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食人

“夭寿啊,有饿诡吃人!”

许大壮跑回村子后,声嘶力竭,如热锅蚂蚁,仓皇无措。

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一时将村子搅得鸡飞狗跳。

搬迁到村落四年多,许氏几百族人心里,始终都绷着一根弦,那便是诡怪灾祸。

在重峦宗地界,关于饿诡过境、为祸一方的记载,多如牛毛。

内容所载大同小异,不外乎生灵涂炭,人命如草芥。

轻则零星几人命丧黄泉,重则摧城破镇,流血漂橹,人间炼狱。

有上了岁数的佃民,听闻消息后面白如纸,不禁回忆起曾见过的惨状,失声呢喃:

“苍天保佑,不是诡潮过境,不然……”

许大壮家门外。

此刻人头攒动,都是闻讯而来。

众人嘈嘈切切,交头接耳。

没有修为在身的凡人,手中还提着柴刀,但也只能求个心安,并无抗争饿诡的底气。

屋里面,几个孩子被吓坏了,正被妇人拢着嚎啕大哭。

许三顺憨傻的脸上满是悲恸,正扶着他的父亲,感觉天塌在即。

因惊闻噩耗,丧子之痛使得老人一口气没顺过来,如今脸色紫青躺倒在地。

未几,围观人群裂开一道口子。

许思城带着几人,匆匆而来,穿过人群后沉声问:

“许大壮,到底怎么回事?”

许大壮已经是瘫坐在地,一口气跑那么远想来不轻松,心惊胆战:

“我…我弟弟守着田地,被饿诡吃了,还有很多流民,满地都是血肉碎末。”

在许思城的背后,跟着个白衣如玉的年轻人,板着脸厉声喝问:

“你可曾亲眼看到诡怪?”

年轻人正是许修弘,其修为在一年前,便已提升至炼气后期,在这绝灵的城外村落,可谓是难能可贵。

也是因此,被许思城视为族长接班之人,族中大事多有倚重,地位更不容忽视。

许大壮忙不迭摇头:“我赶着回来报信,不知饿诡动向。”

许思城沉吟少许,和许修弘对视一眼后,目光变得凌厉,出声喊:

“思安和修弘你们父子、还有修海和许长生你们俩,随我一起去查明究竟。”

许修海是个短须男子,便是家族迁来之初,祠堂族会时坐在许修远身边那人。

几人当中,除许修弘炼气后期,其他三人都是中期修为。

一行人没有拖沓,直往事发之地赶去。

路途上,许思城出言提醒:

“若遇饿诡不可冒进,当以保全自身为上,分给大家的符箓,不要节省。我等若有不测,村中许氏一族也将难保。”

几人纷纷点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仙城之外无有秩序管控,常常动荡不安。诡怪是首要威胁,其次还会有匪修劫掠。

至于掳掠的目标,往往是女人和孩子、年轻的壮丁,乃至窖藏的粮食。

匪修来历难以捉摸,行踪也飘忽不定。有些是买卖人苗的练气散修,有的是仙城筑基家族假扮。

一个村子之中,若缺乏足够修士力量守卫,尤其是炼气后期修士镇压,其下场就凄惨了。

只能任人鱼肉,难逃收编奴役的命运。

————

五人都有修为在身,速度不慢,很快便到了那灌木丛附近。

浓烈的血腥味还没消散,几人看到那血腥的场面后,皆是脸色难看。

许修弘指着一个方向,肃声道:“看那里,饿诡流窜的方向。”

目光汇聚,只见那个方向上的草木,依稀可见血迹斑点,还有明显的践踏痕迹,可知饿诡形体不小。

许思安面泛忧色,看了看许思城和儿子,终究没有说什么。

众人沿着痕迹,搜寻半个时辰,才在一处阴暗崖壁之下,发现饿诡的踪影。

观其躯干形状,有三丈长形似大蟒,足有成人腰身粗,其上布满黝黑鳞片,腹部还有巨大隆起。

和蟒蛇不同的是,它腹背长着八条蛛类长腿,腿上锐利倒钩寒光摄人。

这诡怪受了不轻伤势,在腰尾之处,有一道伤痕深可见骨,看着血肉淋漓。

其如今就蛰伏在角落,八腿微弓,口齿流涎,阴狠地盯着外来者。

“这便是饿诡么?长的诡异,真是有违常理。”

