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威尔逊,我是让您准备一张假支票,您怎么拿出一张真的了。”
正盯着善后工作的比比杨突然惊呼了起来,“您可别想骗我,我一直盯着您的支票簿子呢。”
“这里的位置很好。门外的街道不宽,小道也非常隐蔽。屋子有前后门,后门方便紧急时候逃窜,同时屋子还有一个现成的地下室。
出门向右五十步便是白教堂火车站,非常方便传递信息和情报,以及紧急时刻的撤离。
向左走便是斯皮卡佛德市场,物资买卖和走私联系都很方便。这是个绝佳的窝点。而当我发现这里的时候,‘混乱男孩’帮早就开上裁缝店了。”
威尔逊正在奋笔疾书,“我们需要一个新据点,不能出意外。所以我按凶宅的价格实付800镑。”
“妙极了,一份除了钱,什么都是伪造的买卖。”比比杨神气地晃着脑袋,好像自己马上要去买下的是帝国大厦。
“只要钱是真的,其他的不就都不成问题了?”埃米尔也拍了拍口袋,“我们还剩3200镑。”
“渡鸦”帮在沃尔夫的治理之下,一直蜷缩在麻瓜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大家总算可以活动活动手脚了。
“我还以为您有备而来呢,”埃米尔在检查着抽屉。抽屉里塞着的都是缝纫用具与藏起来的杀人工具,而精通暗杀的埃米尔很能分清缝衣服的针与缝人皮的针的区别,
“好家伙,从镊子到砍刀,各个型号的器官摘除工具一应俱全,这家伙真是个板上钉钉的杀人变态了。”
“我是猜想过可能会有人捷足先登,而看到橱窗展示的衣服之后,我进一步确定了这一点。”
“您在外头发现了什么?”
“衣服,他们用来陈列的这些衣服。”
埃尔米不解地看着门口的时装,那是一套绿色的三件套男士西装,以及一条祖母绿天鹅绒的女士长裙,
“这有什么问题么?您对绿色有意见?这难道不是皇家的颜色么?”
“不,这是死神的颜色。”威尔逊淡淡地回答道。
“先生们,这两件衣服的色号,在市场上一般称为宝石绿,可是伦敦时尚界的新贵。
但在过去它之所以没有流行起来的原因,还是因为配方不完善的缘故,缺少颜色的稳定剂。
捷克人和法国人弄出来的鼠尾草和蕨类的染色方案,衣服还没浸透水,就开始掉色。但自从砷被加入了固色剂之后,咱们的宝石绿可算时来运转啦。
但这件涂满了三氧化二砷的礼物除了让你火起来,还能送你下地狱。
一便士只能喝一杯茶,但可以买上半盎司的砒霜。这些华丽的毒药附着在皮肤上,一等出汗便会被皮肤吸收进去,然后人就进入了重度的中毒反应。
您的眼睛会变绿,您的皮肤会变绿,伴随着大面积溃烂的皮肤,您还会一并吐点儿血什么的。
化学药剂师协会对这个涂料一直颇有微词,但这家店主却堂而皇之地将宝石绿的衣服挂在橱窗里展览。如果不是他过于迟钝,那就是压根儿没把人命当回事儿了。”
“这些杀人机关令我们的新据点变得身价更加不凡了,”埃米尔环顾着这件屋子,“用四条人命换来的买卖。”
“嚯,对方的人头!再多十个我也不嫌多。话说回来,我还以为能一分钱不花就把这屋子盘下来呢。”
比比杨那悭吝人的本性如同潜伏在亚马孙河道下的鳄鱼嗅到了血腥,一下子扑腾上来了。
“差不多,比比杨,要有耐心,”威尔逊愉快地在合同上签下了裁缝和自己的名字,一份房屋的转让合同就这么完成了,“这间房子将是四十大盗的那个宝窟。”
“怎么说?您已经驯养好了一条恶龙了?”
