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终于被逼身死,三娃又不幸惨遭大疤子杀害,而付亮被国民党军队抓走,毫完消息;女儿早死,她几乎忘了,可这一连串打击,使得付嫂,又想起从前,翻肠刮肚,为什么她就这样倒霉呢?这都是源于邱家的欺诈。几天来,水米没粘过牙,她发誓再不进邱宽家的门。三天了,付聋子和三娃死了三天了,而气温在逐天升高,夏季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得快;好歹乡亲们凑了几块门板,余老伯又把在外乡做木工活的龙玉亭叫了回来,连夜做了一个长方形大木匣,总算把父子两个一齐装进去了。可是,又没地方埋。周武老人含着泪,分别跑了几家付嫂帮过活的财主,他们都直摇头,不愿出地埋这把穷骨头,一来怕伤了他们的风水,败了他们的家财;二来惧怕邱宽的权势,特别是诡计多端的陈卓得条看家狗,总出馊主意加害于她。付嫂很是着急,可巧,今天一大早,狐狸精邱黄氏的管事陈卓得送米来了,看到此种情形,便满脸奸笑地又玩开了把戏。“你家太穷,丈夫又死了,没地方埋。我家老太太,你是知道的现在吃素、信神了,慈悲为怀,你找她,过去的恩恩想怨怨一了百了,她比菩萨的心肠还好,善解人意,最救人急难了;她也曾经爱你男人的,你去求她要一块死人地,准成!”陈卓得怂恿说。“我?不去。”付嫂说。“你不信,大前天,我家老太太一看你有难事,马上答应施舍给你三升米;我这不给你送米了吗?”陈卓得又说。“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付嫂不动声色地说。“你,你别胡说。”陈卓得慌乱地将米口袋往桌上一放,发霉的米粉和米虫,像筛糠一般纷纷落下,他急忙用背挡住付嫂的视线。然后,依旧装出一付热心的样子,说,“你不去,我去给你说说;我家老太太的心就是好,听说你可憐了,她一定会让出一块薄地给你的。”陈卓得说完,也不管付嫂同意不同意,便去了。不久,他又转来了,高兴地对付嫂喊道:“嗨,你的运气真好!你的后人真有造化!老太太答应把你家的死人埋在官印堂……”“官印堂?”付嫂吃惊地看着陈卓得。“你说该高兴不高兴?”陈卓得卖弄地说道。“呸!呸!”付嫂气愤地吐道,“你死了人,看你还真高兴吗?”“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咳,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付嫂,你看着办吧。”陈卓得吞吞吐吐地说着便溜走了。付嫂一想,那块有十来亩大的“官印堂”,以前本是一块公地,大都埋着穷人的尸骨;一堆堆新旧坟包,像馒头式的散布在荒山野草丛中,四川人把它称之为‘棺山’。大前年,狐狸精邱黄氏的麻子男人死了,阴阳先生就说官印堂是一块好地;背后是狮子山,它好似正在狮子的嘴里,若有人把坟撞准了,后人要当大官。于是,她叫当乡长的儿子,就把这块地买下了;接连挖了好几处地方,扒了十多座坟都不合适,最后说是在地的正中央,挖到了龙脉,硬把别人的坟扒了,把麻子男人塞了进去。从此,再不准别人家,在这块地里埋死人。如此经陈卓得一说,付嫂马上决定将她的丈夫和三娃埋在“官印堂”;因为,那块地本来就不是狐狸精邱黄氏的。可是当余老伯、龙玉亭、周武老人、周勇兄弟和一大群乡亲,同着付嫂以及她剩下的两个孩子,拌着棺材来到“官印堂”后,刚埋掉死人,太阳才露红脸;突然从坟包后面,钻出十几名乡保安队员和国民党士兵,抓了周勇的壮丁……等到付嫂扶着周武老人,撵到乡公所一看,人已经投入了壮丁营。“爸爸!”周勇在牢房里惊吓地喊道。“妈的屁!你喊?老子揍死你!”大个子看守乡丁恶狠狠地骂道。
