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我告诉你我准备怀宝宝了，这周你就发裁员通知书给我？郗娆，你还算是个人吗？”
女人白净的脸上带着泪，眼里却有怒火，烧得郗娆心头热辣辣地疼。
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在枕边响起，一遍又一遍。
“王穗穗，你最好有急事，”郗娆从梦境中挣脱，抓起手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否则就等着屁股开花吧。”
“有急事，必须有急事啊，”王穗穗语速很快，咋咋呼呼的，“我微信上发了一张截图，你看看是不是你？”
郗娆点开微信。图片略模糊又打了码，可还是能大致看出是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外套的年轻女人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还真的是她自己。
“快上网看看吧，你火了，娆娆。行了，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去和那些人对骂，凭什么这么说我闺蜜！”
说完，王穗穗就挂断了电话。
“火了”“对骂”这两个关键词在脑子了转了一圈，郗娆点开了手机。
打开王穗穗说的网站，首页上一条视频引起了她的注意。
《来自孕妈的血泪控诉：怀孕两月，遭遇强制裁员，我和腹中胎儿要怎么活下去？》，下面附了两张图片，一张是公司的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另一张则是王穗穗截图的郗娆的照片。
微博发布时间是三个小时前，经多个大V转载，目前点击量已经达到十几万。
韩慧不愧是做公关的。拜她所赐，自己的确火了。当然，被一堆人围着骂想不火也很难。
“呵~喷吧，你们高兴就好。”本来就不算意外，郗娆也没当回事，轻笑一声就准备收起手机睡觉。
正在这时，一条新的评论被顶了上来。
发表评论的人网名“半是火焰半是海”，他说：“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前女友同学。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心狠手辣。”
此评论一出，立刻点燃了围观群众的热情，喊着让他爆出个人信息的留言一个接一个。
郗娆皱起了眉。
江海炎这个人，还真的是阴魂不散。
然而，更令她想不到的是，江海炎竟然回复，“别这样，人肉可不好。不过据说她爸妈在林语路附近开了家宠物店，想见她的小伙伴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知道她不在乎，就想把她的父母扯进来，这就触到了郗娆的底线了。
或许，应该免费帮他现在的公司做一单裁员案子？
郗娆正琢磨着，微信一响，又有新的消息进来，却是程牧野。
“对不起。你别急也别回复，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麻烦因你而起，当然是你来处理。”发完这句，郗娆丢开手机，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事情要从半个月之前说起。
那天是星期六，郗娆被老妈从城南召回了城北，帮忙给一到周末就集中被送到店里的狗狗们洗澡。
刚牵上一只二哈，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郗娆瞟了一眼屏幕上闪动的“程牧野”三个字，略一犹豫还是按了接听键。
“有个案子想介绍给你，只是怕你不敢接。”男人的声音安静，有隐约的笑意。
郗娆冷冷顶回去，“既然这样何必打给我？”
“郗娆，对方想裁的是个孕妇。”程牧野说，“一起吃个饭吧，我和你说一下情况。”
“哐当！”郗娆一分神，手里的二哈已经挣脱出去，撞翻了塑料凳子，呲着牙一口咬住了淋浴头，得意洋洋地回头看她。
“孕妇不接。”
说完这句话，郗娆挂断电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狗饼干，对着二哈晃了晃，“奥斯卡，坐下。”
二哈虽二，也知道饼干比淋浴头好吃，于是乖乖就范。
郗娆折腾了一身汗一身水，终于把狗东西冲洗干净准备牵出去的时候，外面有人喊，“奥斯卡，回家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想为什么这个声音这么耳熟，得到命令的二哈已经撒开四条小毛腿，朝着声音的来源发起了冲刺。
毫无准备地，郗娆惊呼一声，被“牵”得踉跄了几步，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的脚还踩在那个人脚上。
“对不起！”两个人异口同声。
这次郗娆听出来这人是谁了。毕竟一个钟头前，她还接听了他的电话。
“怎么是你？”程牧野扶住她的肩轻轻推开，看清楚之后笑了。
这话应该她来问吧？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程牧野把二哈送回了家，两个人到底一起坐在了星巴克。
