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押房。
夜色浓郁,油灯昏暗。
现在本已经是阁老们下班回家吃饭的时间了,但他们依旧坐在这里,相顾无言,各个面面相觑,商议着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朱祁镇移居西苑以前,就已经有六天不理朝政,但当时朱祁镇处于被架空的状态,圣旨虽未经过他手,但还是有条不紊的下发。
可自从移居西苑,圣旨就一道也没有了。
要是平时,这种不理朝政影响倒也不大。
毕竟大家可以干耗着,内阁继续坐在位置上争权夺利,孙若微也还是控制着后宫,双方就看谁先耗不过谁。
你皇帝能一天两天不出来,还能一年两年不出来?
只要出来一步,孙若微就能继续联合内阁,立马把圣旨用皇帝的名义发出去。
但现在不是平时,土木之变后,大明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下,要不是于谦力主守卫京师,现在只怕都在商量南迁当第二个南宋了。
军情如火,各地都在等着朝廷的圣旨。
十几天下来,朝政堆积如山,内忧外患之下,皇帝竟然不理朝政了!
但现在是皇帝自己不愿意出来,除了来来回回的派人去劝,根本毫无办法。
这些天,内阁派到西苑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他们准备了一肚子大义凛然的说辞,想要劝朱祁镇以大局为重,回到皇宫主持大局。
但问题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被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拦在了永安桥,连皇帝一面都没见到!
“回来了,回来了!”
内阁中除了这些阁老,也有许多辅助官员,不知是谁惊呼出一声,打破了现场这沉闷的气氛。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看着一连垂头丧气的礼部尚书胡濙。
“怎么样了?”内阁首辅高谷问道。
胡濙摇了摇头,他和之前派去的那些人一样,在桥上就被拦了下来,根本没进得去万岁山一步,听完这些话,众人眼中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胡濙是朝廷当中数一数二的重臣,历事建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五朝,还是明宣宗朱瞻基去世时候的五名托孤大臣之一,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就干了二十多年。
要是连他都见不到皇帝一面,那就说明,他们谁也进不去万岁山一步。
一时间,众人又是唉声叹气。
“阁老,兵部调令!”一名文案官跑了进来,拿着一纸调令,在众人的注目交给了内阁首辅高谷。
高谷接到手里看完,只是双眼微眯,气息如常,看了看下首的一名阁臣。
“大司马知道这事儿吗?”
被问到的,是以兵部尚书入阁参预机务的翰林院大学士马昂,他一脸迷茫的将这份调令接到手里。
“什么调令?”
“我这些天一直在签押房与诸位阁老议事,从未回兵部啊!”
听到这话,周围的阁老们议论纷纷,脸色十分精彩。
看了一会,马昂拍案而起,攥着这份调令大声怒吼:“这个于谦,也太放肆了!”
“我与他同为兵部尚书,却事事他自己做主,从未来询问过我!”
他生气倒也正常,因为他和于谦闹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初于谦入主兵部,内阁为防于谦专权,因此特意和孙若微商量,在朱祁镇被架空的那段时间,让翰林院大学士马昂也领兵部事,以此达到制衡于谦在兵部权势的目的。
与此同时,内阁给孙若微娘家邹平孙氏的一个小辈又在京城的五城兵马司要了个闲差,可以在京城浑水摸鱼享受荣华富贵,就是一次简单的利益交换。
可谁也没想到,马昂这个兵部尚书算是白干了,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光杆司令。
自从马昂进入兵部的第一天开始,于谦就没跟马昂商量过任何事,所有的人事任免和兵马调动,全都按照自己想的来办,可以说是一点面子没给。
这时候有人要问了,两个兵部尚书起了争执,以谁的为准?
很简单啊,以于谦的为准!
别忘了,朱祁镇钻进西苑前说过一句话,让于谦全权负责守卫京师。
这句话在平时还没有什么,但现在朱祁镇一连快二十天不理朝政,于谦的这个全权负责,权力到底有多大,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高谷微微一笑,示意马昂坐下,说道:“于谦调山东备倭军十二万拱卫京师,也是为大明考虑,现在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独当一面。”
他说着,环视众人,摇了摇头。
“我们这些老家伙,怕是要退位让贤喽……”
句句都是退让,却句句都在拱火。
马昂早对于谦不满,闻言立刻说道:“阁辅的意思是,要我们给他于谦和他手下那帮只知道拍马屁的家伙退位让贤?我不干!”
“谁愿意谁走,我不走!”
“于谦才到京师一年多,我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比他多干了五年,他先代掌兵部也就罢了,凭什么事事都以他为主?把我放在何处!”
“全权负责守卫京师,现在陛下都不露面了,于谦简直快成摄政王了,大明何曾有过这等先例!”
马昂的话,得到了内阁所有人的认同。
内阁一开始也没想到,朱祁镇撂挑子不干了以后,给他们带来的影响能有这么大。
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事情不可挽回,现在整个内阁都成了一个摆设,没有人会再来问内阁的意见,因为内阁和司礼监来来回回折腾,递到西苑都是石沉大海。
白忙活!
反而是于谦,人家一句话就能把事儿定下来。
内阁一直以为他们对付的是皇帝,但他们发现自己错的离谱,于谦才是隐藏在幕后,他们最大的敌人。
朱祁镇还没去西苑的时候,内阁尚且可以通过继续与孙若微合作来把持朝政,虽然和于谦有很多冲突的地方,但尚且还算井水不犯河水。
于谦调他的兵,内阁抢五军都督府的权,主要对付的是勋贵,双方谁也不干涉谁。
现在朱祁镇一撂挑子,内阁的圣旨发不下去,整个京城说了算的就只剩下了兵部尚书于谦。
“现在我们怎么办?”
“不能就这样看着于谦骑在内阁的头上拉屎啊!”
“阁辅拿个主意吧!”
看着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内阁首辅高谷清了清嗓子,叹息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也把内阁搬到西苑附近,离陛下近一些,也好商议国政。”
这话一出,场面一下子又寂静下来。
几名阁老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决定。
这么做的目的太明显了,那不就是抛弃太后,投奔皇帝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