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中门对狙

闹哄哄的讨论会还在继续，众人为了游戏设定争得面红耳赤。姬宇乔手肘一碰，竟将学校配发的活动室劣质书架碰倒，上面堆放的galgame游戏碟如泥石流般“劈里啪啦”倾泻一地。过大的响声引发了隔壁的不满，一名学生干部推开虚掩的galgame社房门，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亲切的问候：

“叼你老母，吵喧巴闭？”他瞪了一眼在场的楚禾：“楚禾，刚才就是你，现在又来？”

来人正是对面电竞社的社长胡北达，今年大三，以前与楚禾有些过节。一年前，刚入学的楚禾曾短暂加入电竞社，而当年还是大二部长的胡北达在水群时扬言“galgame是落后于时代的游戏形式”，导致两人大吵一顿，最终以楚禾退出电竞社、留在galgame社告终。

然而，现在的巨大声响明显不是楚禾造成的，他的座位与倒塌的书架中间还隔着一张会议桌，就像楚河汉界一样。

楚禾不忿：“这回又不是我！想找茬就直说好吧？”

汤逊看向房间深处的投影屏幕，上面是galgame的草案。他冷笑一声：“哟~就你们还想做游戏？我看，galgame本来就是游戏性低下的玩意，你们也别挣扎了，早点废社，把活动室让给我们才是。”

“你！”楚禾是个喜怒行于外的江城子弟，江湖气息重，本想上去跟他议论两句，连姬宇乔也想上去帮腔，却被路一元拦下了。

“我可从团委的朋友那里听说了，社团管理中心的钟老师早就看你们社团不顺眼想注销了吧？还要在明年樱花季对你们进行成果检查？”胡北达嘴角一歪：“呵呵，我说galgame社真不如直接并入电竞社算了，我还能‘不计前嫌’，分个小部长、小组长给你们几个当当。”

电竞社近些年社团规模发展迅速，活动室有些不够用，因此社长胡北达觊觎对门galgame社的活动室很久了。由于galgame社所在位置较偏僻，只有电竞社离得近，一旦废社停止活动，活动室多半是归电竞社了。

表面上看，galgame似乎和电竞扯不上关系；实际上，由于直接以“电子游戏”为名申报社团，可能没法发过团委这一关，所以只能申报“电子竞技社”。电竞社虽主推moba类团队对抗游戏，但内部玩各类电子游戏的人都有，即便galgame社合并进去，也不算太离谱。

楚禾脱口而出：“凭什么并入电竞社？我们galgame可是上个世纪就流行的作品，你们电竞社主推的moba才诞生几年？”

“呵，所以你们都是上个世纪的遗老。遗老就该被扔进故纸堆，把活动室乖乖腾出来给新势力用。你不觉得你们五个人用这么大间活动室，有些过于奢侈了吗？”

华鹰拧着肌肉，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和气：“我们才刚接到通知，开始准备明年樱花季的检查。刚开始就让我们停手，未免有些不礼貌吧？”

胡北达向会议桌上排出《社团合并申请》，用手指敲了敲：“何必呢？现在签字，彼此都省事。副社长路一元，你不是想保研吗？galgame社解散就可以不用干活了，你就能有更多时间学习了，我还能给你安排个闲散部长当，什么都不做就能拿活动分。”

路一元推了推眼镜。他没想到，胡北达第一个攻心对象，竟然是自己这个存在感稀薄的人。他出生在高考大省冀州，高中在帝都就学，和华鹰是同班的死党。可即便和华鹰在相同的地方读书，但仅仅因生源地的不同，参加高考的难度便天差地别。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是这样一个充满“爱与美好”的二次元社团中最为现实的一个。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他就规划好了保研的道路。不必要的社交一律砍掉，不必要的活动一概不参加，比起和其他人相处，他更喜欢一个人与自我对话。如果不是因为华鹰拉着他来，他也不会进入galgame社。Galgame社，作为一个人少事少的校级社团，几乎不用出什么力就能拿到可观的活动分用以保研，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可现在的galgame社，为了制作游戏的事情，肉眼可见的要渐渐忙起来了。反观胡北达提出的条件，是什么也不做就能拿到校级社团的部长活动分。

辛剑素来知道自己的这位副社长是个拥护现实主义的人，纵使泰山崩于前也能理性地分析出一二三来。想到这里，辛剑不由得担忧地望向路一元，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回复。保研是他一以贯之的目标，真的会因为制作galgame而舍弃吗？

出人意料的是，路一元拒绝了。“同样是校级社团，部长给多少分？副社长给多少分？你当我们数学系的不会比大小？”

一向喜欢用陈述句的路一元，难得地用上了反问句进行嘲讽，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在路一元处碰了个钉子，胡北达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这样，你们不是嫌时间少么，那就给你个时间期限。要是你们中期检查没通过，直接提交《社团合并申请》如何？反正中期做不完，明年樱花季也不可能做得完。”

钟老师针对galgame社的中期检查，定在两个月后的金秋艺术节期间，而整体成果提交，是明年三月的樱花季。

华鹰抢白道：“我拒绝，两个月也不可能做完！说是三月就是三月！”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路一元竟然给出了和社长截然相反的回答：“我同意。早做完早解脱，两个月做不出来的话，给半年也做不出来。”