“我说了，”郗娆搅着手里的拿铁，侧头看着程牧野，“孕妇我不接。”
“下不了手？”程牧野点头，“可以理解，毕竟你也是女人……”
“不存在什么下得了手下不了手，”郗娆冷冷打断他，略带讽刺地笑了，“既然已经做了刽子手，还装什么白莲花？”
“只不过，三期女员工裁起来很麻烦，我没那个耐心而已。”
“那就当帮我个忙行吗？”程牧野点开手机发了一份合同过去，“这家公司是我的客户，给的价格比较合理……”
郗娆再次打断，“我为什么要帮你忙？在商言商，给个理由。”
程牧野挑眉看她，半晌笑了，“好，除了案子本身的佣金，我个人再加20%，可以了吗？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助，郗娆。”
男人长得好看是有优势的，尤其当他放低了姿态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
垂下头抿了一口咖啡，拿铁的醇香在舌尖转了转，郗娆慢慢吐出两个字，“成交。”。
这次裁员的目标叫韩慧，二十九岁，任职公司的公关部经理，负责公司政府关系维护和对外宣传。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不会很简单，韩慧也是，用程牧野的话说，“这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可是这世上，有的人摔跟头，是因为笨，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因为太聪明了。
一个多月前，韩慧在和其他公司合作的过程中，利用自己公司的政府资源，帮了那家公司一个小忙。
这使得那家公司的总经理对她刮目相看，进而邀请她过去担任公司副总经理，薪资上涨50%。
很快，韩慧提出了离职。
公司这边不愿意了。从一个小小的公关专员培养到现在，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如果让她走，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于是从副总经理到总经理再到董事长，一个接一个找韩慧谈话，除了挽留就是承诺。
韩慧一口回绝。
不只是这样，自从离职流程提出的那一天起，她就把所有工作推得干干净净，只等着拎包走人。就算再紧急的工作找到她，韩慧也只有一句话，“我辞职了，这事你找别人吧。”
总经理终于看明白，人家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干脆找了程牧野物色新人。
程牧野很给力，两周不到，新的公关部经理到位，开始了和韩慧的工作交接。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韩慧突然说她不走了。理由很简单，她怀孕了。
星期一，代理合同签字，星期二，郗娆入职客户公司，职位是员工关系经理。
办理完入职手续，她特意去公关部转了一圈。
部门经理的办公室门关着，里坐着专心养胎的韩慧，而新来的那位公关部经理，则和其他同事一起坐在公共办公区。
郗娆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踩着下班前五分钟，她约见了韩慧。
韩慧素着脸，一身休闲装，虽然只是刚刚怀孕，扶腰站立的姿态却已经摆得很足。
“您知道我为什么找您吧？”郗娆说。
“知道。”韩慧倒也干脆，“公司想让我走，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我的新offer已经泡汤了，我决定留下来。”
郗娆也不再绕弯子，“因为怀孕？如果OA系统信息没错的话，您应该是未婚吧？”
“未婚就不能生孩子？”
韩慧说着随手拉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脸上露出类似嘲讽的笑容，“郗经理，大清早亡了，现在是我的肚子我做主。”
“更何况，劳动法想必你也很熟，上面写的是不能开除孕期女员工，哪一条说了这个女员工必须已婚？”
难怪是做公关的，确实伶牙俐齿，不是个容易沟通的主。
好在郗娆也早有心理准备，韩慧的态度只能说在她预料之中。
“的确没有这条法律，您说的没问题。”她笑笑，“可是您的职位毕竟是公关部经理，出去是代表企业形象的。”
“尤其您打交道的有很多高校老师和公职人员，咱们换个角度，您觉得你这样出去办事，别人会怎么看咱们公司？”
“这我就管不着了。公司让我去办我就去，不让我去办，我就坐在办公室，反正你们也招了新人，是不是郗经理？”
韩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何必呢？”郗娆笑容不变，语气却更柔和了，“虽然我们刚刚共事，但您看起来是一位独立自强的职业女性。”
“过去您的工作能力也是被广泛认可的。如果因为您提出离职又出尔反尔这个事情，把您过去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形象毁于一旦，我个人觉得还是非常可惜的。”