“周勇,我儿哪!”周武老人凄惨地喊道。“他三叔!”付嫂流出了痛苦的眼泪。“滚开!”大个子看守乡丁驱赶道。周武老人心都碎了,他立刻找到伍癞子要人。“伍保长,我家勇子还小哇!”周武恳求道。“国民政府急着要人,有枪高就该当兵。”伍癞子爱理不理地说道。“我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周武无可奈何地说,“求求国民政府……”“求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你敢违抗蒋总裁的命令?当兵打仗是国民的天职……”伍癞子胡乱地说,同时烦乱地用手抓着那发痒的脑壳;肮脏发臭的无数癞皮,从斑马头上,像蚊虫似的飞向四方,一旁跟随的几个乡丁,忙用衣袖捂住鼻子,生怕把它们吸进了肚子里。“求伍保长高抬贵手,念在我们师徒份上……”周武低三下四求人了。“呸!你开除了我,现在来拉关系,迟了。老东西,少废话!”伍癞子冒火地搔着发痒的癞头,越搔越痒,越痒他就越搔的凶。“你家不是还有两个女娃儿呀!不是人是什么,师妹长的可不赖啊。”“伍保长,你知道我那两个闺女都嫁人啦。”周武老人说。“四娃他两个姑姑都离得很远呀!”付嫂补充说。“有远的,也有近的呀,那还有什么说的?”伍癞子那支抓满脓血的手停在头上,指甲尖削苍白,他调笑说出一些硬梆梆的话来,两支贼溜的假寐眼,像死人一般盯住付嫂愣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嘛嘛。“伍保长,你、你要干什么?”付嫂觉得伍癞子又要使坏水,吃了一惊,“你别尽干缺德事。”他斜眼看着面前的付嫂,半老徐娘,姿色犹存。神秘地一笑,突然说道:“老周头,付嫂不是还在你的身边吗?况且我还是单身,她如果依了我……”
“呸!”付嫂吐了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你们没把她一家人害死完吗?”周武胡须抖战地道。“这,这是什么话?”伍癞子吃了一惊,“我我这里在做好事,可怜师妹母子哇……”“伍保长,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啊!现在又趁人之危,又来危害我。你、你太坏了。”付嫂哭诉道。“现在还要加害你以前的师傅,把他唯一的儿子抢走,你的良心真的被狗吃了?”“这,这不关我的事。”伍癞子有些着忙了,“是邱乡长啊,陈管家啊,是他们干的……”“我找你要人,”周武气愤地说道。你是保长,要保佰姓安全。“拿来!”伍癞子脑壳一歪,恶狠狠的伸出手来说道,“拿来!”
“拿什么?”
“钱!”
原来,三天前的晚上,付嫂被关进四合院的长工屋不久,国民党矮胖子团长黄彪,随后也到了邱宽家。黄彪一行国民党军队,在邱以得引路下,来到无名山庄,让进宽大漂亮的客厅里,四寡妇托着两个大奶子便贴了上去;喜得黄彪手舞足蹈,急忙伸出胖手一把楼住四寡妇的细腰,眉开眼笑地缩紧鼻子,闻那卷里散发出来的油香味;另一支手在女人细腻的屁股上一拧,四寡妇便人仰马翻似的‘咯咯’大笑,黄彪立刻扑在她的身上浪声淫笑了起来。邱宽借故走开了。黄彪神魂颠倒,把四寡妇搂得紧了又紧。同时又高兴地和旧情人、如今的乡长老太太黄白玉拉起家常话来。尽管黄白玉有些吃醋,可年龄不饶人,怎能与四媳妇相比?说起来,四寡妇也是一个穷孩子、佃户之女。邱家四少爷看上了这个美少女,立马追进她家草房里奸污了,然后强行带回家成亲。在结婚那天,大办酒席,邱家四少爷高兴之际,吃酒如灌水,喝得铭酊大醉,人事不醒。。。当晚就死了,于是美少妇便成了四寡妇,第二天晚上变成了邱宽的情妇。。。从此,邱宽就把她驯服成女奴,乡长台面上解决不了的事,就由四寡妇出面施展美人计。。。邱黄氏当然熟知,四寡妇是她家的交际花,跟她当年一样,用笑脸和肉体去征服强者。现在这个家超过了黄家,也超过了邱麻子时代的邱家,是她黄白玉的功劳。如今有了四寡妇,邱家将在政界、商界更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四寡妇的赤裸行为,她是睁只眼闭只眼。