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在黄海那里了解到张桥的异常后,余书玲想到哪里可以作为调查的切入点了。
所有飞行乘组早在前往酒泉进行发射任务前,就把私人物品,包括手机统一存放在了基地。
余书玲带着崔承泽溜出了办公室,周启明的手机肯定是和张桥的手机放一起的。
当初晚宴事件后,余书玲征得周启明的同意,在他手机上安装了带定位的警报装置,以防他被报复。
其实这个手机软件是陈羽娇做出来的,之前余书玲给鲁永的手机安装的就是这个软件,不仅有录音权限、摄像头权限,还能远程定位。
至于为什么余书玲确信他的手机还开着机,是因为周启明说过,如果在他执行太空任务期间,她遇到任何不可解决的麻烦,就打电话给他。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周启明应该是设置了呼叫转移,至于会把来电转移给谁,答案在余书玲看来很明显。
余书玲猜他设置了定时开机,避开了提交私人物品时的检查。
想到这个后手,她心里暖暖的。
不过基地的夜晚还是十分寒冷的,没穿太厚的崔承泽已经悄着打了几个喷嚏了。
8名航天员的手机被锁在了一个保险箱里。
奇怪的是,这个保险箱十分荒唐地放置在了基地旁边的坎儿井中。
早在多年前,据地质学家估算,塔里木盆地的地下储藏着巨量的水资源,甚至很有可能是相当于海洋级别的淡水湖泊,因为这里的年均降水不足100mm,平均蒸发量却比之有三十倍的差距。而坎儿井就是蒸发量惊人的荒漠地区应运而生的灌溉系统。
张驰在建设层次的决策上,有相当敏锐果敢的洞察力与执行力,基地的坎儿井,就是他为了提高生活淡水的性价比而整修出来的,里面的水无需经过任何过滤,就达到了二级饮用水的标准。
在明渠的主水道下,有一处被引流而下的独立水池,保险箱就沉在水池之中。
余书玲拿出手机,对着清澈的池水放大着焦距,逐渐看清了保险箱的门脸,是密码锁。
这个保险柜少说也有50公斤重,崔承泽站在余书玲旁边,对保险柜里的东西充满好奇,余书玲没告诉他里面是手机。
“余医生,咱们接下来怎么做?”这两天余书玲把办公室让给他睡,带着他在基地畅行无阻,崔承泽是信任她的。
“那得看你有多信任我。”余书玲淡淡地说道。
崔承泽没法说出什么赴汤蹈火之类的说辞,只是保证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他愿意听从余书玲的安排。
对此,这位聪慧过人的心理专家搬出了她的惯用手段,约法三章。
第一,余书玲会把周启明宿舍的钥匙丢给他,他要独自把保险箱搬去那里。
第二,在宿舍停留半小时后,再把保险箱搬回水池中,全程不要试图打开保险箱。
第三,在下一次见到她之前,保持缄默。
崔承泽记住这三条后,余书玲离开了。
他思来想去,跑了一趟食堂,把保险箱搬到偷来的手拉车上,一路拉到了周启明的宿舍,现阶段的基地人员本来就不密集,一到了晚上更是冷清地敲锣打鼓都讨不到骂。
等崔承泽按照要求把保险箱送回水池后,张驰带着一队警卫杀了出来,抓住了他。
把闭口不言任何事的崔承泽扣到警卫休息室后,张驰独自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保险柜就在他的办公桌上。
在张驰的眼里,既然崔承泽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保险箱送回去,难道是已经开过了?