“不,我已经准备好一批土耳其亚麻了。”
“您要不给我们解释解释您怎么想的,威尔逊,”比比杨感到头都大了,总是难为别人的他这下也被人刁难了,“我承认您聪明,但有的时候我真跟不上您的脑洞。”
“好吧,我们的罗慕洛斯,”威尔逊停下了笔,将头转向了比比杨。埃米尔则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窗,一下子释放出脚下的阴影,很快,能够隔音的影子便铺满了一楼的角角落落。
“英国的钱币交易陈旧而臃肿,但毫无疑问,维持交易体系的是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
一个外国人,初到本土的市场,一定会被形形色色的货币弄懵,但我们无疑已经习惯了。
这种‘能用而不好用’的体系带来的问题是,硬币的铸造属于皇家铸币局和英格兰银行,纸钞的发行却属于各家银行。所以我们才会选择纸钞。
但是,先生们,纸钞既不是报纸裁出来的,也不是由纸做成的。
公允地讲,它是由土耳其亚麻与一定额的棉纺混合织成的。我还不能确定这些棉花来自本地还是印度。
因为银行并不介意为仿制者提高成本。这些纤维通过再编织的方式纺织出一大张织物,再使用特定配料的明矾和纸浆浸透烘干之后,裁成耐用度在十年以上的英镑纸。
在这个基础上,赋予它定价的是用上了特殊图案、特定油墨和独家字体的货币雕版,配上银行的印章。一张原汁原味的英格兰纸钞才能重见天日。
光知道这些步骤并不够,纸浆的配方,仿制物中独特的十字格纹,精致而不会刮伤的铜板,以及绝密的数字编号。
即便我们不能原汁原味儿地还原一切,但至少也应当尽可能地提升成品的质量。否则我们很快就会被全欧洲通缉了。”
“那些雕版,您能搞定吗?”
“得试验,我们需要大量的废纸、铜板和墨水,这些都要钱。文字的复刻倒不是什么问题,有天赋的麻瓜画师也能做到。”
“原来如此,所以您想要投资文具生意。”埃米尔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仅如此,它对我本人也有很大帮助。正所谓纸笔越顺手,画符越有效,”
威尔逊耸了耸肩,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许多作案失败而被吊死的诈骗犯和赝品师了,我们得确保别拿自己的命去加长这张名单。
现在,这间地理位置极佳,能进货大量亚麻料的铺子,是我们从粗制滥造走向渗透伦敦街道的第一步,您还有什么问题么?”
“除了您让我感到有点儿毛骨悚然,威尔逊,”埃米尔回答道,“其他再好没有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们今儿就呆在这里了吗?”比比杨干脆坐在了楼梯上,捏了捏自己的脚。
“不,一会儿我们就撤退。今天这里肯定得被查封,可敬的警察与听闻消息的混乱男孩怎么也要来拉锯一下。
我们刚好趁此机会办完手续。如果混乱男孩帮想武力占据,我们就把手续的麻烦抛给苏格兰场和法庭;如果他们来骚扰,我们就干掉他们。”
“好想法!威尔逊,可是我累了,还得应付警察,这太可怕了!”比比杨在楼梯上发出了公鸭一般的叫声,“您就不能把它交给什么来看管吗?”