“那也没办法，谁让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呢？”说着，韩慧低下头，抬手抚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想想也该做母亲了，你说呢郗经理？”
郗娆点头，“可以理解。所以我更建议你拿着离职补偿金回家专心养胎。这样对你对宝宝都有好处。”
“补偿金？”韩慧笑了，“公司愿意给我补偿金？”
“你也知道有劳动合同法，”郗娆拿出早就算好的一张清单递过去，“这个N+1，我倒是可以去帮你争取一下。”
“N+1？我说的可不是N+1。”韩慧看了一眼清单，又挑眉看向郗娆，“既然是协商解除劳动合同，那就是你开价我还价对吧？”
“如果公司愿意补偿我孕期和哺乳期所有的工资，再帮我缴纳五险一金，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毕竟，以后有了这个小家伙，钱对我很重要。”
这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郗娆弯起唇角，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好，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至于公司那边是什么意思，我请示以后会再找你沟通的。”
看来，不得不用些非常规手段了。看着韩慧出去的时候，她想。
却又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郗娆起草了一封出差通知邮件，由分管公关部的副总经理发送到部门工作邮箱。十五分钟后，韩慧就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郗经理，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我怀孕了，却让领导派我出差去筹备大型展会？”
郗娆两手摊开，神情带了几分无奈，“你可能搞错了，因为这次活动很重要，方方面面都需要协调落实，所以我建议的是你和公关部新来的那位经理一起去现场筹备，以保证整个活动万无一失。”
“保证活动万无一失？”韩慧冷笑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用绕弯子。派我出差也不过就是为了逼我自己卷铺盖走人吧？”
“不知道我究竟哪里得罪郗经理了，让你一来到公司，就整天盯着我不放。”
“我没有盯着你不放，”郗娆和她对视，还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这只是正常的工作安排，据我所知您之前每天的出差频率也是非常高的，所以您实在没必要想这么多。”
“好，就算我想多了，那如果我不去呢？”韩慧微微仰起头，一副挑衅的样子，“难道你们能把我押上飞机？”
“不能。不过您既然在这个岗位上，就应该服从正常的工作安排。”
“工作安排？呵~”韩慧嗤笑，“可我怀孕了。强迫孕妇出差，传出去怕是名声不太好吧？”
郗娆点头，“这倒是。公司不会强迫你的。”
“那不就行了？早知道这样何必非要派我去，也不是公关部没人了，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说完，韩慧站起身就准备走。
“那么，麻烦您回复邮件时说明一下您的理由，比如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出差，要不然其他同事会误以为你不服从工作安排，这样就不太好了，毕竟你现在还在部门经理的位置上。”郗娆说。
“这个不用你教我，我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工作了。”
话音一落，门砰地一声被她关上。
郗娆转头，目光淡淡落在远处，唇角却勾出一个冷漠的笑意。
饵已经下了，就看这条鱼咬不咬钩了。
下午上班，分管公关部的副总经理果然收到了韩慧的邮件。
“本人已经怀孕一个半月，本次和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不太方便出差，请公司另行安排其他人。”
邮件发出两个小时后，公司人力资源总监签发了一条调动审批：
原公关部经理韩慧因身体原因不能承担现有工作内容，公司决定将其调整到客服部担任电话客服岗位，调动即日起生效，薪资同时进行调整。
这种调整已经算是一撸到底了，伤自尊更伤钱，所以韩慧的反应可想而知。
于是一天之内，郗娆第二次见到了韩慧。
“欺负人是吗？”韩慧双手按在郗娆办公桌上，涨红了脸俯视着她。
“凭什么让我做客服？我可不是刚毕业的小妹，我是公关部的经理，是公司管理人员。让我去接电话，挤兑人也没有你们这么挤兑的吧？”
郗娆靠在椅子里，目光从手机屏幕慢慢转移到韩慧脸上，然后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
“韩小姐不必这么激动。劳动无贵贱，何况是您自己说的，您不能出差。公关部肯定要出差的，那么电话客服不出差，正好适合您，所以公司就进行了调整。”
