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见闹剧

周六下午。

按照约定，葭珊来到了二教学楼四楼。右手插兜，口袋里揣着昨天在花坛里拿到的报警器，一旦出问题就立刻拔掉插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爬上四楼，左转最里间就是galgame社所在的404活动室。刚刚走到楼道口，就听见“啪”的一声。巨大的摔门声如同在葭珊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震得耳蜗发麻。洞开的404活动室房门里，一个身高一米九、穿着痛T（痛指印着动漫角色，痛T即动漫T恤）的黄毛帅哥尖叫着跑了出来。对面电竞社社长胡北达被楚禾的叫声打扰，探出活动室，骂骂咧咧地撂下几句粗话。

galgame社，一个致力于推广宣传galgame的学生社团。社团活动室分为里外两间，中间用一堵墙隔开。里间是社员的“工位”，桌上摆着电脑，柜子里摆着各色galgame盒子以及游戏角色周边；外间则是张四拼一的会议桌，能容纳十余人，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投影幕布，旁边有张可移动白板架。以普遍理性而论，这个活动室确实算不上太大；但对于只剩下5名成员的galgame社来说，又显得有些奢侈。

葭珊走进404活动室，只见一个粉毛帅哥和一个紫毛少年瑟缩着躲在墙角，而另一个蓝毛扎着辫子的男生颤抖地拿着galgame游戏盒，跟地上蛄蛹着的老鼠对峙。粉毛男，葭珊认识，是前天见过的galgame社社长“鹰酱”；少年约摸一米七五，然则形容尚小，脸庞略显稚色，一副高中生模样。正在跟小家鼠两军对垒的扎辫男生身高约一米七，面容清秀，长发在阳光的照映下泛着蓝色的光泽，有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美。

老鼠，一种在长期与人类相爱相杀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强大的动物。在城市中，蟑螂、蚊子、苍蝇随处可见，但老鼠却不是。前者就像是冒险游戏里的杂兵，出现次数多但战斗力弱，最多只能恶心恶心人，只要食品密封得当就能确保无虞；但后者，就像是最终关卡的大boss一般，虽然出现的次数少，但攻击力强，一旦出现，必然对你的食物和书籍造成毁灭性打击。塑胶、纸袋、布料、乃至薄铁皮……一双门牙好似宣花双斧，轻者叫他书纸烂，重者叫他电线断。

更不必说，老鼠的脑容量不可小觑，针对蚊虫小强之类的杂兵简直是降维打击。虽然不及《猫和老鼠》中的杰瑞前辈般神勇异常，但也足以应付一般的捕鼠设备。轻功微展，跃粘鼠板取食物而根毛不掉，鬼影迷踪，探捕鼠笼享美味而机簧不响，智勇双全，力速全A，此等神兵，一般人确实奈何不了。

但好在，葭珊不是一般人。作为医科学生，老鼠除了“四害之首”的名头，更有另一重身份——解剖学教具。一刀下去，她几乎可以料见它的筋肉的组合、血管的走向、骨骼的排列。毕竟，在她的世界里，还是死老鼠比活老鼠可爱。

眼看几位社员被老鼠逼得节节败退，葭珊不得不爆发医科生的特长。她大步流星迈入活动室，一脚踩在小家鼠的尾巴上，从口袋里快速拔出一张面巾纸，把刚才还在叫嚣示威的小霸王提溜了起来，掼进喝完饮料的塑料广口瓶，封上盖子，再给瓶身钻个小孔，瞬间变成了一座透明的监狱。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众人如释重负，“鹰酱”也发消息命社员重新集合。少顷，刚刚逃也似飞奔出去的一米九大高个也回到了活动室，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名戴着卫衣兜帽和黑框眼镜的男生，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一副存在感低下、懒于社交的闷骚男形象。闷骚男本想顺手关门，却被“鹰酱”阻止，于是房门只是虚掩而已。门一旦锁死，对于暂时还是个局外人的葭珊来说，会很缺乏安全感。

