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上午,奚午蔓脊背挺直地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阳光照亮的那一半清妙面庞如无暇白玉,浓密翘长的睫毛下,茶色眼睛比琥珀更透亮,单纯得仿佛谁都能一眼就看穿她全部心思。
对比之下,她另一半隐于阴影中的脸,格外忧郁与狠戾。
狭小的房间内,充斥着浓墨与淡淡的血腥味。
白色羊毛大衣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奚午蔓握着羊毫小楷笔的手已冻得通红,运笔却依旧行云流水。
她的左手缩在衣袖里,只露出一点点指尖轻轻推动宣纸,让阳光刚好照亮她即将写字的地方,给她握笔的手一点点温暖。
圆桌上已堆有一公分厚写满字的宣纸,每一个字都颇具可大《灵飞经》的神韵。
而她抄的是《太上感应篇》。
她不知道这十三年来,抄过多少遍《太上感应篇》,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奚午承生气,都把她关小黑屋抄这东西。
奚午承对她的字有极严的要求,以至这么些年下来,她的书法达到了很高的水准。
她随手写的字,折合每尺一百二十万元。
当然,她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关乎商业的炒作,也没兴趣知道。
每个人都只是为了吃饭,哪怕是以大众最不能接受的手段为生,也未尝不是一种本事。诚然,很多时候需要抛开一些道德。
她只是厌烦。自六岁被奚午承从孤儿院带走、以M集团董事长千金的身份活跃于大众的视野开始,各大媒体对她的评价就层出不穷。
即使在她赴法留学期间,A国境内也时常有她的热搜。
往往一句称赞后面,都伴随大量的贬低与辱骂。
他们评论她的画作,批判她的思想。就像他们指点她的衣着,攻击她的举止。
每个人都自认为有资格充当道德法官。
她惊讶于,他们仅凭私人喜好就敢大肆评论,而他们似乎还没发觉,他们能评价的只有他们自身。
绒拖鞋里的双脚连同白色阔腿裤里的双腿都早已失去知觉,奚午絮只走了那么一下神,腿脚连带冰冷的小腹蓦地生疼。
她的脸蛋毫无血色,额上却一下爬满细汗。
门被无声地打开,一股暖气涌了进来。
奚午蔓听见女佣的声音:“先生回来了。”
她写字的手陡然一僵,“善”字的最后一笔竟歪得出奇。
她立马抓起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门后的角落。
那纸团却偏离她预期的轨迹,落到了门口,碰着一只铮亮的棕色男士尖头皮鞋的鞋尖。
皮鞋与纸团都静了半秒。
只半秒,纸团被皮鞋鞋尖轻轻往前踢了一下,随即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它捡了起来。
奚午蔓僵坐在椅子上,紧紧盯着纸团被缓缓摊开,一点点凑近一张醉态十足的脸。
“呵。”粗重的声音从男人喉间传出,“让你静心思过,你就静出这么个东西?”
浓烈的酒味很快充斥整个狭小的房间。
奚午蔓指间捏着笔,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在跟你说话。”男人迈着醉步走近奚午蔓,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脸,“你为什么不理我?”
这种情况,说话就会挨打。奚午蔓知道。
于是,她微垂了眼睑,保持沉默。
“回答我!”男人猛地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拍在大理石圆桌上,震得砚台中没结冰的墨汁飞溅出来,也震得奚午蔓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抖,手中毛笔落到地面。
再沉默下去就会挨打。奚午蔓知道。
于是,她张了张发裂的嘴唇,才只说出一个“我”字,就被一身酒气的男人打断。
“谁让你反驳我了?”他发疯一样冲到奚午蔓跟前,一把抓住她的大衣领子,轻而易举就将她整个人从椅上提了起来,把她完全带离阳光能照到的区域。
“谁允许你反驳我的?啊?!”他每一口浑浊的酒气都吐在奚午蔓脸上。
奚午蔓咬紧牙关,强忍着情绪,以免完全激怒眼前的酒疯子。
可对酒疯子而言,她的退让也是赤裸裸的挑衅。
下一秒,她被扔到桌面,男人欺身压来,纯粹是发泄,他咬在她颈侧。
她的大衣被扔到地上,男人的手从她肩膀滑向她腰际,吻从左劲滑向右侧,但她并不担心会有更多的事发生。
她知道,他不行。
从她第一次被酒后的他按在沙发上,她就知道,奚午承不行。
果然,不行的奚午承突然怒吼一声,将奚午蔓推到地板上。
“连你都看不起我!”他真是疯了,毫不担心地上的人会死,每一脚都使尽全力,“你是什么东西!你敢看不起我!”
奚午蔓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身体蜷成一团,像皮球一样,任他从桌边踢到墙角。
等会儿就好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这次的暴力比以往每次都结束得突然。
奚午蔓稍稍睁眼,看见奚午承弯下腰来。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有惊恐与愧疚。
他探出手来,轻轻抚过奚午蔓凌乱的黑发,及被些许发丝裹住的毫无血色的脸蛋。
奚午蔓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前的人猛地起身。
由于起得太猛,他整个身子往左边偏去。
他急忙撑住墙面,才没有摔倒。
“来人!来人!叫医生!医生!”他疯疯癫癫地往门外走去,一边大喊大叫。
奚午蔓没看见他的脸,却感受到他的慌张。
他走出门去,奚午蔓才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小腹突然强烈的痛感让奚午蔓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见血,他以为她要死了。
他害怕成为杀人凶手。
男医生和女佣很快跑进屋里,将地板上的奚午蔓抱到隔壁的卧房。
门被重重地关上,医生放下奚午蔓,让女佣扶着奚午蔓进到卫生间。
待奚午蔓换了身干净衣裳,由女佣扶着躺到床上,医生将热水和药片递到奚午蔓面前,轻声说:“小姐,我可以安排您住院。”
“不用了,钱医生。”奚午蔓吃了药,喝下整杯热水,水杯被女佣接过去,“我没什么大事。”
“您为什么不报警呢?”医生眉头紧蹙。
奚午蔓扯出一个苦淡的笑来,不答反问:“我怎么能跟哥哥计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