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亲子悖论:控制欲vs自我防御

“请进!”温韵按捺住内心的讶异,微笑着,侧身,伸出一只手,示意她进来。

“嗯。”女孩双手抓住衣服的底边,微驼着背,犹疑着,走进房间。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虽然瘦弱,但眉宇间有一丝凛冽的气息。温韵猜她十四五岁。

“坐吧。”温韵指着沙发,然后转身走向饮水机,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接水。

女孩走到沙发前,停了下来,好像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坐在L形沙发的哪一边,是坐在三人座还是就近坐在身边的单人座上。

“没关系,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温韵转头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

于是,女孩坐在了单人座沙发上。

温韵把水放在她跟前的茶几上,说:“先喝点水。”随后,她坐在了女孩的斜对面,沙发三人座靠近女孩这边。这样一来,两人相隔大约1米的距离。

温韵严格地把控着与来访者的距离是有一定讲究的。因为,这样的距离既不会引起来访者的紧张不适,又不会显得太过疏离。心理研究证明,人与人之间需要适当的距离,无论是与家人、恋人、朋友、同学、同事还是陌生人,都应该保持相处的距离。一般来说,与亲人和爱人之间的距离为亲密距离(约15厘米以内);与熟人之间的距离为个人距离(46—76厘米);与陌生人之间的距离为社交距离(1.2—2.1米);公共场合与演讲者等的距离为公众距离(3.7—7.6米)。所以,正确把握好人际交往的距离,就等于掌握了社交中的一个关键点。

女孩只是用手碰碰了纸杯,并没有端起来喝。她似乎忘了要说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便没了下文。

“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温韵只好直接问她,“不着急,慢慢说。”

“嗯……你们是心理咨询吧?”女孩试探着问。

“是的。”

“是要收费的吧?怎么收?”女孩又问。

“按时间收取一定的费用。”温韵给她报了价,接着说,“不过,在进入正式咨询前,所有关于咨询流程的问题都是不收费的。”

“哦。”女孩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我想做心理咨询,可以吗?”女孩不再那么紧张,平静地问道。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是未成年人,咨询前需要签一些文件,这些只能由你的监护人来签。”

“我想自己签,不可以吗?”女孩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原则上不行。”温韵语气温和但坚定地拒绝了她。看到女孩失望的眼神,又有些不忍,“你们学校不是有心理老师吗?有什么心理困惑为什么不去找心理老师聊聊?”

“我不想。”女孩冷冷地说。温韵等着她说不想的理由,但女孩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后边的话似乎被她给咬碎嚼烂,生生地吞进了肚子。

“那你能告诉我,你具体想咨询哪方面的问题吗?”温韵问。如果是比较简单的问题,温韵思量着,或许可以马上给她一个建议。

女孩狠狠地说:“我就是想知道,我和我妈到底谁有病?”

说完,女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温韵。那神情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稻草,有一种任何人都休想让她放手的决绝。

“我觉得我妈有病,可我妈总是说我有病。”女孩补充道。

唉,温韵不由得在心里一声轻叹。又是一出亲子情仇,相爱相杀的戏码。这样的戏码,温韵这几年见过太多。虽然故事的主角不断变换,故事情节也不尽相同。但是,故事的主线大致不过如此: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父母,高擎“爱”的大旗,以“我们都是为你好”为借口,自觉或不自觉地操纵着孩子的人生。然而,随着孩子的长大,渴望独立和自由的孩子内心便会渐渐地滋生怨气。这怨气如涓涓细流,从心缝里,慢慢溢出,最终汇成愤怒的大江大河。它孕育着强大的力量,想要找到发泄口。不同个性的孩子处理愤怒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有的盲从麻木,有的揭竿而起。但不管故事如何发展,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两败俱伤!亲子之间,不是仇人,胜似仇人。

“你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现在没有办法马上给你答案。”温韵看着女孩急切的目光,耐心地向她解释,“我只有充分了解了你、你妈妈,还有你和你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做出较为客观的判断。所以,你最好说服你妈妈还有你爸爸一起来做个正式的心理咨询,好吗?”

“我是和我妈妈一起生活,爸爸不在本地。”女孩说。

“哦,那就和妈妈一起来。”

“如果我妈妈不愿意来呢?”女孩问。

“你好好和她说。为了你的心理健康,我想她应该会来的。”

“好吧。”女孩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

“来访者什么情况?”温韵问小麦——诊所唯一的一个全职员工、咨询师助理兼前台。

“你还记得上次那个长得很清秀,一脸傲气的女孩吗?”

“长得很清秀,一脸傲气的女孩?”温韵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识别出一张面孔,“就是那个问是她有病还是她妈妈有病的?”