这只有打开保险箱才能验证,谁知道刚确认里面没有手机被拿走,烟雾警报器就响了,接着办公室断电了。
窗帘紧闭,连月光都没有的室内一片漆黑。
张驰谨慎地关上保险箱后才离开办公室查看情况。
在他走后,一个女人潜入了进来,是余书玲。
橡胶手套上抓握着的,是紫外线灯。
众所周知,指纹处有汗腺,经常分泌汗及脂肪酸,即便看起来很干净的手,当与其他物体表面接触也能留下汗垢指印。
余书玲特意准备了白铝粉和石墨粉,就为了在撒粉后,紫外线灯照射下能在保险箱的密码锁上看到清晰的指纹。
她已经做好准备在得知四位数密码后,通过指纹的轻重偏正来判断先后顺序了,所有计划里,就这一步最充满不确定性。
毕竟如果没有成功推测出四个数字的先后顺序,一个个试的话,要试24次,可是这样的保险箱一般来说密码输错三次就会报警。
在紫光灯照射下,指纹残留只在数字8按键上,密码是4个8。
余书玲摇着头打开了保险箱,把贴有张桥名字的手机拿走了。
紫色的光芒消失在了黑暗中。
等下一次紫光亮起时,是在余书玲的办公室。
光芒照耀下,手机屏幕上布满了指纹,余书玲选取了几个相对比较清晰的指纹,用手机拍摄下来后发送给了她的朋友。
三分钟后,她收到了背景干净的指纹图片,去重后,这一张图肯定就是张桥的指纹。
显然有些手机依然存在可以通过打印出来的指纹解锁的问题。
在培训期间,张桥一直都刻意避嫌,不和他爸妈接触,以免授人以柄,他与张驰夫妇的交流自然是会用到手机的。
余书玲不会顾及这样做是否光彩。
正义都可以迟到,那么素养也可以迟到。
张驰父子的聊天记录不多,或者说他们并不会闲聊。
张桥在培训期间没有要求他父亲给他开特权,反而举报了很多不公平或者不讲规矩的事,例如早期的时候王北勋伙同其他人把酒带到宿舍里喝。
在仔细地翻看中,余书玲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张桥当初和温相序谈好合作后,遭到了张驰的反对,他曾以公司的名义劝说张桥不要浪费资源,张桥则是坚持他的想法。
在他和林湘的谈话中,他声明自己看出来张驰不想让他上太空,但他的决心谁也无法改变。
张桥完成合同签订后,张驰详细询问了各种细节,以及温相序的文件母本保存情况。
在温相序出事后,虽然张桥蒙在鼓里不知道更详细的情报,但他凭第六感猜测父亲之前的问话,是为了偷窃温相序的文件母本。
张桥认为父亲想用商业机密失窃来作为公司随时和温相序研究所翻脸的资本,他痛恨这样的资本家嘴脸,所以情绪相当激动地质问过张驰。
而张驰的回应有无奈但没有正面回应。
张驰的回复是【你把爸爸想得太坏了,你没有站在我们的角度,是不会明白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的。】
终于在心理层面找到判断依据了。
余书玲的眼眸里,一直都有一种对未来举棋若定的明断之光,在三天后的地面站,她的手表镜面反射着眸子里的自信。
一个从未和余书玲接触过的男人来到了地面站大厅。
是周启明曾经每隔两周就会拜访一次的男人,哈布尔。
先前余书玲拨打了周启明的电话,果然呼叫转移给了哈布尔。
那是周启明专门交给他的一台办好电话卡的手机,一台屏蔽了所有未知号码,只有一个联系人可以打进来的手机。
按照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一旦接到这个联系人“0”的电话。
有求。
必应。
地面站所有人锁定在船箭交接上的目光转移到了被哈布尔铐起来的张驰身上。
按照余书玲提供的证据,张驰被指控的罪名有非法囚禁、教唆罪、侵犯商业秘密罪等,他将依法接受调查。
地面站的变故并没有影响到太空中的交接。
更不会影响到此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的周启明。
他现在正在一间充满高级感的单人病房里。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带着一男一女两名护士走进了病房。
这个主治医师打扮的人,竟然是相当熟悉的面孔。
她的胸牌上写着三个字,余书玲。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会在这里,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
周启明瞥见了床头柜上放着被拆过铝塑胶囊格板和一杯纯净的水,难道她是在问自己用药的情况?
