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勇若怯

听到张居正这般问,李春芳和陈以勤同时一愣,陈以勤随即问道:“太岳,你此话何意?”

张居正正色道:“一来,就如刚才松谷兄所讲的那样,至今皇上都还没有见过景、裕二王中的任何一人,因此,皇上对这两个皇子可以说是没有直观印象的,也就说不上更喜爱谁,或者更讨厌谁了。二来,朝中大臣几乎谁都知道,景、裕二王实际上谁也不比谁更优秀,想必皇上对此也多少有过耳闻,这就谈不上择优而立了,综上所述,所以我判断,将来影响皇上立谁为储君的关键因素,绝不在景、裕二王本人身上。”

陈以勤感觉张居正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便跟进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认为能影响皇上立谁为储君的关键因素,又到底是什么呢?”

张居正还未说话,李春芳试着猜测道:“皇上专门指定严嵩和徐大人负责培养景、裕二王,也就是说,今后的朝廷党争明着是景、裕二王的皇储之争,实际上还是严嵩和徐大人分别代表的两派官员的党争。眼下虽然是严嵩一派大权独揽,但如果将来严嵩倒台,徐大人上位,那么,无论徐大人一派支持哪个皇子,哪皇子就可能会被立为储君,反之亦然,是吧?”

张居正点了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反正在其他人眼中,我们三个都是徐大人最喜爱的三个学生,是徐大人的坚决支持者。所以我们现在两边押注,其实毫无意义。”

听到张居正这番分析,陈以勤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举杯道:“来来来,太岳贤弟,为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日后,我们兄弟三人能在官场上取得最大成就的人必定是你刈!”

张居正忙谦虚道:“松谷兄言重了。”

陈以勤嘿嘿一笑道:“不不不,尽管我这人本事不大,但我自信自己还有几分看人的眼光。我们兄弟三人中,我自己太过感情用事就不提了。石麓贤弟虽然文采出众。但他太过心软。有时还有些优柔寡断,也难有大成就。而唯有你张太岳,不但深谙治世经学之道,为人处事也足够镇定自若、大勇若怯,也敢于不畏艰险、迎难而上,实乃中流砥柱、国之栋梁!”

陈以勤的话让张居正十分受用,但再想想自己现在不受重用,满腹才华、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出来,徐阶让自己等待良机,可是现在严嵩掌权,所谓的天赐良机又要等到何时呢?

想到此处,张居正不禁又是一阵黯然。

看到张居正神色猛然间有些落寞下去,李春芳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安慰道:“太岳,尘土难掩金玉光泽,我相信以你的才华和能力,总有一天会等来蒙尘散去、金玉闪耀那一刻的。”

张居正也举起手中茶杯,向陈以勤、李春芳俩人道:“呵呵,那小弟就借两位仁兄吉言了。”

离开五柳居素食斋后,张居正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自己住处,而是又来到了徐阶府上,经过询问,果然,徐阶也和陈以勤之前的想法一样,想要在景、裕二王身上两边押注。张居正把自己在五柳居素食斋的一番分析,又细细讲与徐阶听,劝说徐阶与其两边押注,还不如孤注一掷。那样,只要在将来的党争中击败严嵩,那么他们所支持的皇子将来登基后,就会对他们有最大限度的信任。倘若现在两边押注,那么即便将来击败严嵩,新皇上位后也不会对他们有多大的信任程度。当然,如果不能在将来的党争中击败严嵩,则一切白扯。

徐阶沉吟片刻,然后道:“你说的的确很有道理,让为师再考虑考虑。”

几天后,徐阶把自己的这些得意门生,包括张居正、李春芳、陈以勤等十多人全都派往裕王府上,担任裕王的侍读了,至于景王那边则一个没派,他这个一向谨慎的人,这次真是难得的听见去了张居正的建议。因为陈以勤的差事比较繁忙,所以他只是裕王名义上的侍读,只是偶尔才会去裕王府为裕王授课。至于张居正和李春芳所担任的,都是比较清闲的差事,因此,徐阶交代他们要常去裕王府,增进与裕王之间的关系。

张居正第一次踏入裕王府是和李春芳同去的,在裕王府管事太监冯保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裕王正在上课的屋外。

冯保小声交代张居正和李春芳道:“高大人正在给裕王殿下授课,你们两位大人在这里多等候一阵吧,高大人在授课时,最讨厌被别人打扰,小的也不敢冒然进去禀报,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张居正道:“谢小公公提醒,打扰了裕王殿下学习,毕竟不好嘛,我俩人等等不碍事的。”

看张居正、李春芳俩人面色和善,都像是比较好说的人,冯保忍不住在他们面前小声抱怨道:“两位大人恕小的直言,我看你们俩人的官职也不算太高,今后,进了这裕王府,在高大人面前,尽量还是低调一些,没事别跟他抬杠,高大人不但最得裕王殿下信任,他的脾气可是大的很呐!”