“对。昨天下午放学时,她自己过来预约的,说到时候她会和妈妈一起过来。”小麦说着,把文件夹递给温韵。

“好。”温韵答应着,打开文件夹,翻看着女孩填写的来访者登记表。

“姓名:叶青儿。年龄:16岁。民族:汉。爱好:唱歌、跆拳道。心理症状:心情低落、时不时落泪。有时很暴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独生子女,父母离异,与母亲生活在一起。”

差五分钟三点,母女俩一起到达。

叶青儿穿着一身校服,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像结了冰的湖面。进门后,瞟了温韵一眼,陌生的目光就像第一次见。在温韵的示意下,她坐在了上一次来时坐过的地方。她的妈妈穿着质地良好的宝蓝色职业套装裙,一头微卷的短发,神情倨傲。

“我女儿想来咨询。所以,我带她来看看。你们是正规的吗?”叶青儿的妈妈一坐下,就很不客气地质问温韵。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不信任。

“是的。我们是正规的。”温韵平静地说。为了打消她的疑虑,起身拿了营业执照和心理咨询师资格证给她看。

“那好吧,就做一次吧。”叶青儿的妈妈看过执照后,对温韵说。“不过,我能先和你谈谈吗?我想把我女儿的情况先给你介绍一下。”

温韵很了解这一类来访者,她们强势,不信任别人,喜欢操控一切。此刻,叶青儿的母亲就是把心理诊所当职场,非要占得先机,确保胜利不可。她想先谈,无非就是想在与温韵谈话时,提要求,指方向,以便控制咨询的进程。说白了,就是想把温韵变成另一个她,通过谈话把控自己的女儿,按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温韵每遇到这样强势的来访者,一般都很警惕,绝不会让她们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影响自己的咨询计划。况且,委婉地拒绝也是给这类来访者一个警示,让她们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和能力局限,不要试图左右心理咨询师的咨询工作。于是,她说:“嗯,是这样的,我们的咨询有一定的程序。我会先和你女儿谈,然后,再和你谈。”

“哦。”叶青儿的妈妈极不情愿地应着。

于是,小麦先把《心理咨询知情同意书》拿给叶青儿的妈妈签字,又拿了一份《症状自评量表SCL—90》给叶青儿填写,要做个简单的心理测试。《症状自评量表SCL—90》是用于评定个体在感觉、情绪、思维、行为直至生活习惯、人际关系、饮食睡眠等方面的心理健康状况。该量表包括90个题目,共9个分量表,即躯体化、强迫症状、人际关系敏感、抑郁、焦虑、敌对、恐怖、偏执和精神病性。心理咨询师常用来对16岁以上的人群进行一个简单且快速的心理健康状况测评,以便了解其心理问题的严重程度。

温韵和叶青儿走进了咨询室,把她妈妈留在客厅等待。

“最近过得怎么样?”温韵问。看到叶青儿有些拘谨,温韵想先和她闲聊几句,让她放松下来。

“就那样。”叶青儿耸了耸肩。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猜不透“就那样”是糟糕呢,还是过得去。

“你是自己要来做心理咨询的,想必,你对心理咨询有一定的了解吧?”

“嗯,我们有心理课。我看过毕淑敏的《女心理师》,还有《心理罪》之类的小说。”看来叶青儿对心理类的书很感兴趣,说到这些时,她的脸上有了些许活泼的表情。

“既然这样,那你对自己的心理状况,有多少了解呢?”

“嗯,我到网上查过。还做了一个测试抑郁的量表。测出来,我得了抑郁症。我有些害怕。”叶青儿看向温韵的目光,有怯懦,有乞求,似乎认定眼前的温韵就是可以决定她是否患病的判官。现在只需要她一句话,要么下地狱,要么重生。

“网上的东西不要轻易地相信。有没有得抑郁症,需要专业的心理测试,由心理咨询师或心理医生进行评估判定。”温韵正色说,她低头,迅速扫了一下手上叶青儿的《症状自评量表SCL—90》测试结果,“不过,从你刚才的心理测试结果来看,你确实存在着一些焦虑和抑郁的情绪,但还不至于到病症的地步。”

“哦。”叶青儿听了温韵的话,悄悄地松了口气。

“对了,你说你情绪低落,有多长时间了?”温韵问她。

“我觉得自己一直都不太快乐。尤其是上初中以后。”

“那是不是说,你在小学阶段还是很快乐的?”

“嗯,还好吧。”

“上初中后,与小学时期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吗?”

“可能功课加重了,没有小学那么轻松了。”

“还有其他原因吗?”

“嗯,好像没有其他原因了。”

“高中呢?还是因为功课太繁重了吗?”