许修海咽了咽口水,说话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曾发觉的震颤。

在场几人,都是第一遭直面饿诡,除了好奇以外,更多的还有沉重,连呼吸都凝滞几分。

尤其顶着它那阴冷的目光,不禁寒毛直竖,握紧兵器才稍感心安。

许思城观察片刻后,有了推断,开口道:“看来这畜生受伤不轻,无法捕食才择人而噬。再观它瞳中血丝,还有整洁的鳞甲,其经历的厮杀应该不多,应是尚处异变阶段。”

许思安轻轻松了口气,点头附和:“这是万幸,若是失控期饿诡,实力堪比筑基,我等可招惹不起。”

在修行界,修士将诡怪做过粗略分类:异变期、失控期和通灵期。

异变期诡怪体魄强横,实力远超炼气修士,且在黑夜理智未失,具备趋利避害的本能,对凡俗百姓而言祸害最大。

失控期诡怪实力堪比筑基,夜晚来临便会陷入癫狂,受欲望控制双眼通红、互相吞噬。其一般藏身领地之中,不会屈居于绝灵荒野。

通灵期则至少渡过一次天劫,已具备超高的灵智,实力不弱于金丹修士。

许长生手持重剑,虽对嫡系这帮人多有不满,但事关家族存亡,大义不失,此刻翁声问道:“现在是什么章程,直接动手么?”

许思城略作思忖后,当机立断:

“先以符箓攻击它的伤处,看能否重创于它,再不济也能消耗它的实力。”

众人应是,持着符箓缓缓靠近,手中掐诀不停,蓄势待发。

饿诡却警惕异常,察觉到他们的动静后,猛地扎起腰身,疯狂摆动头颅,张开血口嘶吼不停,企图吓退这些外来者。

几人忍着心中惊惧,齐齐将手中符箓释放,向着饿诡尾部伤口击去。

流光汇聚,一阵轰然巨响,土石崩碎四溅。

饿诡被符箓击中,吃痛之下疯狂翻滚嘶鸣,扬起无数尘土。

待到尘埃落定,便见其躯干焦黑,长尾在伤口处应声断裂,八条蛛腿也被轰飞三条。

以其为中心的地面,被犁出一个十丈方圆的深坑。

符箓威力虽是不凡,但几人神色却急剧变化,许思城更是大声喊道:

“速退,拉开距离。”

仔细看去,饿诡虽皮肉绽开,凄惨无比,却没有坐以待毙,反而彻底激发狠厉凶性。

剩余几只长腿猛的发力,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朝着几人扑来,威势骇人。

其所过之处,沟壑纵横,树木摧折,卷起一阵腥风。

只是两息时间,饿诡便追至几人身后,继而张口前扑,咬向落在后面的许修海。

眼见躲避不及,许修海眼神惊恐,下意识回身挥剑一挑,直直刺向砸来的血口。

“嗤嗤…砰!”

长剑刺中饿诡下颚,却不能穿透鳞甲,仅是溅起一簇火星,发出刺耳声响。

万幸的是,短须男子受巨力影响,吐血倒飞了出去,只是手中铁剑已然崩碎,不能再用了。

饿诡一扑咬了个空,愈发狂躁,倒钩长腿愤怒横摆,目标正是许长生。

许长生心中一骇,运转灵力纵身一跃,才险之又险躲避过去。

然而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又有一只长腿转瞬劈来,速度极快。

他只能厉声一喝,双手举起重剑,横挡在前硬抗这一击。

“琅琅…”金铁交击的爆鸣传出。

许长生被蛛腿巨力锤击,瞬时跪倒在地,且这一击余势不减,直至其身躯插入地底方才停下。

放眼望去,这粗壮汉子已是七窍流血,挣扎无力了。

好在这两人的拖延,还是起到不少作用,成功为许思城争取时间。

在饿诡咬向许长生之际,一道土黄灵光飞来,它身下地面竟变成了泥沼,将其半个身子都淹没下去,且随着它的挣扎越陷越深。

不远处,许思城尚且保持着掐诀姿势,原是他施放灵符建功,且品阶应该不低。

此刻,他满脸肉疼望向泥沼,急切喊道:

“灵符持续时间不长,修弘跟我攻击这畜生双眼,你们俩快去救人。”