“您如果觉得这样做有问题的话，可以咨询一下劳动仲裁部门，但是我有必要提醒您，如果您未按时到新岗位报到，很可能会被认定为严重违反规章制度。”
“到时候，可就不是您想不想走的问题了。”
“这就是你的手段？卑鄙！”韩慧胸口起伏，抬手指着郗娆，“我问你，你也是女人，你不会怀孕生孩子吗？你今天这么对我，难道就不怕将来这些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吗？”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郗娆笑容不变。
“而且我想您应该很清楚，如果不是您提出离职申请之后表现出了非常不职业的态度，让公司对您彻底失望了，今天这所有的一切，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
“当然，”见韩慧张口想要反驳，她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想和您沟通的是，上次我说帮您申请N+1的补偿金，到今天为止还有效。”
“如果我不接受呢？”韩慧盯着郗娆的脸，“你们还有什么手段？”
郗娆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动椅子看向窗外，“我建议您接受，以您的收入，N+1也比一分没有要好，不是吗？何况圈子只有这么大，万一真传了出去……”
“孩子生出来，尿布、奶粉什么的可都要花钱的，而且您早晚要重返职场，人有时候还是需要理智一点。”
韩慧没有说话。
身后的呼吸声从急促到逐渐安静。
“给我点时间想想吧。”说完这句话，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拉开，又轻轻关上了。
“麻烦把协商解除劳动合同所有表单准备好吧，明天可能会用。”郗娆拿起电话，对那边的HR经理说。
却没想到，原本已经出现动摇的韩慧接连请了两天病假，等再来上班以后，态度就明显强硬了起来。
“郗经理，”她懒懒地靠在郗娆办公室的沙发里，“或许我应该换个称呼，你们裁员顾问一般怎么叫？”
看来自己的职业身份暴露了。
郗娆神色不变，“你还是叫我郗经理好了，称呼不重要。”
“没错，”韩慧一拍手，“关键是你来公司是做什么的？我没想到会有人把裁员作为职业，还真是开眼界了。你毁了别人的生计，就不怕做恶梦吗？”
“不会，只是一份工作而已。”郗娆仍然很平静。
“那我告诉你，我已经见过你的前男友江先生了，也知道你在裁员方面手段很多，但是我不会去做什么电话客服，也不会接受你所谓的N+1补偿。”
韩慧说着，低下头去抚摸自己的小腹，“大不了兵来将挡，毕竟我现在这个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你说呢，郗经理？”
“这是您个人的选择，还是有人怂恿你这样做的？”
郗娆垂下眼，慢慢勾起唇角，“您不接受补偿金可以，不到新的岗位报到会有什么后果，我想我之前已经和您说清楚了吧？”
“不就是严重违反规章制度吗？想怎么对付我就来吧。做了这么多年公关，郗经理，你真觉得我就是个软柿子？”
说完这句话，韩慧冷笑了一声，起身走了。
之后的一星期，韩慧都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里，没有工作就每天上上网浇浇花。
不管大家用什么眼神看她，或是猜测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属于某位有家室的男人的，似乎都影响不了她养胎的心情。
郗娆也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
直到调令要求的报到日期到期，公司突然发布了一条处分决定：
因原公关部经理韩慧不服从公司调动安排，严重违反了公司规章制度，公司决定即日起单方面与其解除劳动合同，不再给予任何物质补偿。
同时，郗娆亲自来到韩慧办公室，把一份《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放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我不签字呢？”韩慧的态度依旧很强硬。
“没关系，我们可以邮寄送达，效果是一样的。您本月工资会在三天内结算给您，您的门禁卡也将在今天晚上六点后失效。”
说完这句话，郗娆转身出去，叫了保安过来帮韩慧收拾私人物品，并送她离开公司办公区。
韩慧倒也是个好演员。
她趁着保安到场前把办公室布置得像拆迁现场不说，更是给自己画了个红着眼圈梨花带雨的妆容，然后等保安进来了，就开始了自己声泪俱下的表演。
这就是后来热搜上引起不明真相偏偏又“一腔正义”的键盘侠们热情围观的那个视频。
“弱者”本来就会让人同情，对这些，郗娆其实早有准备，或者说，自从她选择从事这个行业，就做好了做坏人的准备。
人在江湖，谁还没有点身不由己呢？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江海炎的一句回复，把自己的父母推上了风口浪尖。这就是郗娆不能容忍的了。