再说黄彪当着她的面,乱搞女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请客,她黄白玉人老珠黄,好汉不说当年勇,怎好再去插上一只脚?“……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中国是战胜国之一,形势有利;不过,蒋委员长说,抗战的胜利,又给带来了新问题。日本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共产党…..”黄彪滔滔不绝地给邱黄氏一家讲着国内外大事。要不是日寇作乱。。。要不是共产党兴起。。。”共产党?邱家人惊住了。“对,共产党。你们不知道,共产党要推翻我们国民政府。现在国内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共产党由小到大、由弱到强,成了气候,不好对付。”黄彪继续说,“共产党是国民政府的心腹大患。要保护我们的党国利益,必须全力对付共产党;后来嘛,蒋总裁设了一个借刀杀人之计,要利用日本人的手,来消灭共产党,可惜,日本人战败了,而共产党却愈战愈强。现在我们要去收复失地,接受日本人的投降,也受到了共产党的阻碍。需要对付几百万正规的八路军和新四军——他们现在改成解放军了,他们也要去抢占地盘,接受日本人投降。因此,我们还要争时间,抢在前面。同时要对付各省广大地区的共产党暴乱。我们的战线太长了,国民政府的兵力不足哇!蒋总裁命令,要在四川这个国民党的大后方大量抽丁。我这支部队亦需补充和扩大,所以要在流沙镇抓一批壮丁,烦望邱乡长助一臂之力。”“我一定要为党国效力。”邱宽酸溜溜地说道;然而他马上压低声音,接着说,“不过,我有一件事,要请黄团长帮忙。”“什么事?”“我开有一个邱氏大盐灶房……”盐巴虽然是国管,乱世时期,都不愿意多事,任其走私。黄彪对于走私盐巴是老行家了,因为烧盐开井是四川的一个特点,特别是流沙镇的锅巴盐相当优质;销售很远,能卖大价钱;加之在国民党部队里,长官们做生意赚钱是普遍的事,大家都仿模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盐生意,有钱赚。因此,邱宽的话还没说完,黄彪便明白了,立刻接过了话题。“我和你的母亲交情至深,不说我也知道,你的盐巴,我黄某包了。”邱宽真是喜出望外,马上一脸堆笑地接连递烟倒茶。“黄团长要的壮丁数,三天之内办齐。”邱宽打包票地说。“好!”黄彪说。“一言为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一言为定,你的事也是我的事。”邱宽鹦鹉学舌的重复道。“哈哈……”于是,第二天,早饭后,邱宽便陪着黄彪到了流沙镇乡公所,召集他的保甲长们密谋开会;策化抓丁之事。邱宽坐在烟雾缭绕的会议桌首席,他背后的粉墙上,掛着蒋介石的光头画像。
在长方形的会议桌的三面,坐满了保甲长。伍癞子紧坐在邱宽旁边的侧位上,歪过头去看那墙上的蒋光头,同时举起双手不停地抓搔自己斑马式的癞脑壳。淡黄色的癞皮,像下黄沙似的飞扬在空中,邱宽厌恶地用手臂驱打着污秽的空气;然而,那癞皮和烟雾的混合物,像被手吸引住似的,跟随手的移动而画出一个个的圆圈,不愿离开。于是,邱宽恼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把玻窗打开,随之一股冷风袭来,便把混撮的空气驱走了一半;而那癞脑壳却吃了一惊,一张嘴,吸进了一大块癞皮,接着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然后又是一个;接连不断。“啊哧!啊哧!……”“怎么啦?伍保长。”“没什么?没什么;一点点感冒。”“哈哈!伍兄,当心吹了沙灯哇。”“去你妈的!”“你凭什么骂人?伍癞子。”“你又凭什么骂人?吴秃子。”“哈哈,两个都是光脑壳。——沙灯两盏……”“哈哈……”会议室里,顿时爆发出开心的大笑,这笑的声浪却使站在窗前的邱宽的眉头越锁越紧。他知道,眼前这群食客,只不过是他邱宽手下的一批木偶而己。要求他们完成如此紧急且艰苦而重要的任务,还需费一番口舌。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挥手制止道,趁势又坐进皮椅中,说:“……抽壮丁,这次任务更重更急。……”“又抽壮丁啦?”“怎么抽?”“三丁抽一,五丁抽二……”
