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天赐宝地

  • 唐路
  • 比超皮卡
  • 4230字
  • 2024-09-05 10:44:37

离开神山堡一路向东,沿着几乎被风沙彻底覆盖的土径马不停蹄,两日后,张朔一行人看到了墨玉河。

瓦蓝的天空之下,河水潺潺,深青如练,岸滩上遍布卵石,偶尔能看到手端筛筐的百姓三三两两,顶着烈日暴晒,认真地采集玉石。

张朔驻马观望,说道:“过了这墨玉河再走近百里,还有条白玉河。墨玉白玉,河如其名,玉石丰饶,而且品质上乘,数百年来享誉宇内。想这于阗不但坐拥绿洲之便,盛产粮食瓜果,还天赐两条淌玉流金的河流,实在是难得的宝地。”

吕植附和道:“于阗玉珍贵,商贸价值颇高,等到咱们将吐蕃人赶走,这天赐的宝地就成了咱们龙朔军的宝地。”

解把花抓着脸嚷道:“亏了,亏了,没带大家伙一起出来,否则沿路搜罗过去,肯定能发一笔横财,我龙朔军的军资之急不就解决了!”

此次前往媲摩城的行动充满了未知,为了保存实力、也为了节省口粮,张朔将龙朔军主力都留在了神山堡,由孙豹临时负责统一管理。随行的只有解把花、吕植以及鲍小禾三人。

之所以留孙豹,却带了鲍小禾,张朔有自己的考虑。

相较于鲍小禾,孙豹虽然同样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马贼,心思却相对细一点,更擅长察言观色、伏低做小,和尉迟玄关系也不错,由他临时统带依然满是匪气的龙朔军众弟兄,不至于惹是生非。

鲍小禾性情难测,没有自己时刻压制,继续待在神山堡说不准会闯出祸端,不带在身边不放心。另外,其人武力强横,此行前路未卜,有这样一个硬手相助,无疑多一份保障。

鲍小禾之前在杨胡蝶面前攻讦过张朔,算是与张朔有过节,他虽然至今仍未承认张朔的主导地位,但看得出来,这段时间还是很积极主动想要拉近两人关系,所以对媲摩城之行的邀请欣然应诺。

解把花唉声叹气,鲍小禾道:“解七,你这人有一股子蛮力,我却从来不怕你,你知道为啥不?”旋即自问自答,“和我比,你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妇人之仁。要我说,与其自己辛辛苦苦去河里瞎倒腾,不如直接抢那些百姓的成果,又快又省力。这荒郊野岭的,杀人还不是像杀鸡一样简单。”

解把花反唇相讥,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懂什么,整日就知道杀杀杀,要不我说你适合当个屠户呢。你想一想,等咱们夺取了于阗,这些都是咱们治下的百姓,就是咱们自己的兄弟姊妹,你杀他们,就是在杀自己人。”

鲍小禾哂笑道:“夺取于阗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就惦记上了。”说完,偷偷瞄了张朔一眼。

张朔听二人争执,笑了笑道:“即便现在将于阗所有的玉石都送给你们也没什么用场。”进而解释,“论对玉石的喜好,以我汉人为最,因此数百年来,西域产出的玉石,主要运往汉地中原贩卖。然而,自从突厥、吐蕃等为乱以来,中原和西域往来的道路动荡不宁,乃至断绝,玉石无法保证正常稳定的大宗交易,对国家来说,就再无价值了。当下采玉的,只剩一些私下里想要补贴家用的百姓,昔日国家组织丁壮统一开采的盛况,一去不复返。”

吕植颔首道:“是啊,自不必说如今吐蕃掌握了于阗,我大唐在边关互市中,必然将于阗玉列为禁品,以免资敌。于阗玉虽好,可惜有价无市。”

解把花连连点头,不忘讥笑鲍小禾:“听到了吧,鼠目寸光的夯货。”

鲍小禾不服道:“长生、军师自是聪明,你得意在哪里?”