第二天一早，郗娆直接开车到了城北父母开的那家宠物店。
宠物店还没开门，外面已经聚集了一些看起来像是网络主播的人。有人支起了拍摄设备，还有人拿出网上那张照片在周围打听起来。
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人认出来，而且父母也会被曝光，她必须马上解决。
不远处广场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八点四十分，留给郗娆的时间不多了。
她拿出手机拨出电话，“妈，我想吃你包的饺子，半个钟头到。”
然而，已经晚了。听筒里传来卖早餐的吆喝声，那边乐呵呵地回复，“一大早上吃什么饺子，我和你爸都快到店里了。”
“怎么这么早？”
“客户寄养的一只小泰迪昨天有点不舒服，我们不放心，想早点过去看看。”
真是会赶时间，郗娆深吸了一口气，果断推开车门朝着宠物店走过去。
宠物店门口，有人向她这边看过来。
“郗娆，”就在这时，旁边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程牧野的声音压得很低，近似耳语，“你就站在这里别动，交给我来解决。”
“可我爸妈已经过来了，我得去把他们拦住。”
“那你脸上遮一下，不要被人认出来。”
说完，男人从她面前大步走过去，手里竟然还牵着那只叫奥斯卡的哈士奇。
郗娆看着这一人一狗，半晌，从车里拿了帽子和太阳眼镜戴上，往父母上班的方向迎了过去。
“哎呦，来早了。”
程牧野站在宠物店门口，煞有介事地拍着玻璃门。
“先生，您认识这家宠物店的老板？”一个女主播率先发现了他，连忙过来搭话。
“认识啊，我家狗儿子一直在这里洗澡。”程牧野说着，拍了拍身边一脸茫然的家伙，“老板人实在，洗得特别好，是不是奥斯卡？”
狗子配合地嗷嗷了两声。
立刻有其他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关于宠物店老板家女儿的事情。
当然，所有人得到的回答都是，从来没见过夫妻俩有女儿，倒是有一个儿子经常过来帮忙给狗洗澡。
于是有人进一步提到网上那个视频，问程牧野有没有听说，或者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宠物店。
“哦，你们说的是把孕妇赶回家那个事情啊，”程牧野一拍手，“早说啊，我不光听说了，我还有内幕消息呢。”
这话一出，好几个话筒瞬间递了过来。
程牧野理了理白色亚麻衬衫的袖口，慢条斯理地把韩慧从闹离职到出尔反尔，再到接替她的公关部经理被她排挤打压，最后她狮子大开口要三十几万补偿金的前前后后像讲故事一样讲了一遍。
这段话不说能反转剧情，但至少能转移一部分围观群众对郗娆父母的注意力。
至于其他问题，只要赢得了时间，他们都可以逐一去解决。
然而，郗娆那边却出了状况。
一个男人挡在了她面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好久不见，娆娆。”
“你信不信，现在只要我喊一嗓子，那边的人马上就会过来，然后用不了十分钟，你这张脸就会出现在所有短视频平台上。”江海炎指着宠物店的方向说。
而他的身后，远远地，已经能隐约看见父母刚从另一条街转过来的身影。
郗娆感觉自己的额头已经渗出汗珠，却不得不命令自己冷静。现在自乱阵脚于事无补，只会把父母扯进这场网络暴力中。
“江海炎，我警告你，做事想清楚后果。”她微仰着头和他对视，“你这些小人行径我从来就没怕过。不过如果你还算是个男人，就不要打我父母的主意。”
“如果我就打了呢？”江海炎皮笑肉不笑。
那边的两人已经越来越近了，郗娆额头上的汗也更多。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上前一步，果断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江海炎的手腕向后拧，另一只胳膊肘抵住他的后心。
“啊！”江海炎痛呼出声，“你放开，郗娆你给我放开！”
“要么马上走，要么今天就让那些人也拍一拍你这个猥亵前女友的色狼，到时候你说你没有，谁相信？”
郗娆说着，手上又用了点力气。
没有人知道，自从做了这一行，散打和长跑已经是她的必修课。多少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她都是这样打发的时间。
“我走，我走！”江海炎低吼。
话音一落，郗娆用力推开了他。
江海炎回头，“看在你爸妈当年对我不错的份上，这次我就放过你。但是郗娆，你自己是干什么的你很清楚，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下次再说下次吧，鬼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郗娆拍了拍手，迈步从他身边走过，迎上了正在买早餐的老夫妻，缠着他们回家包饺子。
临走前，郗娆再次回头看向被众人围在中的程牧野。
男人正笑着拍奥斯卡的头，隐约听见他说，“我说儿子，就这位韩慧女士的演技，你说你是不是欠了人家一个小金人？”
奥斯卡傻笑，围观的人大笑，就连郗娆，也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
