文物局没收了,有的落入了民间。这就滋生了一些文物贩子。真的贩卖,假的也倒腾。但不论真假,文物对我来说都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对于眼前的这个金马驹,尽管郑三民自曝家丑,说自己是个盗墓贼,这东西也出自清代古墓,但我还是半信半疑。这个东西从表面看,是金黄色,肚皮和蹄子下的镂空处,有暗色红锈,看上去确实像个老东西,但到底咋样?我不能只信他的。就掏出那35张老票子,递给他说道:“那我拿去先请人看看再说,如果假的,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郑三民抓起票子说道:“你看你,我把你当成好哥儿,你就这样对待我?即使假的,也不能确定就卖不出去。瞎子卖,瞎子买,还有瞎子在等待,这事儿在古玩行道不是没有。况且,我给你说是真的,你咋不信呢?”

“那好,如果是真东西,联系下卖家了,我告诉你。咋卖?卖多卖少,你定。”

我拿着金马驹一连联系了几个人,有人说假,有人说真,但就是没人买。第一次接触文物宝贝这个玩意儿,感觉这东西是有价无市,很不好出手。这时我想到奶奶曾说她出嫁时,娘家给她陪了金簪子、金镯子什么的,从小接触过金子,肯定能辨别来,就拿出金马驹让奶奶看。奶奶一看说道:“是鎏金,假的。”

我不信,让奶奶说出个由头,奶奶说:“真金不怕火炼。你把马蹄拿到灯上烧,就看出真假了。”

我用奶奶教的办法去试,果然一烧就黑了。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拿出这个假东西,无非想套走我出钱买下的那些老票子。想一想郑三民叫我跟他跑的整个过程,想到他拿出金马驹的那些说辞,这时才明白,真正日晷的人,就是他。想想自己好歹还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竟然被这个乡间小贩子像挑灯影似的挑来挑去,心里不免有种挫败感和屈辱感。是啊,如果被高人骗了,还能想得通,被这个肚子没有多少墨水的人骗了,心里怎能服气呢?如果郑三民在我面前,我会打得让他来个狗吃屎。

过后,我想把这个假东西卖了,多少赚点钱。但想起奶奶从小叮咛我们:人穷志不穷,亏人的事不能做,损阴德的事更不能做。基于从小养成的这个观点,要我拿这个东西再去骗人,还真做不出来。所以,这个假东西在我手里,就像“入了墓库”一样,再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