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您会和卡门一起行动。”埃米尔紧了紧自己的头巾,“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出门,还是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的。”
二十分钟之后,渡鸦帮的四个同伴一起走在了白教堂区狭窄而逼仄的人行道上。准确地来说,是三个人,因为还有一个人正翱翔在天空。
白教堂的步行道总是陈旧的,这条泥巴中混合了污秽、粪水和泥垢的道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股令鼻膜麻木的臭味儿,在混合着尿碱和氨气的恶浊空气中,四位先生的脚步被哭天喊地的喧嚣声淹没了。
埃米尔是耆那教教徒,任何时候不能解开自己的头巾,走在街上有点儿担心自己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
“因为您是经商的好手,冷静可靠,”威尔逊走在红砖路上,他的皮鞋踏在砖块上,有一种“哒哒哒”的触感,“况且我也知道您的特殊能力,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您的能力非常重要。”
埃米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将脸转向了威尔逊:“您知道我的能力?”
威尔逊笑了笑:“忘了么?你们进宿舍的时候,帮卡门女士办理学籍登记的就是我。”
埃米尔闻言点了点头。
“至于卡门老师,她仍然保持着吉普赛人的打扮,和我们一同出门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现在的任务之一,就是保护她不要被发现。”
“卡门老师……现在算是什么?”
“希腊人,女神,复仇三女神的死敌,不过现在只孤身一人,而且被下了捕杀令。”
“那她变得这么年轻……”
“埃米尔,她拿回了自己的脸,但那张脸是另一个我夺走的。所以我欠她的。”
“那您还让我们出门。”比比杨快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只是这一回他不再高八度地宣布自己的主张,“你怎么放心把这样一位光芒万丈的女人放在老巢里,白教堂的变态杀手可是享誉全球的。”
“有卡珊德拉在,要论藏人,没人比她更在行。”威尔逊没有回头,“而且我十分担心那个弹簧腿杰克会不会反过来被她做成新傀儡。”
此刻,卡门女士带着艾米莉等人留在沃尔夫的屋子里,卡珊德拉已经将想偷偷潜入的外来者控制住了,但还没有打发掉他们,之所以进度这么拖沓,完全是因为卡门不不愿意再闹出人命。所以小伙子们便先出发了。
“比比杨,您又忘了自己绝不能走在队伍后头这件事儿了么?”
和比比杨在一块儿的时候,不能回头和他说话,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定。威尔逊的这帮同学,或多或少地带着点儿邪门的地方。
“没事儿,有人在上头盯着呢。”比比杨一副无所谓的样儿,“现在你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威尔逊。你要出了个三长两短,回去我就能被鲁斯凡给活吃咯。”
他指的是此刻飞在头顶的卡尔松。
“我说,这小胖子比我们都像真正的渡鸦,他能飞,”确实没人提过卡尔松二十四小时背着一台能带他自由起降的螺旋桨。而一台能原地起飞的螺旋桨,从莱昂纳多与米开朗基罗的时代开始,就被视为人类征服天空的另类翅膀,“加百列见了都得摇头。”
应当充分肯定这些魔法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无论是之前的课程培训还是后续的逃生实操,都赋予了他们极强的行动力。
在内部意见达成一致之后,鲁斯凡带着另一队人赶往伦敦市,去探访银行和书店,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不与任何人接触,也尽量不要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弄清楚几个关键地标的地址和通道就可以了。
鲁斯凡可以进入银行和商店,他的能力可以确保不被任何人记忆。
前面说过了,鲁斯凡是一只吸血鬼;但之前还没来得及介绍的是,吸血鬼会使用魅惑术。尽管他本人并不特别热衷于控制人类的精神。不过,粗暴地抹掉眼前的人记忆这种事儿,还是办得到的。