程牧野，其实奥斯卡也欠了你一个小金人吧？
尽管郗娆仍然是大多数人指责的对象，但他们的视线好歹不再集中在宠物店了。
剩下的事，就是把问题彻底解决了，既不能给公司的名誉带来影响，也不能让其他员工产生兔死狐悲的感觉。
郗娆必须再往前走一步，不管她是否愿意这样做。
所以，一周后，在韩慧家附近的星巴克，郗娆再一次见到了韩慧。
“别以为找个男人来黑我，我就会怕你了。告诉你郗娆，咱们这件事没完！”一见面，她就先声夺人。
郗娆抬手示意她坐下，然后环顾左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了。”
韩慧脸色一变。
“他是公职人员，有家庭，所以你才竭力隐藏是吗？”
郗娆垂下眼，抚了抚自己的西装外套下摆，“可以理解，毕竟这件事暴露了对他的影响很大，而且小三的名声也不太好听。”
“你胡说什么？”韩慧压低了声音，脸色更难看。
“我有没有胡说，你比谁都清楚。既然你敢用公司的闪送月结账号给他送东西，就不能怪我去查。”
气氛一时凝固，郗娆的视线里，是韩慧紧紧握住的拳头。
“你究竟想怎么样？”隔了好几分钟，她压低了声音问。
郗娆把两页纸推到韩慧面前，“我给你争取了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金，只要你把这份协议签了，然后对媒体说我们双方已经达成一致，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你也知道，因为你的违纪行为，我们现在单方面解除合同本身也是合法的。但好歹你在公司这么多年，买卖不成仁义在，这笔钱，就算是公司对你的人文关怀了。”
“人文关怀？”韩慧重复着这句话，嗤笑了一声，“不过是收买人心，显得公司宽容大度，而我是个小人。郗经理，我说得对吗？”
其实这话问得就多余了，有时候人可以看破，没必要说破。
“这件事快点解决，其实对你也有好处，”郗娆说着微微弯腰，贴近了韩慧耳边，“那个人的事，既然我能查到，别人未必就发现不了。如果网友把他人肉出来，可不会像我这样好心地来提醒你。”
韩慧的肩膀猛地一抖，瞪大了眼睛盯着郗娆。
郗娆淡淡地和她对视。
最后韩慧说，“给我一支笔。”
白纸黑字签完，第二天网上就出了关于“怀孕女员工被强制裁员”的后续报导。
结果让期望撕逼大战的围观群众失望了，韩慧展示了自己的《协商解除劳动合同协议》，双方握手言和。
上好的法国红酒，回味带着半分微甜，郗娆靠着窗边小口抿着。
手机“叮”地一声，程牧野发来消息，“客户那边很满意，谢谢你，钱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你记得查收一下。”
“这次我很抱歉，明晚能不能请你吃个饭，算是赔罪。”郗娆还没回复，第二条紧接着跳了出来。
郗娆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敲了一个“好”字过去。
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突然响起，却是她妈李芬。
“娆娆，”那边声音焦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在干什么裁员的工作？”
郗娆转动杯子的手一顿，隔了几秒钟才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嗯”。
“哎呀，你这孩子，”李芬开始跺脚，“那些年我和你爸下岗，到哪找工作人家都不要，你又要交学费，咱家多难你忘了？你咋还能干这种工作呢？”
“时代不同了，你别管孩子，她有数。”旁边她爸插了一句进来。
她妈急了，“有数？她有数什么？她有数就好好地做她的人事了。你想想，谁没有一家老小要吃饭。砸人饭碗，这不是造孽吗？”
“要不是我，这次那个韩慧一分钱也拿不到。”郗娆似笑非笑，“再说了，妈，现在是公司要裁掉她，不是我要裁掉她。人家想让她走，就算没有我，她就能保住这份工作？”
“何况，她留下来了，另外一个人就要走，这对人家公平吗？事情是她惹的，她来负这个责任，这有什么问题？”
李芬被她这样一问，倒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是叹气，反复让她找个别的工作。
郗娆耐着性子等她说完，才低声说，“行了，我还有事，挂了。”
只是原本刚刚搞定了一个案子的那点愉悦，到底烟消云散了。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万家灯火上，很久，发出了一条消息，“你觉不觉得，做我这行挺缺德的？”
那边很快回复，“工作就是工作，合理合法，市场需要，与道德无关，你别想太多了。”
“嗯。”
“那明天见。”微信里跳出一个笑脸。
郗娆退出聊天界面，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他说得对，只是一份工作，有人需要，她就有价值，如此而已。
手机邮箱跳出一封新的邮件，下一个案子，已经在等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