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浅显之中见才华：汪曾祺修改“智斗”

20世纪50年代出现过的一批京剧现代戏，很多没有能站住脚，主要是因为质量不够好，不能和传统戏抗衡。后来提出“十年磨一戏”，有其合理、必要的一面。

毛泽东对京剧演现代戏一直是关心的，并提出过一些很中肯的意见，比如，京剧要有大段唱，老是散板、摇板，会把人的胃口唱倒的。汪曾祺非常佩服毛泽东的这一意见。20世纪50年代的京剧现代戏确实很少有“上板”的唱，只有一点儿散板、摇板，顶多来一段流水、二六。汪曾祺等人在《芦荡火种》里，安排了阿庆嫂的大段二黄慢板“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暗”，就是受毛泽东的启发，才敢这样干的。

“智斗”一场，原来只是阿庆嫂和刁德一两个人的“背供”唱，有领导提出要把胡传魁拉进矛盾里来，这样不但可以展开三个人之间的心理活动，舞台调度也可以出点新东西——汪曾祺后来说，“智斗”的舞台调度是创造性的。如果照原剧本那样，阿庆嫂和刁德一斗心眼，胡传魁就只能踱到舞台后面对着湖水抽烟，等于是“挂”起来了。

汪曾祺悉心把握沪剧与京剧的特点和差异，对剧本作了重新定位，将移植改编的重心放在增强戏的文学性上。京剧唱词贵浅显，汪曾祺觉得浅显本不难，难的是于浅显之中见才华。在这种情况下，汪曾祺深厚的文学功底起作用了。

“智斗”堪称全剧精华。汪曾祺在沪剧本基础上，为阿庆嫂和刁德一设计了一段堪称现代京剧经典的台词。

文牧等人的沪剧本为刁德一设计的“基本调”戏文是：“新四军在此日脚长，一定是，茶馆店里常来往，既然是，行得春风有夏雨，（故意地）我要问一声，你对他们照顾得如何样？”

汪曾祺对上述唱词高度浓缩。改为：

刁德一：（接唱）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文牧的沪剧本为阿庆嫂设计的“吴江歌”戏文是：“摆出八仙桌，招接十六方，砌起七星炉，全靠嘴一张。来者是客勤招待，照应两字谈不上。”

汪曾祺改写为：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这段唱词的核心是“人一走，茶就凉”，汪曾祺说，没有这一句，前面的唱词全是数字堆砌，是废话，等于零。“人一走，茶就凉”，应用于茶馆十分自然贴切。

这段脱胎于沪剧市井生活语言、经加工提炼如行云流水般干净利落的唱词，通俗晓畅、韵律铿锵、逻辑缜密，把茶馆老板娘阿庆嫂热情周到、圆通泼辣而又灵活机智的性格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为这一核心唱段的台词和阿庆嫂的形象塑造增色不少。每逢戏演到这里，观众总会对跌宕起伏的剧情和妙语连珠的唱段，情不自禁报以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