周启明怀疑自己在做梦,可是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却十分难以置信。
他确实参加过航天任务,而且还在空间站待了十二个月,回到地面后,在隔离期间他精神出现了问题,所以被送到了这家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周启明拿起床头柜的水杯就往自己脸上泼。
无法区分现实的混沌感在沁漉他清澈的感官。
不可能,上一刻他还在等待着船箭完成交接,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过了一年时间,自己还毫无印象可言。
一定又是幽空!
余书玲看出了周启明的不对劲,让两名护士把周启明按到床上。
“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接受现实,接受配合,才是康复出院的最佳选择。”她的做派确实符合她现在的身份,但这样的余书玲,相当陌生。
不把这里当做现实世界的周启明挣脱了护士的按压,光着脚逃出了病房。
脚底传来PVC地面的冰凉触感,视野进入到了把山清水秀一览无余的欧式古典风走廊,柱廊斜映着午后余晖,墙面暖色调的温馨和高雅的浮雕,透露着这所医院的富丽堂皇。
似乎自己在病房醒来前的经历,只是须臾之间的忆梦。
医院里的护士收到了周启明发病的消息,出现在了各个楼梯、电梯口进行拦截。
见无法逃出医院,周启明躲进了一间狭小的杂物间。
他死死地抓着门把手,主动屏蔽着外面的敲门声和劝导声。
这情景似曾相识,刚接触幽空的时候,他也躲到过院楼的杂物间里。
总不可能这里也会发生火灾吧?心中不知道该期盼变故横生,还是该和以前混乱的人生告别。
人在医院的时候,总是会向往健康的正常的生活,只有回归平静时,才想要追求惊心动魄的冒险。
不管余书玲在外面怎么劝说,周启明都不打算开门,他已经认定她是假的了。
很快外面的人失去了耐心,脚步声纷纷渐行渐远。
“他们去想别的办法了,现在是往外逃的最佳时机。”这个女声也十分熟悉,是裴夕的声音,不过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周启明好奇地打开一条门缝。
站在走廊的裴夕同样穿着一身病号服,她吊儿郎当地把双手插在裤兜里。
“别这样看我,我又何尝不想逃出去呢。”裴夕和以前的样子也没区别,不过现在的她表情更放松和平静,以往的裴夕是紧绷中透着认真的女强人风范。
得验证一下,周启明问:“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当初我俩换班,我离开空间站前,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让你炸月亮呗。”她还真知道。
周启明把头伸出房门四处看了下,没有别人。
裴夕把双手拢到袖子里,转身带路:“瞅你那怂包样,走吧,先去一个隐蔽的地儿从长计议。”
这股自信洒脱劲又奇怪,又让裴夕增添了一丝怪异的人格魅力。
单看她现在的性格毫无成熟魅力,但是一旦与之前的形象做对比,有了反差就有意思起来了。
她带周启明进了货梯,在他惊讶地注视下,裴夕点燃了一支烟。
“怎么?觉得我变俗气了?”她猛吸了口烟。
周启明不置可否。
裴夕吐出一圈翻腾向上的烟圈。
她喃喃念道:“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我恋人的美丽,而我已经能在浑浊的湖底欣赏扭曲的月亮。”
“嗯?”这是在干嘛?
“普希金啊。”裴夕解释道。
她居然一边在医院电梯里抽烟,一边以念诗来伪装自己的气质。
电梯从2楼来到了10楼,这一层没有病房,连走廊的房间窗户都没有。
当周启明看到“禁闭室”三个大字时,才知道她口中说的隐蔽的地方是这里。
他把头探入门框以里的黑暗中,这个地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灯瞎火,里面有些看不清的白色。
稍微适应黑暗之后,才能看见好像是制服,两套白色的制服。
裴夕把抽一半的烟潇洒地弹飞后,一脚踹到了周启明的屁股上,把他踹进了禁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