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凄凉得令人心慌。
城门上,齐齐吊着一排风干的尸体,随着微风轻轻晃荡。
妖怪的影子,在城中游走。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家伙走了过来,将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孟洛衡不知去了哪儿。”
微微颔首,沈屿白表示知道。
半月前,作为当朝精锐部队,他们收到皇帝诏令,说碧湖镇中有贼人与妖族勾结,意图谋反,要他们前来捉拿叛贼,清理妖族。
怎料碧湖镇防御森严,正面迎战只怕凶多吉少。
于是作为副将,沈屿白携三十精兵潜入城中,打算上演一番里应外合的戏码。
明月逐渐挪向天穹中央,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可孟洛衡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罢了,不等他了。”
失望地摇了摇头,沈屿白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烟花,放在地上,点燃。不一会儿,烟花飞上了天,绽放出血红的色彩。
这是进攻的信号。
约莫一刻钟后,城门上忽地鼓声大作,披坚执锐的士兵纷纷聚在城门。
门外,浑厚嘹亮的声音响起。
“大胆贼子,竟敢勾结妖族,意图谋反!还杀我朝大臣,曝尸城门,罪不容诛!劝你赶紧打开城门,放弃抵抗,或许还能求个体面死法。”
回应他的,只有如雨点般落下的箭矢。
肉体被贯穿的声音不绝于耳。
朝着周遭众人点了点,沈屿白比了个“行动”的手势。
众人立刻会意,将数十个黑漆漆的小球扔到了城门后的士兵中央。
轰!
绚烂的火花炸开,残肢断臂漫天飞舞。
趁着烟雾未散,沈屿白飞速冲至门后,抬手打开门闩。
下一刻,城门大开。
无数身着朝廷盔甲的精兵鱼贯而入,不过短短瞬息之间,原本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面便被染的鲜红,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如同黏腻的触手,将五脏六腑死死纠缠。
妖怪纷纷逃窜,最终却都成了刀下亡魂。
城中,变成了血海炼狱。
忽然,一支冷箭袭来,直直贯穿了沈屿白的肩膀。吃痛失力倒下,纷乱的马蹄即将踏上他的身体。
危急之际,他便感到自己被往边上一拽,落到了一个类似于地窖的地方。
马蹄踏空,发出一声脆响。
借着城中闪烁的橙黄色火光,沈屿白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将他认了出来:正是从一开始就不知所踪的孟洛衡!
“你!”他气得正想说话,却被身旁那人死死捂住。
地面上,鲜血几乎汇成了溪流,淅淅沥沥地流入地窖。
沉默了好一阵,外面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果不其然,只见朝廷的军队正在城门处集结。尸体被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地上,伤口甚至都还未能结痂。
而在军队旁边,则跟着一队低沉着脑袋的家伙。
“沈将军。”正在清点伤亡人数的士兵见他过来,立刻立正行礼,汇报数据,“此次攻城,我方阵亡两千三百余人,城中妖族已清理干净。”
沉默片刻后,沈屿白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那排垂头丧气的战俘队伍里,传来了连绵不绝的呜呜声。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六出头的俊美少年,脑袋上长着一对黑色狼耳,嘴里被塞了只染满血污与泥泞的破鞋,正抬头瞪着他们,干净的眸子里满是愤怒。
目光转了过去,沈屿白饶有兴趣的朝他扬了扬下巴。
士兵会意,走过去,扯下了少年嘴里的破鞋。
下一秒,漫骂声如炮弹般炸响。
“你们这群天杀的的狗东西,迟早要遭报应的!”说着,少年的脸颊涨的通红,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他们只是替天行道,杀了那群草菅人命的狗官,何错之有?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
忽然,沈屿白的衣袖被拉了拉。
扭头看去,便对上了孟洛衡微微汎起水光的眸子。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并看向一旁,似乎是想借一步说话。
按下心头的火气,沈屿白亲自将破鞋塞回了那张喋喋不休的臭嘴,吩咐士兵对其严加看管后,便与孟洛衡去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处。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真的错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的沈屿白。
见对方沉默着等他说下去,才稍稍放下了心来,“潜进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这里跟个世外桃源一样,人与妖和谐相处,欣欣向荣。所以我就在想,会不会他们才是对的?我们一直说妖族嗜血残暴,将其镇压在赤域之中,以保人间太平。可是……”
声音渐渐变小。
他看见了沈屿白脖颈上若隐若现的青筋。
终于,沈屿白冷冷地开了口,声音愠怒,“这就是你当逃兵的理由?”
话音落地,孟洛衡哑口无言。
的确,他看到了这一切,不忍对城中之人痛下杀手,但军令难违,纠结许久后,终于决定躲在地窖之中,逃避现实。
直到沈屿白险些丧命于马蹄之下,才终于现身。
见他不说话了,沈屿白才再次悠悠开口,“你入伍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只是皇帝的刀,只管杀人,不管对错。要知道,你的亲族还在京城,但凡你这次的行径被皇帝知道,那可就是夷三族的死罪!”
说完,看孟洛衡低头的样子,心中还是多了些怜惜的味道,“天下之事,并非你我所能左右。”
“我们行伍之人,本就如此。”
“忠于国,忠于君,服从命令,仅此而已。”
天际,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将遍地血迹照的更加凄惨。
光影打在城墙上,几具尸体也被放下,包裹在洁净的白布之中,驮在马背之上,等待着魂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