葭珊注意到了华鹰的举动，摸了摸装在口袋里的报警器，在心里感叹道这个社长想的真是周到。

大高个男生好奇地看了看塑料广口瓶里的老鼠，老鼠白了他一眼，继续在瓶子里上蹿下跳寻找出口。花了好一会他才接受了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将他吓破胆的老鼠，竟然被一个看似文文弱弱的女生轻松制服了。

“三爷威武！”大高个心悦诚服，双手抱拳向葭珊行了个礼：“三爷在上，受我楚禾一拜！”姿势过于夸张，台词过于中二，倒是和身上穿的痛T相得益彰。换言之，一般人的廉耻心不足以支持自己做出这么羞耻的言行举止。

正所谓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瞬间制服凶暴老鼠，“三爷”威名正式在galgame社确立。

见人已到齐，社长“鹰酱”安排社员围着桌子坐定，打开电脑进行投影，宣布社团活动的开始。投影布上显示着几个大字：“新galgame世界观及人设讨论会”。

坐在首位的粉毛男是社长华鹰，法院大三学生，网名“鹰酱”，也就是同人曲企划的主催。身高约一米七八，穿着男生中很少见的粉红色衬衫，所幸面容姣好，撑得起这颜色。帝都富二代，galgame能够活到今天，全靠他自费补贴，因此在galgame社尊名“华老板”。在galgame的制作上，主要负责整体策划、剧本演出等内容，属于外行人根本不知道，但实际上又不可或缺的工作。

坐在华鹰旁边、灰发灰瞳戴黑框眼镜的闷骚男是副社长路一元，数学系大三学生，网名“61块”，负责galgame程序开发。技术流面瘫，人称“路哥”。

大二的社员一共两位：其一是文案组组长辛剑，是个留着马尾辫的经管学院男生，网名“沽月醉东风”，为人谦逊。据说辛剑从小身体不太好，因此家中从小为他留着长生辫。一般来说，长生辫留到十二岁就该剪掉，可算卦的说这孩子命数不足，长生辫要一直留到结亲方可剪掉，故此留着后面一撮头发，在后颈松松扎成低马尾。但也因为这长发，得了个外号唤做“辛姐”。

其二是美术组组长楚禾，是个穿着痛T的大高个，网名“楚河汉界”，在测绘学院就读。为人外向而张扬，从来不向人掩饰自己二次元的身份。作为院篮球队的主力，经常在球衫下穿痛衣。在家中同辈人里排行第六，性格又大大咧咧，大家都管他叫“楚老六”。他的画风极有特色，笔下的美少女在清纯中透着一丝性感，亦即所谓的“纯欲风”。当然，这是因为他本职是个画R18本子的工口画师，画全年龄向CG只能戢鳞潜翼、收敛爪牙罢了。

最后一位其实也是刚入社的新社员，名叫姬宇乔，音乐学院的大一新生，网名“静悄悄的鲫鱼”，之前在墙角瑟缩着的少年便是他。年方十七岁，年纪尚小，因此galgame社都喊他“小乔”。因为表哥楚禾在galgame社，刚好自己也有兴趣，于是加入，在galgame制作中负责音乐和声效。

鉴于葭珊是新社员，对galgame社情况不甚了解，首先由华鹰社长介绍社团现状。他轻滑鼠标，投影幕布上出现了社团管理中心钟老师交给他的《W大学生社团管理条例》照片：

学生社团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校、学院（系）团委应当对其予以注销：……（七）实际会员人数长期不足15人的；（八）连续半年未进行正常活动，机构瘫痪、管理混乱的；……

七、八两条用红笔圈出，好似皇帝的朱笔勾决一般，昭示着galgame即将死亡的命运。

目前的galgame社，即便加上葭珊也不过6人，而且长期缺少正常活动，遑论成果产出。因此制作一款galgame，既是为了满足社团正常活动的需要，也是为了给下学期的春季招新上吸引到新的社员。除此以外，钟老师还给galgame社额外提出一个要求：为证明社团机构正常、管理有序，需要举办一次校级活动。

对于这个额外要求，其实并不困难。以Galgame社的体量和galgame的受众面，几乎是没办法做什么大型活动的主办方的，因此只需协办就好。刚好学校最大的二次元社团——动漫协会，每年都会在三月举办春日纪活动，刚好galgame社制作的游戏也需要向公众展示，到时候跟动漫协会商量个协办方，在春日纪现场设个galgame摊位即可。想来彼此都是二次元社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明完社团现状，华鹰敲击键盘翻到下一页，是他和楚禾制作的galgame早期简案。