解把花道:“至少我有自知之明,听他们的话,不会自作聪明。”

鲍小禾闻言,当即沉默不语。

复行半日,张朔一行人渡过了白玉河,图伦碛荒凉的戈壁滩中,很快出现了一处聚落,向行人打听,原来这便到了杰谢。

杰谢最早只是于阗人的村庄,唐军驻防时期考虑到经过这里可以绕到于阗后方,于是设置了军镇,成为于阗六镇之一,后来慢慢兴旺,目前是于阗治下一个颇具规模的乡,不仅人口稠密,甚至还兴建了多座寺庙。

和于阗大部分地区一样,杰谢百姓的住所大都是以树枝和苇草为构造、两面涂拌胶泥成墙体的平屋,鳞次栉比。少数布局近似十字形的土堡分布其间,堡墙极高,堡外有占地甚广的果园,堡内则有塔楼矗立,这些都是当地富家大户的宅院。

张朔一行人进到杰谢的腹地,打眼便看到一座如同莫尔寺的汉式佛寺,寺名“护国寺”,外墙绘满了以佛陀、菩萨、干达婆以及供养人等形象为主的壁画,间或有几幅鼠神图。有许多善男信女跪在周围,对着寺院念经。

寺院的山门外站着一个戴着短檐帽的青年白袍男子,看到张朔等人,快步走到近前,双手合十,用突厥语问道:“几位师父是从七河之地来的?”

“师父?”

张朔略感疑惑,一转眼看到吕植和鲍小禾,恍然大悟。自从在热海边剃发,这些日子他们三人虽说长了不少头发,大体上还是更像佛门中人剃度的状态,时下又穿着突厥服饰,自然会被认成突厥和尚。

“几位师父风尘仆仆,想必是远道而来。我寺近日布施斋饭,粟麦煮饭,磨面作饼,几位尽可享用,如需住所,寺内也有厢房。”白袍男子言辞恳切。

张朔直接说道:“我们不是突厥人,也不是和尚,我们是唐人。”

“唐人?”白袍男子眼睛瞪得老大,立刻转用汉话,“阁下如何称呼?”

当下几人用合计好的言语各报家门,白袍男子边听边点头道:“原来如此,各位是来西域行商的。世道不宁,杰谢可许久未见外来的唐人了。”

张朔瞧白袍男子面目半像汉人半像于阗人,便问其身份。

白袍男子拱手道:“在下姓徐,字怀英,祖上是唐人,生平以字行。有个于阗名字,咳咳,不提也罢。是这护国寺的俗家弟子,这几日正奉宗主之令,为寺院资给香火,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张朔回礼,问道:“不知宗主高姓大名?”

徐怀英道:“宗主亦是汉人,姓袁,单名一个翼字,住在距离杰谢十余里外的安禾庄,本来在寺,昨日庄中有事要处理,回去了。”

“袁翼......”

张朔想到在神山堡时勃略师说的话,暗自点头。

徐怀英劝道:“天色已晚,离开杰谢再向东,一连上百里杳无人烟,贪赶夜路危险,各位不如先入寺休整,等明日动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道,“各位是唐人,我这就派人去安禾庄通报,宗主听说必然欣喜,哪怕再忙,明日也定会过来一叙。”

张朔问道:“敢问此地到媲摩城还有多少路程?”

岂料这句话出口,徐怀英的脸色陡变,看得出,他在尽力平复情绪,可是依然掩饰不住的局促,道:“啊?媲、媲摩城?各位要去媲摩城吗?”

张朔觉察到对方状态不对,稍加思索,道:“不是,我听说媲摩城是于阗东陲重镇,因此将之作为节点,估算脚程快慢而已。如果后日晚间能到媲摩城,我等的行程便还在计划内。”

“哦,原来如此。”徐怀英改颜换色,“各位放心,杰谢和媲摩城不过百十里路,明日清晨出发,快马加鞭,后日午间就能到的。”

张朔点头道:“这几日昼夜不停,的确有些乏了,休歇一日不打紧。徐郎,有劳你安排了。叨扰寺院,实在惭愧。”

徐怀英笑着摇手道:“无妨无妨,宗主常说行善举、结善缘,何况各位是唐人,在此西域之地,更需互相照拂。”

解把花抚掌道:“袁公仗义,明日若能相见,得好好看看是何等豪杰。”

张朔一行人跟着徐怀英往寺里走,与莫尔寺不同,护国寺信奉小乘法,院落形制与汉地寺庙几乎一模一样,里面僧众甚多,来来去去很是忙碌。

“唔......”