威尔逊选择带着埃米尔和比比杨出门。至于一直飞在天上的卡尔松。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哨兵。
“没办法,我们身上带着钱,”威尔逊小声地说道,“既然不能随便杀人,就得小心街边埋伏的小偷。头上有一双眼睛,小偷就不可能靠钻巷道来甩掉我们。埃尔米,我的枪给你用。”
“嘿,为什么不给我?”比比杨总是忍不住要插话,“我要抗议,财神爷,您这是歧视我们意大利人呐,我们可不是莽夫——唔。”
“闭嘴。”很简单的一句话之后,埃尔米的眸子闪了一下,他的脚下瞬间拉出了一支长长的黑影,影子如同浓墨一般粘稠而流动,其间涌现出冰冷的恶意与翻滚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连上了比比杨的影子。随后,比比杨的影子颜色也如同浸透了墨汁一般,蓦然乌黑了几度。
同时他的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步伐不由得跟上了埃尔米,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但迈腿的幅度、摆动与步伐的大小,却完全对应了起来,恰如两个彼此映照的钟摆。
如果是在清晨的雾气中,看到两个人以这样的步伐一前一后地走着,一定会吓到路人的。
比比杨的背后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笑声,虽然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听语气就知道,一定是在疯狂地咒骂。
“抱歉,再废话会惹事的。”埃尔米低声向比比杨道歉,而不能说话的后者还以一个埋怨的眼神。一支三人的小队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沿着人行道向前走,“我们快走出自己的地盘了。”
比比杨抬眼看了看周遭的景色,随后快速地眨了眨眼。
影子迅速地从比比杨的脚下脱离了出去。
“好家伙,没想到你藏着这样的底牌。”比比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刚刚的影子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僵直。
“他是粟特人中加入了阿萨辛的一支,特殊能力是‘影魔’。”威尔逊头都不回地抛下了这句话,他正皱着眉头望向前方混乱的人群。
听到“影魔”的名号,比比杨和背包里的声音瞬间闭上了嘴。
“卡尔松,你能看到怎么回事吗?”威尔逊掏出了一个墨绿色绒皮装帧的三十二开小本,并掏出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很快,一个“All right”便出现在这行字的下方,笔记歪歪扭扭地,就像个孩子的涂鸦。很快,新的字迹便接着浮现了出来:
“许多人,在打架,有神父,吉普赛。”
“呼……”威尔逊看到这笔狗屁不通的单词直叹气,“是得教他多认几个字儿了。”
“看样子应该是在集体处刑。从这个角度来看,可能是石刑或鞭刑,抽打街上的罗姆人。”威尔逊将笔记中零散的信息重新排列之后,转达给了埃米尔与比比杨,两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们该怎么办?干预还是绕开?”
“干预。”埃尔米没有一丝犹豫。
“不行,老兄,你下场了,遍地就没有一个活人了。”比比杨难得地没有和他抬杠。威尔逊看着埃米尔,也点了点头。
埃米尔的力量对于这些普通人而言,委实有点儿可怕。一个控制不好,全场的英国人都会被他的影子瞬间吃干,只留下满布齿痕的骨架子,全程还发不出一丝声响。
这太可怕了。
“我们不能为了救一批人而杀一批人,不,其实我不那么在乎杀不杀人,但瞬间死了这么多人,一定会惊动警察和治安队。”威尔逊看了一眼那熙攘的人群,几个罗姆人已经被扒掉了上衣,跪在满是泥泞和屎尿的地上了。理发店原本可敬的老先生正在用冷水磨剪刀,准备下一步把他们剃成阴阳头。
但是三个人都不忍心就地离开,威尔逊在低头思索这件事情的解法。
他摇了摇头,他没有把握在不伤人的情况下,遣散这些由神父带领的疯子。
埃米尔的眼睛有点儿泛红,从眼球里粗化的血管,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地压下体内升起的杀气。
“比比杨,只能交给你了。你是本场光荣革命里唯一的奥伦治公。”
“啊,财神爷,乐意效劳,工钱一英镑,不要你写的那种。现金支付!”