“都抽过啦,才抽几年,能生的赢吗?”“废话三丁抽一不是还有二吗?五丁抽二不是还有三吗?”“那是女娃也一起算在内的,现在剩下……”“好了,好了;别说啦。现在就接着开会。都听邱乡长的。”伍癞子说。“不,大家说。”邱宽起身仍旧将破窗关好,然后转身缓步回到他的坐椅上,等待各位发言。可是,保甲长们都不再说话了,看着这位大家看惯了的乡长,有着与平常不一般的表情,心想:还有什么大事情要交给自己办了?他们不愿意讲这抓壮丁的事,虽然不说,大家都明白,抗战胜利了还会要那么多的兵?他们又希望是,因为可以趁此机会抓钱!不过,他们清楚,这抓壮丁确是一种伤天害理的苦差使,每一次抓壮丁,都使得乡村鸡犬不宁……。“各位先生!”邱宽又开始了讲话。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在坐的人,然后掏出烟盒,抽了一支刁在嘴角上,一旁的伍癞子连忙捡起桌上的火柴划燃,双手捧着火递了上去。邱宽把烟吸燃,随之便吐了一口浓浓的烟柱。接着,邱宽便把黄彪的话添油加醋地又说给他的这批木偶们听,最后,邱宽命令道:“各保壮丁数,限三日内如数交齐……”保甲长们听了,这次听明白了,真的,又要抓壮丁了,便有些犹豫,立刻大哗起来。“现在剩下的差不多都是女人了……”“有钱人家,准愿去当兵?“穷人家都抽了几次了,哪还有人?”“难道男人都死光啦!”邱宽发火了。“人是有,就是不老就小……”“凑不够人数,你们去!”邱宽恼怒地说。“这?”
“这时间太短。”“就是嘛。”“才三天时间,就是三十天也完不成!”在保甲长们的轰闹声中,伍癞子趁此机会,放手抓搔那发痒的癞脑壳,癞皮筛糠似的纷纷落下,再也没有人注意他了。他也怨气十足地嘟嘟隆隆地嚷道:“唉,我那个保,富人嘛,富又富得很;穷人嘛,穷人又穷得不得了;那有壮丁可抽啊……”邱宽立刻白了伍癞子一眼。伍癞子自知失言,忙把话停住,一拍脑袋,转了话头,大声说话,以视听众。“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拥护党国的,现在,国军黄团长坐等这批壮了,我伍某一定如数抽齐,决不迟延。”伍癞子讨好地说。“我欢迎伍保长这种态度,为了党国利益,我们必须把这次壮丁抽好。”邱宽笑着说。这时邱宽想,是时候了,要唱好目前这场戏,必须使这批木偶动作,当然就要给他们糖吃,于是,他一咬牙,忍痛拨出了一笔不大的款子,来补贴木偶们,鼓鼓士气。因为邱宽早己打算好,用这小小的诱饵可以获得巨大的利润,于是,他接着说道,“为了按期完成抽丁任务,我拨出一笔壮丁款,按一个壮丁三块大洋算……”邱宽的话还没有说完,保甲长又吵起来了。“啊,三块大洋!这可真新鲜啦!”“好是好,但也太,太便利了……”“谁愿得那三块大洋?就是十块大洋也难买一条命呐!”“现在情况不同了呀,是在买壮丁……”“废话!”邱宽恼怒地吼道,“尽是废话!你们在为谁办事?是谁养活了你们?是党国!”“乡长,别发火;现在的丁实在不好抽了哇。”吴秃子壮着胆子说道。“一群废物!”邱宽楞了吴秃子一眼,没有立刻说话。对于这批蠢货,没有理解他的意图,又可笑又可恨他往荷包上一拍,生气地坐下了。伍癞子看出来其中的奥秘,忙凑上前去,用双手在空中划了两个倒园圈,说道:“是不是这个?”“嗯,对!”邱宽两眼一眨,立刻高兴地从鼻眼里哼出了声。他“嗖”地一下又站起来,随即从桌案上拿起香烟盒,抽出两支刀牌香烟,扔了一支给伍癞子,自己刁了一支在嘴上。伍癞子连忙划燃火柴递上去,先给邱宽吸燃,然后他将余火匆忙地点燃了他手中的香烟。伍癞子大口大口地允吸着、品尝着这烟的滋味,神气活现地吐着缭绕的烟雾。