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本真

书店入口处,黑白光影中印着安藤忠雄的名言:在现实社会里,想认真地追求理想,必然会跟社会冲突。恐怕人们大都不会如自己所愿,过着连战连败的日子。尽管如此,仍然不断地挑战,这是作为建筑家的生存方式。

停下脚步,常阳看了好一会儿。

一踏进书店,常阳瞬间一扫阴霾,就像一只夏日里欢快的青蛙,在荷塘里自由自在地畅游,从一片荷叶蹦到另一片荷叶,还不时跃入水中和小鱼小虾捉捉迷藏。

常阳最喜欢这家书店里像一扇扇窗棂的书架,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书的隧道,面对这隧道常阳会不由自主心生一股冲动:走进这隧道,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回头。

“有句名言,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说得真好!”

无意间,常阳看到了不远处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娇小的女孩正襟危坐地在看书,一件雪白长袖丝质衬衫,配一件湖蓝色长裙,素雅又不失明朗,尤其与众不同的是挺拔的身姿,毫无浦江女孩的慵懒与随意,安静、专注之中流淌着书香之气熏陶过的清新气息。这一幕,就像清晨草叶上灵动的晶莹露珠,好像都能闻得到有些青涩与清纯的沁香。

常阳悄悄走近了几步,果然认识,公司的一个小同事,陈朵。

常阳并没打扰她,或者说当下的常阳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读书的女孩儿好美!”常阳内心赞美着,“读书,能让一个人脱了世间的俗媚,能让一个人抬头仰望日月星辰。”

看着这明朗脱俗的身影,常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人为何要坚持读书?思量片刻,回答自己:“读书是为了持续获得纯真的力量,支撑起风骨,不向苟且低头,不向试图懦弱的自己投降。这应该就是千百年来人类社会始终推崇读书的源动力吧!”

“陈朵为什么喜欢读书?难道也是为了挺起自己的风骨?或许,女孩子读书是为了保持持续的洞察力与持续感受美好的能力。不管她为了什么,凡喜爱读书之人定是向往美好、纯粹本真的人。”

常阳认为,真正的美不是无限追求艺术造诣,而是真实再现本真。比如葬身熊爪的日本传奇摄影师星野道夫,每看他的作品都是一次对心灵的激荡与洗涤,让人无比渴望能和他走过相同的时间之河。

“真正的幸福并不是待在光明之中。从远处凝望光明,朝它奋力奔去,在拼命忘我的时间里,才有人生真正的充实。”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

虽置身名利场,常阳却对金钱始终提不起什么兴趣,曾有机会挣很多钱,最终还是放弃了。“为了钱改变自己的心意,那是最无聊的事。何况,持续已久的生活方式完全可以让自己满足,实在不需要那么多钱来改变什么。”

“花费了一生中绝大多数最好的时光用于挣钱,却把对于人生的美好体验留在最无可奈何的年龄,实在是对生命无情而愚蠢的浪费。”

只是,人要先安身才能安心,为了生存,常阳只能让自己无奈地暂时停留在名利场中。毕竟,作为读书人,还得有一份不以读书为生的生计。何况,保持审美也需要经济基础。

常阳的世界,左边是现实,右边是幻想,他就漂浮在二者之间,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但绝大多数时间里,他会刻意让自己的心停留在右边。右边实在是太美了。

常阳选了一本喜欢的书,转身进了书店的日式茶室。

无意间,常阳看到一把特别的茶壶,这是一把银质的日式锤纹茶壶,说它特别是因为它没有任何特别的修饰,让人直接感受到了“大道至简”。

对这把茶壶,常阳说不出地喜欢。

常阳喜好器皿尤其喜欢茶器,但他并非刻意追求风雅之人,而是顺应造化,喜以四时田园为友,以清寂淡泊为本,故很少买茶器。他认为自己已经过了沉迷于占有的阶段,所有美好的东西欣赏就好。

但今天,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买下了这把茶壶。

常阳泡了一壶玉露茶,用的就是刚买的那把茶壶,然后,一边喝茶,一边看起刚才挑选的书。

“玉露蒸汽杀青的茶香与绝大多数锅炒杀青的茶香有明显的不同,难怪日本人称之为‘覆香’,确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内敛的香气。尤其特别的是纯粹的清,那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透骨之清,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常阳暗自赞道。

时间不早了,不得不离开书店了。常阳喝了杯子里最后一口茶,合上了书。

出租车上,常阳回味起刚才遇到的那个读书的身影。

“像一幅有着淡淡轮廓的传统水彩画,明亮轻快、清新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