该死的意大利人,偷起懒来真是人间一绝。
“那我们就留您在这里,一会儿有人来陪您。”威尔逊笑了笑,收起了手里的不呢子。他的工作暂时结束了。
“是谁?是个漂亮姑娘吗?我要长直发的金发女人!”比比杨的嗓音瞬间高了八度,但在最后一个音的时候却像被捏着脖子的公鸭一样叫唤不出来了。
屋内所有的人都感到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群人,门口响起了机械而迟缓的“咚咚”的敲门声。
比比杨被突然一下的敲门声吓得一咯噔。
“她来了,而且,我估计你的话她都听见了。好好享受吧。”埃米尔用一种混合着悲悯与憨厚的腔调,给比比杨提前下达了受刑的审判书,“让您嘴贱。”
“不,你们不能抛下我,绝对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一贯雄辩的意大利小鬼现在居然开始口吃了,“我我我我绝不待在这儿。”
“来不及了,比比杨,一会儿如果能活下来的话,去白野兔酒馆找我们。”威尔逊迅速收起了纸笔,拿上了他的登山杖和帽子,拉开了酒馆的门。
四个人直直地站在门口。
其中三个男人穿着打着五颜六色补丁同时浆洗得褪色的外套,以不标准的立正姿势,杵成了一根直挺挺的木头,各自脸上的表情却非常鲜活:
其中一个斜戴着一顶帽子,正在挤挤眼睛,一个张大嘴巴,一个哭丧着脸,三个健壮的成年人此刻却像童话里的三只小猪一般,笔挺地站在“妙手回春”裁缝屋前,瑟瑟发抖。
而在他们三个人背后,站着一个高大而瘦削的女孩。
纯粹论及体态,眼前的这个女孩的仪态,绝对能以圣洁来形容了。
她的腰肢非常婀娜,双手合十地举到胸前,而一条黑色的收腰鱼尾长裙恰如其分地讲她的背脊与腰身构成出完美的弧形。
她戴着一顶稍后在维多利亚时期大为风行的簪花檐帽,从领口延伸出两道白色的长领,左胸上别着一朵红色的玫瑰。
这样独特的造型,在当时无疑给了路人,尤其是女人,很深的印象。
帽檐遮住了她的脸,但从脖子的肤色来看,她的皮肤很白,介于健康的雪白与病态的苍白之间。
她的眼睛是杏圆的,原本俏皮可爱,但因为留着标准的烟熏妆,而变得冷冽。
那种在苍白的脸色上配齐由浅到深的晕染,给予她一种衰颓与破败的美。
她的鼻翼很小,嘴唇很薄,很像曾经长期呆在神庙或教堂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因为她的表情永远是冷淡的。
这样的打扮如果独自上街,一定会被登徒子和少爷们盯上;但由于身边三个诡异的男人的存在,没有什么人敢硬着头皮上前自我介绍。
“日安,卡珊德拉,比比杨在里面。”威尔逊向卡珊德拉拉了拉帽,换来了对方点了点头。
“威尔逊……抱歉……你们……在危险中……”一个粗哑的声音似乎从地底升起,而与眼前这个冷冽到甚至有些冷艳的女人完全不匹配。
但三个人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颤抖得更厉害了。
“没关系,卡珊德拉,你原本就是按照计划来得,只是这三个人运气不好,主动出来承担了传话筒的业务。”
“我还是……很抱歉……尽管……你会……以为……我在……说……谎……”瘆人的声音仍然在继续。
“不,卡珊德拉,我答应过您,我相信您说的每一个字。”
“……威……尔……逊……”
“进去吧,这件店铺是你的了,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做裁缝,这间店就由你来经营了,里头有很多针线剪刀,你会喜欢的。”
“……这些……人……”门口的三个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哭丧脸已经拉到了极致。
“他们如果不肯给我们干活的话,就做成衣架吧。您知道,我对敌人没有什么耐心。”
“……我……知道了……我……先……进去……了”
“不耽误你了,回头见,卡珊德拉。”威尔逊和埃米尔一前一后地从四人前面穿行而过,埃米尔也不忘向卡珊德拉点头问好。
“呜呜呜哇!”看着两人拔腿走开,比比杨的腿更软了一圈。
在门口的三个人突然一下有了动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迈出了左脚,就像胡桃夹子士兵一样,左右左右交替抬腿,列队进入了裁缝铺子。
在那里他们一反常态地被松开了。阴沉而晦涩的女声在他们耳边回荡,命令他们在一会儿在警官来了之后必须如何回答。
三个被解放了手脚的人一下子瘫在地上,只顾着牙齿打颤地点头称是。
随后,被规定只能留在一楼的三个人打着冷颤地目送这个女孩将腿都已经吓软了的英俊男孩单手拧上了楼。
随机楼上便爆发出了连珠炮一般的道歉声和惨叫,再然后,两股奇怪的声音交织着从楼上微微晃动的地板上扑簌了下来。
其中夹杂着有气无力的呼喊声和古怪而瘆人的喘息。甚至在后来的两年中,邻居们一致认为新来的裁缝铺子闹了鬼。
三个同意马上成为裁缝铺伙计的流氓则死死地闭上了嘴,尤其是看到当那个男孩抱着被撕破的衣服疯了一般夺门而出的时候。
这就是“妙手回春”后来发生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