葭珊被路一元的一通操作震惊了。在原本以为会倒戈的时候义正言辞拒绝，在以为已经是同一战线的时候又被刺战友，路副社长的做法属实令人看不懂。

路一元拿笔在《社团合并申请》上签下日期，刚好是金秋文化节之后。随后他掏出由学校统一制作编号管理的galgame社图章，往《社团合并申请》上哐哐一盖。路一元冲着华鹰努嘴道：“该你了，我签字没用。”

胡北达的嘴角快要歪到天上去了。他本以为路一元是有点骨气的，没想到galgame社的副社长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三言两语就乖乖盖章了。

另一边，华鹰的眉毛都要拧得打结了。他也没想到事情的和平解决是靠副手倒戈达成的。

也许是不想逼得人太狠，胡北达故作高风亮节地拿走桌上地《社团合并申请》扬了扬：“罢了，社长一时下不了决心签字也正常。我两个月之后再来，希望你们别忘了今天的赌约哦，呵呵。”他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转身返回电竞社的活动室。送走瘟神，galgame社的门依旧浅浅带上。

门内的galgame社乱成了一锅粥，好似抗战时的晋西北一样混乱。

楚禾咬牙道：“国标滋养的，我刚儿就该直接揍丫他！还有你路哥，我真是看错你了！”

华鹰也帮腔道：“是啊路哥，你今天吃错药了？”

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镇静，路一元轻描淡写地说：“他们社团在团委有人。瞧瞧你楚老六平时画的一些色图，还有你位子上摆的R18游戏，他们一举报一个准。”

楚禾本想反驳一句“瞧不惯我就收了呗”，可转念一想又把这句话生生咽了下去。Galgame的诞生之初就和R18密不可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原教旨的一部分。阉割R18内容的全年龄版本，就好比《金瓶梅》的洁本一样，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阅读价值，但终究是个少了重要零件的太监。因审核而不得不专攻全年龄向道路的国产galgame，有的人认为是偏离了galgame的初衷，也有人认为描写爱情更加纯粹。但有一条是可以公认的：哪怕你想制作的是全年龄向的galgame，敌人也可以以R18为借口来对你进行攻击。就好比哪怕你只看过《金瓶梅》的洁本，只要听说你看过《金瓶梅》，其他人也多半会觉得你是下流胚。

其实不只是galgame，更大的二次元圈，在早年间的处境也大差不差。二次元作为一种亚文化，过去也常常饱受非议。直到近些年泛二次元的兴起，二次元走向大众化、轻量化，这才略微摆脱了罪名。当然，在保守的中年人看来，二次元依然是洪水猛兽。因此，就算楚禾把他的R18游戏都收起来，也未必就能防得住举报狗的重拳出击。像这种事情，多半是民不告官不纠的。

事已至此，galgame社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赌约了。接下来的主题讨论，众人脸上都蒙着一层阴郁。

路一元觉得很过意不去。但他的死党华鹰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如果不由他唱黑脸，社团恐怕难以为继。之所以毅然在《社团合并申请》敲下社团图章，也是为了有个外界动力压迫。人，总是要在逆境中，才能爆发出奇迹。对于其他游戏来说，程序员是必不可少乃至于最为重要的岗位之一，但对于galgame来说却并不是。简陋的程序结构只需要设计好分支，贫弱的游戏性更是几乎不需要进行测试。相比之下，美型的画面、感人的故事、动听的CV、抓耳的音乐，才是更重要的部分。作为一个拥有高度自律心的人，路一元并不担心自己能否按时完成任务，他更担心的是社团里的其他成员，那些大一大二的学弟妹们。

确定好主题，明确好任务，接下来的目标是制作序章。

散会后，社员纷纷离场。辛剑沉着脸，和余怒未消的楚禾以及搞不清状况的姬宇乔一起去食堂吃饭。

华鹰偷偷将一块月历牌挂在了墙上。赌约的日子、明年樱花季的时间，都用红笔做了记号。

葭珊还没离开，打开窗户望着外面的行道树，幽幽叹道：“仔细想想，电竞社社长说的也不算错。Galgame确实是式微了。”

华鹰想了想，点点头。

诚然，最早的galgame确实也不过是视觉小说而已，通过图片、音乐以及少量的选项，让小说变得活色生香、盎然生趣。它是上个世纪低下的电脑设备条件下，应运而生的产物。曾经的家用机还只能支持低分辨率的画面，跑不动如今算量太大的3d游戏，更限制了将脑中五光十色的设想搬到现实的可能。可以说，galgame是一种向电脑设备“妥协”的产物，上个世纪的热度，也本就不该属于它。如今galgame行业的式微，不过是又重新回到了它应有的位置而已。

套用顾贞观的《金缕曲》来说，那便是：宿昔扬名真忝窃，试看galgame消瘦。

Galgame的没落是必然。而galgame社的众人试图逆挽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义无反顾地做事，不计后果的奢侈，这或许就是青春的意义，也正是galgame社即将踏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