背景是发生在高中校园的恋爱轻喜剧，女主则是以分别以雪月花为意象的三姐妹：

第一个是白发青瞳、戴着雪花耳钉的美少女，下方文字：“高三学姐口口口凛娇御姐”。

第二个是白发金瞳、戴着月亮边夹的美少女，下方文字：“高二同桌口口口温柔少女”。

第三个是白发绯瞳、戴着花瓣发圈的美少女，下方文字：“高一学妹口口口元气笨蛋”。

一个凛娇学姐，一个温柔同桌，一个元气学妹，涵盖了校园系galgame中的常见单品。女主立绘由楚禾绘制，只是姓名一栏还是“口口口”的占位符，好像被惨遭和谐过一样，又像是需要解密的密文一般。

姬宇乔率先站了起来：“我建议女主名字叫‘五十岚白雪’、‘七海结月’、‘双叶美樱’怎么样，还可以把‘雪月花’嵌进去。”这名字一听就充满了日本游戏的风味。二次元源自于日本，因此在二次元作品的设定思路上，往往会选择沿用日本游戏的模式。

“否决。”路副社长用反光镜片后的死鱼眼白了姬宇乔一下：“这款游戏是用来对付校领导检查用的。建议最好能接地气，背景设定在国内，顺便弘扬点主旋律和正能量。”双眼被反光的镜片遮挡而看不明晰，仿佛游戏里的最终BOSS一般，给人强大的威慑力。

“坏耶！我还想做R18来着。”楚禾发出悲叹。

听到这段不着调的话，华鹰佯装拿书扇了楚禾一耳光，楚禾灵巧躲过，顺便做了个鬼脸。不要说是学校社团，哪怕是出了学校，在国内公开做R18游戏都是要吃牢饭的。今天做，明天学校就把galgame社强制注销。

“我们几个破做游戏的还要考虑这些‘政治任务’，是否有点小题大做？”姬宇乔因问道。

辛剑幽幽叹道：“这件事情上，恐怕路哥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总不能让游戏女主叫‘张白雪’、‘王明月’、‘刘春花’吧！太没记忆点了！”姬宇乔吐槽道。

既然准备效法《四色绘恋》、《高考恋爱两百天》等国产galgame，制作一款以天朝高中生活为背景的校园系galgame，那么女主肯定不能用日本姓氏。然而中国的大姓，多半缺乏一眼“高大上”的感觉，和名的搭配也很有限。不少字的古意消失不用后，唯一的用处就是当姓。例如“刘”姓，现代汉语中“杀戮”、“战胜”等古意早已消失，纵然使用频率极高，贵为“汉语一级字”，但能够组出来的词也只剩下人名。即便想要通过名和姓搭配玩出点花样，多半也要利用同音字，例如取“流风回雪”之意取名“刘回雪”等。

日本姓氏之所以能玩出花来，一则是因为日本姓氏诞生的年代较晚，缺乏中国姓氏的传承性；二则取姓过于随意，文化层次较低的老百姓看见什么就姓什么，见山姓山，望海姓海，更不必说还有“御手洗”（洗手间）、“我孙子”之类的奇葩姓氏；三则日本人也对姓氏看得较淡薄，文艺作品也经常生造。在日本有“婿养子”（女婿成为岳父养子，跟岳父姓）这种制度，而在中国，即便给人做上门女婿，也要扭扭捏捏地搞些“三代还宗”的骚操作。

葭珊垂头思索，突然灵光一闪，起身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名字。

“第五寒（雪）、第五夜（月）、第五夏（花）”

想要从中国现有的百家姓里面选一个“高大上”的姓，恐怕只能从小姓和复姓里面找。《百家姓》最后一句：“第五言福，百家姓终”，姓“第五”，这就是葭珊给出的答案。同时不生硬嵌入“雪月花”三个字，更添一分含蓄的美感。

对于这份答卷，galgame社的众人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