冯保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开门声响起,他赶紧失去的闭上嘴巴,默默退到了张居正身后,只见从屋内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微胖,横眉冷目之人。此人正是嘉靖二十年的二甲进士,现为翰林侍读的高拱,此人明明是一介文人,却偏偏长了一副武将似的面孔,让人一看就感觉很难接触、很不好惹。高拱早已在裕王府担任裕王侍读,负责教习裕王数年,他原本也是徐阶的学生,只不过后来随着夏言倒台被处死,严嵩越来越势大,徐阶一味隐忍,高拱渐渐疏远了与徐阶的密切来往。不过,因为他早年曾拜入徐阶门下,因此即便现在疏远了与徐阶的关系,但严嵩一派的人也不会接受他。

看到张居正、李春芳正等在门外时,高拱立刻就微微仰头,摆起了前辈的架子,趾高气扬的明知故问道:“你俩人就是徐大人刚刚遣来的侍读么?”

其实高拱虽然比张居正、李春芳早入仕六年,但他生性孤僻,在官场上人缘不好,虽然拜了徐阶为师,但一直也不怎么受到徐阶的特别重视。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升迁的也很慢,他现在担任的翰林侍读一职,其实只和张居正现在担任的翰林编修一职同品级,比之李春芳现在担任的太常寺少卿,还略有不如呢,但此刻他却托大,完全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势,以及居高临下的态度出来。

李春芳刚欲俯身作揖应答,却被张居正拉住,张居正上前一步,既不作揖也不俯身,昂首挺胸,不卑不亢的对高拱答道:“正是。”

高拱不满的瞥了张居正一眼,又问:“你们俩人怎么称呼?”

虽然高拱可能真的不认得一直默默无名的张居正,但李春芳毕竟是上届科举的状元声名斐然,他又如何能不认得呢?这么说,也无非是故意为之,想要挫挫张、李俩人的锐气罢了。

闻言,就连一向脾气很好的李春芳,也有些微微恼怒了。但他不善与人争执斗嘴,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用言语回击盛气凌人的高拱。

见状,张居正又向前迈了两步,指着李春芳,然后直直地看向高拱,与之针锋相对道:“高大人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呐,就连上届科举状元李春芳,现在的太常寺少卿李大人,都不认得吗?”

听张居正居然用李春芳的状元名头、官职品级来压自己一头,高拱嘴角抽了抽,眼角微微露出一丝阴鸷之色,皮笑肉不笑道:“哦,原来是状元郎啊,那高某还真是失礼了呢!”

李春芳面无表情的客气道:“大家各有各的差事,平时各忙各的,不认识也很正常,都是同僚嘛,无所谓失礼不失礼的。”

从李春芳身上收回目光后,高拱又看向张居正,问:“那不知这位小兄弟又该怎么称呼?现任何职?”

张居正道:“晚学张居正,现为翰林编修。”说完这句后,张居正又忽然调高了语调道:“家师乃是徐大人。”

张居正明显就是拿这句话,来讽刺高拱对徐阶的忘恩负义,这让高拱的脸色更难看了,眼看在张居正面前练练吃亏,没有讨到半分便宜,他冷冷哼了一声后,漠然置之、拂袖离开。

高拱前脚刚走,随后屋内又跑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裕王朱载坖,可是还不等张居正、李春芳俩人拜见裕王,他就一溜烟跑远了,边跑边道:“今天小王已经读了多半天的书了,该去玩玩喽!”

见状,张居正和李春芳无奈相视一笑。

这时一旁的冯保小声提醒道:“张大人,那个高拱心眼可不是很大,日后你可要多多留意他报复你呀。”

张居正无所谓道:“无妨,刚刚我是用李大壮元的名头来怼的高拱,想必他应该更恨李大状元才是。”

李春芳佯怒道:“好你个张太岳,竟然暗算我!”

随后,俩人全都无所谓的笑了起来,继而打道回府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