张朔刚走到大雄宝殿前,一不留神险些和几个急匆匆擦肩而过的僧人相撞。

这些僧人看见徐怀英,连忙道歉。他们两三人一组,抬着一捆又一捆用粗麻布包裹着的东西。张朔则注意到,布包一角,明显勾勒出锋刃的痕迹。

徐怀英笑着解释:“近日寺院劝课农桑,宗主出资购买了好些农具,准备分发给寺僧百姓。冬季种下界稻,春季末就能收获。”

于阗南缘雪山,境内受雪水滋润多绿洲,利于垦植,主产小麦、青麦、粟、糜等作物。此外,靠近白玉河的一些地方土地更为肥沃,能种稻。是以在吐蕃人的诗歌中,常将于阗颂为他们在西域的粮仓。

张朔道:“实不相瞒,我等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袁公的威名。袁公既然远离杰谢独自成庄,想必是有大量田产,能自给自足的。”

徐怀英应道:“不错,宗主立庄于白玉河之畔,沃野千里,庄名‘安禾’二字,便是意在祈求风调雨顺,年年有好收成。”

几人边走边聊,穿门过殿,很久才转至厢房地带,看来这护国寺殿宇重重,比想象中更大。

每间厢房能住两人,张朔、吕植一间,解把花、鲍小禾一间。

等徐怀英离去,张朔召集众人,直截了当道:“这寺有点古怪。”

吕植道:“小可有同样的感觉。寺门虽然洞开,但山门外多有僧人来回,表面上洒水扫地,其实目光凌厉,像是在戒备着什么。到了寺内,更是如此,大雄宝殿、天王殿乃至诸多偏殿,都有僧人执守,透着一股子森严。”

解把花道:“长生,你在大雄宝殿前撞到的那两个和尚,我看他们手里抬着的布包,不像是耒耜等农具,倒像是、倒像是......”

“像是刀剑。”鲍小禾接话,面色冷肃,“我刀山火海经历这么多年了,别的不懂,这点门道一眼就能看出来。”

吕植担忧道:“莫非这里的都是贼和尚,咱们误入贼窟?坏了坏了,得赶紧走,否则给他们剁碎了当作浑沌饼的馅儿。”

张朔沉吟片刻,道:“贼和尚倒不至于,杰谢怎么说也是于阗大乡,护国寺也是于阗境内释门要地。徐怀英并不知道我等身份,没有动机谋害我等。”又道,“无论如何,今夜大家各自留心,最好和衣而眠,以防万一。”

当晚众人吃了寺内送来的斋饭,寻即卧榻休息,徐怀英并未再出现。

张朔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提着佩刀,到厢房外的小院透气。

云淡星繁,月轮皎洁,照得院内一片雪青。

院墙边,有只看家护院的黄狗不安地呜噜,看到张朔,张嘴吐舌,立起身一双前爪扒着门旁的土墙。只见夯土之上,竟落着三两道泥印,再瞧形迹,似乎有人踩墙翻了过去。

庭院深深,黑暗静谧不知底细。张朔左右寻找,居然没发现能够穿过这道墙的门,回头看,解把花和鲍小禾厢房的门虚掩着,解把花鼾声如雷,却听不见鲍小禾的鼾声。当下没空多想,身形矫健,一拉、一蹬、一侧、一跳,利落地翻进了墙内,不成想,里面居然还有一座隐蔽的别院。

别院中堆满了柴草杂物,张朔穿行其间,不时发现有散乱在地的茅草柴火,心想:“是了,必是鲍小禾经过这里,多有磕碰。”越想脚步越快,“这姓鲍的自负,杨老大死后,再无约束,若继续放任下去,必酿苦果。”

别院尽头,有几间耳房,东西耳房上挂着灯笼,把庭院照得微红。

不远处的正房,房门竟豁然洞开,在灯火中显得格外深黑。

如水月色照满整个房内,张朔只见眼前一个黑影晃动,大步向前。

黑影随之一颤,张朔箭步接上,欺至黑影面前,反手一扭,将之摁倒在地。

“长生,是我,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黑影闷哼几下,却没反抗,不用看也知道必是鲍小禾。

可是还没等张朔细看,房外忽然脚步窸窣,并有人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哼,宗主晚间来了消息,计划有变,提前到明日动手。”说着情绪上来,“他奶奶的,咱们忍气吞声这许久,终于将等到扬眉吐气的一日了。让那天杀的于阗人勿萨踵知道,咱们唐人不是好欺负的,不但要拆他的台,还要拆他引以为傲的媲摩城哩!”

听声音,说话之人正是徐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