三人齐声应诺,迅速行动起来。

饿诡本就有伤在身,又被符箓重创耗去大半精力,如今正是强弩之末。

许修弘仗剑突刺,许思城持枪挥击,以饿诡长腿和躯干为支点,闪转腾挪,发起猛烈的攻势。

剩余两人找到间隙,将重伤的许长生带出战场,随后只在场外旁观局势,再不敢贸然掺和进去。

战场中央,饿诡大半个身子被埋地下,仅有几根长腿灵活动弹,一次次扎向两只渺小苍蝇。

一时间,嘶鸣呼喝声、金铁交击声不断。

又是鏖战了一刻钟,许思城两人终于找到机会,在灵符功效结束之前,将饿诡的竖瞳捣烂。

“嘶嘶…轰隆…”

饿诡鳞甲虽坚硬,不惧利器之锋锐,但终究被泥沼所限,失了灵动。

如今又两眼抓瞎,对众人再难构成威胁,经过轮番消耗之后,终于不支被众人合力击杀。

许修海伤势不重,此时看着倒地不起的饿诡,惋惜道:

“这饿诡害人不浅,浑身上下却毫无价值,我辈修士猎杀这玩意儿,当真吃力不讨好。”

许思安听后摇了摇头,宽慰道:“知足罢,这畜生皮糙肉厚,实力远超炼气修士,所幸村中没有太大伤亡,乃不幸中的万幸了。”

许修弘脸色苍白,方才一战灵力消耗不低,服下聚灵丹后正默默调息。

许思城修为更浑厚,倒是没有那么不堪。察看一番昏迷不醒的许长生,确定性命无忧后,才疲惫道:

“好了,我等还须将这祸患烧掉,不然被野兽吞吃了,又将是一场灾祸。”

许修海点点头深以为然,许多荒野之外的生灵,便是因为吃下饿诡血肉,发生变异堕落成饿诡。

眼前这头庞然大物,遗留的血肉如果不能妥当销毁,遭殃的还是许家村族人。

————

烈日炎炎。

巨树成荫,蝉声如织。

树荫下,两人在纳凉。

许安澜双手托着腮帮,愁眉苦脸。

许长生脸色苍白,靠着树根斜躺在地,见小童这副模样,微微颔首,心中暗忖:

‘倒也父慈子孝,我家安澜长大了,懂得心疼人哩。’

当日围杀饿诡一战,这粗壮汉子受伤不轻,其中右腿更被巨力折断,是以仍绑着木板行动不便。

许长生拍了拍小童的肩膀,嗓音柔和安慰道:

“安澜你且放宽心,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些许小伤罢了。”

许安澜突然神采奕奕,一个蹦跳起身,兴奋嚷道:

“当真?我正愁自个不能下河摸鱼,你这小伤既然不打紧,便陪着我下水罢,这鬼天气还能洗个冷水澡。”

许长生嘴角抽搐,没好气骂了句:“滚蛋。”

不气不气,小王八蛋惯是个没良心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对他不该有太高期许。

随即不去看他,又解下腰间酒葫芦狠狠灌一口,方觉胸中憋闷消散不少。

许安澜哀嚎一声,顿觉生无可恋。

解下木剑,还真在地上打起滚来,甚至垄起树叶造了个坟,将自己埋进去挺尸装死。

许长生酌酒不停,有点熏熏然,哼着香艳小曲,怡然自得。

小童不声不响,在树叶堆里憋了片刻,被几只蚂蚁爬进衣服,搞得浑身难受,汉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便只能败下阵来,悻悻然问:

“那只饿诡,真有村口那座山大?真的大战了三百回合,才将它击杀?”

许长生瞟了他一眼,嘴角上扬,煞有介事:

“可不是嘛,像你这样的小不点,都不够它塞牙缝的,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不然以我的本事能遭殃?”

村口前那座山有多大,许安澜是见识过的,曾和许长生去掏鸟窝爬过一次,咬牙坚持了半个时辰都不见顶,他只能改换策略爬到许长生背上去,居然有饿诡能和这山一样大。

许安澜满是震惊,小脸呆滞,但小脑袋瓜里天马行空,追问道:

“你在仙城里边,不是结识了各路英雄豪杰么,怎的不叫上他们帮忙?”

听了这话,许长生不再小酌,大灌了一口烈酒,咂咂嘴眼神飘忽,一时间竞没有说话。

汉子懂事之后,混迹仙城二十多载,为人豪爽仗义,两肋插刀的事情没少做,因而称兄道弟、意气相投的好友不少。

平日里一声呼喝,应者景从,只是许家落魄后,这些好友都避他不及,像看见瘟神。即便他从不曾跟他们提过,哪怕一丁半点的非分要求。

汉子在过去,喜欢跟许安澜讲那些江湖旧事,开口后经常滔滔不绝,但今天却是例外。

那座江湖,回不去了,也没甚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