透过烟的屏障,伍癞子看见邱宽在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注意地环视他的这批木偶,生怕他们不明白,响亮地敲了一下桌子,然后将右手高高举起,伸出三指,往肘下长袍的怀里插去。“三块大洋归我们?”‘木偶’似的保甲长们终于脑袋开窍,明白了乡长的‘良苦’用心……“啊……好!好!一个三块,十个就是三十块。”“二十个壮丁,就可以拿到六十块,好家伙!”“保证完成任务!”邱宽看着他的本偶终于被使转了,颇为得意,钱能使鬼推磨,这是真的!钱才是灵丹妙药哇!虽然他们和他想的都是一样,但各为其事呀。邱宽想到下一步的问题又来了,时间只有三天,他又紧紧地瞅住伍癞子不放。……伍癞子,从小死了爹妈,是在赌场上混大的;他小名叫伍元,因生有头癣,大家习惯叫他伍癞子。此人长的矮小、面黑;一对假寐眼,搭在短鼻梁的两旁。他人虽丑,却也精灵,一会跟周武学武,一会跟郭老夫子学文,他肚里有“墨”水,却是黑心肠,他什么坏主意也都想得出,又专会拍马屁,有奶就是娘。因此,邱宽把他看中了,当了流沙镇的贴身保长。此刻,伍癞子的两眼也紧紧地盯着邱宽;两对神秘莫测的目光,对到了一起,不断地翻滚。从伍癞子多年的社会嗅觉,以及与邱氏五霸的接触,在添屁股和混饭吃的过程中,深知国民党的政策,是掛羊头卖狗肉。而地方上呢?县管不如现管!邱宽这人表面慈善,心里狠毒。伍癞子熟悉他的每一个手势和动作,这乡里是他说了算,于是,伍癞子急站起来,摇头晃脑,表示意见。“时间只有三天,那……只有———”伍癞子不动声色地做着动作,“这样……”随着伍癞子声音的拉长,他将右手收到胸前,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向前推去……邱宽阴险地把头一点,众人便脱口而出;心脏不禁“咚、咚”乱跳。“抓!”会议一结束,便开始了抓壮丁。由于四川广大乡村,农人居住分散,但为了便于统治,国民党政府规定了保甲制度,以各场镇为乡,管辖着周围一、二十里的地盘内的乡村。乡村里,凡是在一条沟或一个湾居住的相邻人家,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乡有乡长,保有保长,甲有甲长。这乡、保、甲长,均为地方上有钱人家的差事,他们不是沾亲带故,也是地头蛇;他们在乡间,可以任意胡作非为,敲诈勒索,鱼肉人民,大发其财。这阵,他们又昧着良心,把抓壮丁,当成抓钱的好机会。一开始,保长带着甲长,领着乡丁,挨家挨户查丁,同时摊派壮丁款。当人们把钱交后,他们就凶相毕露地抓壮丁了。他们不分时间和地方,见人就抓,出了钱的人家也不能幸免。于是,不断地有人被绑走,送进乡公所;许多人家被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情景,使得穷人们有多伤心那,为了逃避当壮丁,有的人家的子弟就狠心忍痛宰掉食指,或弄瞎眼睛,甚至砍断脚弯筋,以致弄成终身残废,以此来躲避全家遭难!一时间,乡村中到处是凄惨的哭声、哀告声和愤怒的咒骂声,以及保甲长们的皮鞭声和威吓的枪声……虽然是胜利之年,家家户户却是冷冷清清,没有欢乐,只有悲哀和眼泪。当然,这灾难很快地也落到了周武老人的头上了……付嫂抬起头来,右手紧握捣衣棒,冷嗖嗖的北风呼啦啦地吹个不停,细豆般的雨滴斜打在她那憔悴而激愤的脸上。“下吧,狼狠地下吧!雷雨快来吧——劈死他们!”一低头,付嫂的目光触着了身旁的血液,她又弯下腰去,继续洗衣。她的两个孩子已经躲进桥洞里避雨,而先前来的两个洗衣妇慌忙起身走了。雨下的并不算大,稀稀拉拉的,可是它并不停止;一会,付嫂的发髻便流水了。四娃的桥洞里喊道:“妈妈,你身上被打湿了,躲会儿雨再洗吧。”“四娃,你好好儿和二哥玩,听话,我、我马上来。”付嫂虽然这样说着话,可是,她仍然漫无边际的一边思想、一边手不停的洗着一大堆衣服,好像在短时间里,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样子;因为被刺痛的心太悲伤了。