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过半,离年日近,京都国公府,上上下下忙成一片。
宁国府开了宗祠,收拾供器,请神主,以备悬供双公遗真影像,为除夕两府祭祀做准备。
荣国府里,荣禧堂外,內仪门前,贾珠披着青狐罩衣,负着双手,看管家指派着家奴在洒扫庭除。
“珠哥,这么大的风,让林之孝看着就是,你何苦来着!”
来人年近五十,面上有些虚肿,步伐飘浮,正是荣国府长房贾赦。
贾珠听到声音,赶紧转身行礼,“老爷生辰将近,我来看着放心些。大老爷请到老太太那里,老爷已先去了。”
贾赦点点头去了。
往西行了几步,过了穿堂,进了垂花门,又过了个穿堂,来到贾母这里。
贾母靠在榻上,大丫鬟鸳鸯站在身边服侍。
见贾赦进来,贾政站起身来,等贾赦行了礼坐下,才坐下说道:“今日请大哥来,是想议一下琏儿的亲事,可能有些变化。”
贾赦皱眉道:“此事不是几年前定下的么,是怎么了?”
贾政道:“夫人内兄说,金陵那边来信,说是那女儿害了恶疾,难主中馈,请我们早做打算。”
贾赦道:“什么恶疾?莫不是天花?”
贾政道:“没有明说。既是女方主动提起,怕也有些难言之隐。”
贾母接道:“既是这样也就罢了,琏儿开年是已十七了,此事也等不得了。”
贾赦笑道:“儿子非是夸口,我的爵早晚是他的,但凡这个风儿放出去,怕不也踏破了门槛。”
贾母道:“我们这样门户,又是大房长子,媳妇儿也要好生挑选着。你性子急,你们弟兄俩商量着来吧!”
贾赦面色一冷,随即改容笑道:“是!”
之前贾琏与王家订婚,就不是他这个父亲拍的板,这次又要与贾政商量,他如何高兴的起来。
贾赦虽是荣国府长房长子,袭着爵位,却因贾母向着贾政,府中大小事情都是二房做主。
次数多了,他心也就冷了,这次贾琏的事,他索性准备甩手不管。
闲话几句,贾赦推说还有事,先走了。
贾母忽然想起一事,“前儿去上香,遇到魏家老太太,说是南边围渚老家那边有些什么事?”
贾政怕贾母忧心,连忙回道:“不是什么大事,珠儿这次去都解决了。”
贾母点点头道:“我记得老家那边没什么人了,有个老头子,还是我这一辈的,身体还好吗?”
贾政道:“珠哥说身子还硬朗。”
贾母道:“老家辛苦他看着,倒是南边的乌家,近些年渐有些放肆,你也要上些心才是。”
贾政忙问道:“儿子糊涂,请老太太明示。”
贾母道:“我虽不知他交你的账,年底献上来的东西是原有定数的,短了差了我如何不知道。”
贾政道:“儿子知道了。”又说了两句,贾政也告退了。
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两人伺候。
前面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身穿灰丝褂袄,神色木木的,正是贾政之妻王夫人。
后一个穿着百蝶穿花银红洋缎窄褙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俏丽温婉,是贾珠之妻李纨。
贾母问道:“珠儿的病是怎么说,怎么从南边回来就病倒了,今儿早上来请安,看他怎么瘦的脱了相,精神头儿也是弱弱的。”
王夫人道:“可能是太过操劳了,这孩子从小被老爷逼得太狠,身子骨一向不大壮实。”
李纨道:“谢老太太操着心,他就是太要强了,这回去南边,吃住都不合意,白天忙完,夜里还在读书写文,再好的精神也熬不住,这几天吃了药好些了。”
贾母点点头,对王夫人道:“他老子只会黑脸,从小珠儿见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如今珠儿也有了孩子了,你也该劝劝他,读书这事哪是急出来的。”
王夫人回道:“是,我也总跟老爷说,既逼着珠儿读书,就让他专心在屋里用功,庶务上的事,琏儿也大了,也该分担一些了。老爷说这次回来后,府上的事也让琏儿搭把手的。”
李纨接道:“老太太和太太真真看得明白!他每日白天分拨事情,晚上读书,着实辛苦,这个话我说了他总不听,今天药还没断,又去看收拾院子去了!倒要请老太太和太太得了空,也说他两句才是。”
王夫人道:“你是他屋里人,早晚都有功夫,珠儿是个牛性儿,你该软软地劝,你们青年夫妻,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话还没说完,李纨已是羞的满脸通红。
贾母见她说的太过直露,赶紧岔开了。
正聊着闲话,只听见哗啦啦一阵脚步声,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嘻嘻哈哈跑从外面跑进来,后面一个嬷嬷两个丫鬟一边喊着一边追。
那孩童进了门,一头滚进贾母怀里,笑着要吃酥果。
李纨听见,连忙安排丫鬟去跟厨下说。
贾母满脸笑意,搂住道:“今儿怎么没往学堂里去?你倒机灵,早来一刻就撞见你老子了。”
那孩童额上勒着二龙捧珠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一块宝玉,正是贾政次子贾宝玉。
宝玉听了贾母的话,回道:“天太冷了,懒怠去,我让李贵帮我看着老爷行踪,知道他出府了,我才跑来的。”
王夫人道:“你也该向你哥哥学些好的,天天逃学嬉闹,等明儿你老子查你的功课,又是一顿收拾。”
宝玉听了这话,呆了一呆,嘴一张,哇地哭出声来,慌得贾母三人赶紧劝解。
贾母抱着宝玉,皱着眉对王夫人道:“他才多大年纪,逼他做什么?顶门立户自有珠儿在,他这辈子生下来就该是享福的命,你两口子老难为他做什么?”
王夫人低头站着,什么话也不敢说。
李纨见哭的厉害,赶紧喊宝玉随身大丫鬟袭人过来,“快取胭脂膏子来,不是这个哄不住他!”
袭人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包膏子,递到宝玉手上,哄了两句,登时不哭了。
经过这一番闹腾,贾母精神有些不济,让袭人带着宝玉进去休息,又让鸳鸯来帮着捶腿。
王夫人婆媳俩见贾母刚刚动了怒,不敢多待,说了两句退了下来。
李纨又跟着王夫人,过来荣禧堂后王夫人的住处。
王夫人上了炕,歪着问道:“过年的押岁锞子可备下了?”
李纨回道:“金子备下了,样式总要请太太过了目才敢做的。”
说着掏出几个金锞子,海棠、梅花各种样式,站在地上拿给王夫人看。
王夫人一一看过,道:“总是这些样子罢了,你进门也四五年了,这些事你定了就是。”
李纨回了个是,王夫人又问道:“老爷寿酒的堂客单子,还有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了没有?”
李纨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要呈给王夫人看,王夫人摆摆手道:“你念给我听罢!”
李纨念了一遍,王夫人闭着眼睛,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许久,道:“年酒的日子,也问问东府你珍大嫂子,商议了再定吧!”
李纨回了个是,见半晌无话,行了礼,这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