杨比比杨先生惹人讨厌确实不是没有理由的,埃米尔像一只马上就要扑上去的猎豹一般眯起了眼睛,只见他看了一眼威尔逊,似乎在等待威尔逊的首肯。
“十个先令,十五分钟之内解决。”威尔逊向埃米尔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两枚马剑银币抛给了比比杨。
“得儿嘞,您瞧好!”接住了银币的比比杨立马积极了起来,他转身从包里掏出了一只绵羊的羊角,周身被绵羊油悉心地涂抹和处理,角上长出了整整十五圈年轮,充分说明这只羊角的沧桑年龄。
羊角从角尖的部分被钻空了,而整个挖空过的羊角,形成了一个充分的共鸣腔。比比杨站在街口一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位置之后,便将羊角对准了自己的嘴巴,然后开始喃喃自语:
“Mi scusi,Mi scusi,我尊敬的英国老爷们,瞧瞧你们在干什么?凌辱吉普赛人?这种落伍玩意儿哪儿互相殴打平时看不顺眼的邻居好玩儿?
我们尊贵的英国人,首先就要选择将拳头指向强者,这才是帝国子民的荣光。虐待老鼠哪儿有降伏恶龙爽快!
看看你们的邻居吧!凭什么他们穿得比你体面,用的比你上档次,连墙纸都比你多耐用两年!凭什么让他们去吃四菜一汤,而你只能抱着土豆啃,这不公平!要让他们敬畏你的拳头!让他们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这一席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话语,经由低沉而悦耳的声音,不断地灌入耳膜,使在场的英国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上的家伙,连同神父在内,将杀红的眼睛转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邻居。
突然,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一声怒吼,所有的人都扑倒在一块儿,一边斗殴一边大声地问候着对方的族谱。甚至于两个神父都厮打成一团。
埃尔米转头看了看威尔逊,又转头看了看比比杨,发现对方正咧着嘴,露出无声的笑容,而那种笑容,通常只有在欣赏杰作的纵火犯和肆无忌惮的连环杀手脸上看得到。
“您二位看看效果如何,是不是既符合直觉,又符合教义?”比比杨将羊角收回了包之后,又嘲讽地看向场上那些明显发现了不对而挣脱绳索准备溜走的罗姆人。
“哈,你来看看他们,当知道自己会得救,狗会激动地汪汪叫,牛会快乐地流眼泪,鸟儿会叽叽喳喳,感谢救命之恩。而人,号称最像上帝的人唷,爆发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快跑’!连跑过街口来感谢感谢救命恩人这个念头都没有,杰出的万物之灵!滚吧,快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听到这句话的埃米尔脸上不由得掠过了一层阴翳:“所以你也同意德国佬的那些主张?人生来即不平等。”
“不,埃米尔,”虽然站在迎着光的一面,看不清那些通常只有极其敏锐而内向的人才能从脸上捕捉到的细节,但比比杨回头的那一瞬间,威尔逊确信比比杨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而露出了他愤世嫉俗的獠牙,“我只是平等地厌恶所有人而已。”
“那就是你的能力?”
比比杨耸了耸肩:“十先令的参观费,不贵吧?其他人我一般收价一条命。”
“威尔逊,有工夫,笔记,的话,跑,警察。”威尔逊的笔记本上又浮现了新的笔记。
“快跑吧,先生们,从能量反应上看,长老会的骑士团混在人群里过来了。”埃米尔的影子能通过地面的震动判断来人的数量与能量,现在他已经开始催促威尔逊和比比杨离开了。比比杨站在背光的一面,目光冷冷地盯着威尔逊,但两秒钟之后,这个瘆人的表情便不见了。一个嬉皮笑脸游手好闲的比比杨又回来了,“队长,您怎么安排,我听您吩咐。”
“差不多已经到地儿了,让我们进去吧。”威尔逊拉起了埃米尔的手,转身向比比杨打了个手势,便向街边的一家裁缝店走去。
“嘿,你等等我。”比比杨很快便跟上了,他背上的背包不安分地晃动了一下,随即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