一连串的不幸遭遇,使她对这黑暗的世界非常憎恶,非常痛恨;她希望天劈雷打,希望刮十二级的暴风雨。因为,她的信念是,只有暴风雨,才能将这污撮的世界洗刷干净,就像这龙河水,洗血样的东西一样……刚才,付嫂同着周武老人,从乡公所里被赶出来后,周武老人就气病了,他本想拼命,怎赖人老了,有武也无用。而伍癞子他们有枪!他们是不讲理的,何况穷人就根本没有地方讲理呀!周家现在就剩老俩口了,生活困难哪!周武老人决定当饭馆,去赎周勇的壮丁,付嫂拿出了那块珍藏了几十年的银元才凑够数。钱交上去了,可怜勇子的人影都没有见着,双老伤心,她亦心里非常难过。现在她想,自己又带着两个小孩,还能住在老人的家中吗?但又能到哪儿去呢?她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看时,两个孩子正用四支只黑黑的水晶般的大眼睛,望着她。她一阵心酸……突然,桥面上的石板被踏得‘咚咚’直响,桥洞里的两个孩子,吓了一跳。“二哥,你听这是什么响声?”四娃问。“啊!这声音多沉啦。”二娃说。两兄弟把头一齐伸出桥洞,立刻,雨水使他俩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在细雨茫茫中,他俩看见桥面上正走着没完没了的一串人,这串人被用一根大棕绳,拴在一起。有的人还被打伤了,紫黑色的血迹横掛满面,有的跛着脚,无力地在风雨中艰难地行进。他们的衣服都破烂不堪。“一个、两个……”二娃从他看见的人开始,用嘴数着数。“尽是男的。”四娃讲,“嘿,还有拿枪穿黑狗皮的乡保安队……啊,二哥,还有穿衣服的国民党兵……”“...…八十九,九十……”二娃继续数着数。“妈妈,他们是干什么的?”四娃回过头来问。“壮丁。”付嫂已经从水里的破碎倒影里,看到了这串人。“什么叫壮丁?”四娃又问。“.……啊?三舅……”突然二娃停止了数数,惊叫道。“妈妈,三舅在里面,他也是壮丁吗?”四娃也看见了问。“啊!这么快就要开走了?”付嫂抬起惊恐的眼睛,向走来桥面的人群立起了麻木的双腿,不顾石板滑,一口气攀上了桥面;在她的身后‘啪’的一声响,捣衣棒滚进了龙河里,贬起了不平静的波涛。“
老三,你不能走哇!”
“妈的屁!臭娘们,滚开!”
随着叫骂声的出现,一把锋利的刺刀,立刻戳到了付嫂的鼻子尖上。“大姐……”‘啪啪’!周勇刚张嘴,就被拿枪的人扇了两耳光,“快走!再说话就打死你!”周勇眼泪汪汪地望着刺刀对面的付嫂,一双脚像有千斤重,半天迈不出一步。那寒光闪闪地刺刀隔在他们中间,就像一座无形的冰山,同时使他们怒不可竭!周勇把身一挺收住了泪水,放出信赖的目光,向付嫂点了一下头,便怀着满腔怒火,默默地向前走去。突然,一股冷风迎面扑来,站在风雨中愤怒己极的付嫂浑身一战,打了一个喷嚏,刹时,头脑清醒过来。她将牙一咬,双手很快地从身上解下湿透的大围裙,对准押送士兵的刺刀猛力掷去,一下子便把那个端枪的士兵连人带刺刀裹住了。付嫂立刻大喊道:“周勇,快跑!”周勇从小跟着父亲学过几手拳脚,有一定的臂力;听付嫂的喊声,立刻扭过头来,看见身旁被裹住的士兵,心里便明白了,他马上用力一挣,将手上的绳索扭断,拔腿就往龙河下游跑走了。其他的壮丁,也便盲乱地行动起来,好大一阵,才把大棕绳挣断,可是,此时士兵的枪响了,大疤子手提马鞭跑了上来,对即将逃跑的壮丁雨点般地抽打起来,并抽出手枪开枪打死一个快要咽气的壮丁病号,以此进行镇压。紧接着,一队凶神恶煞的国民党士兵跑了过来,重新将壮丁的绳索栓好。大疤子则领着几个勤务兵向周勇逃跑的方向追去……周勇愈跑愈快,再跑一会儿,他就可以全部隐没在绿树丛里了;但他只不时地向后望,没有注意前方。在跑到龙河的转变处时,从大树后像狼一般地悄悄伸出一支短腿,把他绊倒在河梗上,立刻有两个人按了上去。周勇侧身一看,是伍癞子和他的两个乡丁!原来,他们正在田中寻找壮丁,听见枪声,一起收索过来,发现周勇朝这边逃跑而来,他们便隐蔽在树后等待。周勇在地上眼都气红了,他爬在地上不动声色,蓄积力量;突然飞脚将两个乡丁踢倒在河堤下,伍癞子吃了一惊,慌忙扑了上去,两个人扭做一团,周勇被压在下面;他一发狠,腾出右手照伍癞子的癞头砸去,痛得伍癞子大叫一声,倒在一旁。正当周勇从地上爬起来时,从身后射来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腿,又摔倒在河堤上。大疤子恶唬唬地提着冒烟的手枪,赶到周勇面前。“妈的屁,还跑,老子就枪毙你!”大疤子凶神恶煞般骂道,“你知道吗,老子枪杀逃兵无数!”伍癞子在地上讨好地说道:“马连长,真英雄。把他捆牢实些,这小子是学过打的;哎哟,他这一拳,差点要了我的命罗!”大疤子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伍癞子那熊像,命令他的士兵道:“押回去!”付嫂在桥头,眼睁睁地看着国民党士兵,把鲜血直流的周勇五花大绑、又上了脚链,拖回壮丁队伍,向北开走了。她没有办法救他,因为她没有枪;就是有枪,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呢?付嫂真是又急又气。她久久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望着北去的方向。不知几时,她的两个孩子也站在了她的身旁,一身被雨水淋透,跟她一样,也望着北去的方向。过了许久,壮丁队伍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付嫂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和泪,转过身来,将一双粗大的手,抚摩着两个孩子潮湿的头,眼里充满了泪和仇。“孩子,记住这血海深仇你们一定要混出一个人样来啊!”付嫂重新回到桥下,将衣服都装进背篼里,艰难地踩着石梯,把背篼背上桥来,准备仍旧回到孩子他周家公公家里。可是,当她一支脚刚踏上桥面时,脚一软便被摔倒了,半身悬在桥下,是已到桥面背筑里衣服的重量把她平稳住,直惊得两个孩子大声叫唤。“妈妈!妈妈!”两个孩子叫着跑过去,想帮助妈妈爬上桥面。可是,付嫂觉得头晕脑胀,身体瘫软无力,力不从心,无法主动配合。而两个孩子人小力弱,无法把她拉上桥面,急得两个孩子不住地哭喊:“妈妈”。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付嫂母子三人都弄了一身稀泥,桥面上的泥水顺着付嫂的身体流进了龙河里。这时,从镇口跑出一个人,朝着瘟猪桥奔来,在他后面响起了一排枪声。四娃马上看清了来人,便急促地喊着:“龙大叔!龙大叔!”那人一怔,当他认准了这两个孩子时,向身后看了一下,便跑了过夹,气紧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妈妈,她……”二娃说着指给那人看,“妈妈上不来了!”“啊!付嫂!有危险……”那人连忙上前,毫不迟疑地将付嫂拉上了桥面,马上吃惊地问道;“付嫂,你手好烫呀!是病了?”付嫂无力地睁开眼睛,他觉着比刚才舒服些了,发现救她的是一个熟人,而且肩上的衣服被撕破了,她非常感激地说:“啊,是玉亭师哥哇!谢谢你;你、你怎么回、回事啦!”
“以后再告诉你,你快回家吧。我……”龙玉亭担心地看着镇口说。‘砰’突然镇口又传来一声枪响。“这是干什么?”付嫂问。“他们要抓我的壮丁。”“啊!”付嫂一下站立了起来,愤怒使她增加了数倍的力量,正好望着从镇口追来的几个黑影,催促道:“师哥你快走!”“你……”“我、我不要紧,你、你快走,要不就来不及了。”于是,龙玉亭飞快跑走了。付嫂先前看着周勇被国民党残暴地抓走的情形,又急又气,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