“也有,还有就是没有交到好朋友。”

“好朋友?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有一个吧,是一个寝室的。我是指很知心的朋友。”

“哦,我理解,没有知心朋友,所以,有时会感到很孤独。”

“嗯。”

“那和老师们发生过冲突吗?”

“没有。”

“你的不快乐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就是情绪一直很不好,时常想哭,莫名其妙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很烦躁,想砸东西,还想打人。胸口真的很闷,有时,心还会有刺痛感。”

“心有刺痛感?去医院看过专科医生吗?”

“我妈带我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身体没有什么问题。”

“那你的这个心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半个月以前。”

“半个月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叶青儿回忆着,“嗯……好像为了分班的事,和我妈大吵了一顿。”

“吵架后,心就开始痛了吗?”

“嗯……好像是我大哭了一通,然后,就感觉心开始隐隐作痛。”

“哦。分班的事,你能具体说说吗?”

“就是我想去文科班,我妈偏让我读理科班。”

“你文科好,还是理科好?”

“都差不多。但我喜欢文科。”

“后来呢?”

“我只好去了理科班。”

“是不是从小,你的所有事,都是你妈妈替你做决定?”

“嗯,差不多。”

“她总是这样做,你的感受是什么呢?”

“我……”叶青儿突然红了眼圈,哽咽了。似乎千言万语想一起冲出来,却在嘴边发生拥堵,反而吐不出一句。

温韵看到此情景,伸手从茶几上的纸巾盒中抽了一张纸巾给她,对她说:“想哭就哭吧。”

叶青儿接过纸巾的刹那,泪水悄然地溢出眼眶,她默默地擦拭着。也许从来就没有人关心过她真实的感受,温韵的话,无疑是那只打开她心门的手。心门一旦被打开,在里面憋屈太久的心绪,便如潮水般喷涌而出。湿了一张又一张纸巾,她狠狠地擦着眼泪,显然极力想控制一下,怎奈泪水疯了一样,狂奔而出。

“我知道,我妈妈一个人养我很辛苦,为我付出了很多。所以,我尽可能地不惹她生气。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爱我妈妈,长大了报答她。”叶青儿小声地哭过后,哑着声音说,“可是,我现在发觉,我真的没法爱她,有时候甚至很恨她。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我妈妈就成了仇人一般。”

“有句话叫,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对妈妈由爱生恨,一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想,妈妈可能做了一些让你伤心的事吧?”

“嗯。”叶青儿木然地看着前方,慢慢回忆着,“小时候,我喜欢蝴蝶结,可她不喜欢,说女孩应该朴素,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样不正经。可是,别的女孩都有漂亮的蝴蝶结,我也很想要。不能留长发,长指甲。放学后,我不能在任何地方逗留,必须按时回家。也不准我和男生们说笑。周末,也不让我玩手机、电脑,怕我打游戏。还不能和朋友在街上闲逛,甚至连交什么样的女性朋友,她都要干涉。总之,我喜欢的,只要她不喜欢,我就不能做。她总是有那么多的规矩要我遵守,有那么多的标准要我达到。可是,有些我真的做不到。一旦我没做对,我妈轻则黑脸,重则破口大骂。老师,我太痛苦了。现在只要和我妈妈在一起,我心里就很紧张。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哪件事又没做对,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要发脾气了,不知道她又会骂我什么。”

父母的爱,有时像一块巨大的磐石,重重地压在孩子的心上,让他们窒息、痛苦、无助、焦虑、无所适从……因为,有些父母虽然常常满嘴是爱,却“面目狰狞”。父母们觉得自己的初衷是爱,所以很多时候不讲究教育的方式方法,简单粗暴,严苛地要求孩子。为了让孩子实现自己都不曾达到过的人生目标,不惜采用讽刺、羞辱和打骂等手段,肆意地伤害孩子的自尊心,而丝毫不在乎孩子的感受。其实,父母的粗暴、冷漠与焦躁,正是他们自己心理有问题的体现。父母心里充满各种焦虑,没有办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才拿孩子出气。所以,有时需要治愈的不仅是孩子,而且是父母。这种所谓的爱,孩子对其有着本能的抗拒。小的时候,懵懂无知,无力反抗,或许能认同父母是为自己好。可到了青春期,进一步了解事实之后,便不堪忍受,纷纷揭竿而起,是谓叛逆。

“你的意思是说,在日常生活中,你经常被妈妈唠叨,是吧?”

“嗯,事无巨细,根本就是变态。就连我剥枇杷的方式,她都要指责我,说我不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谁也受不了这么严格的管控。”

“有时候,我感觉我不是她女儿,而是她的囚徒,或下属什么的。”

“你感到很不自由,对吗?”

“对。”

“那你觉得她还爱你吗?”

“我知道她很爱我。所以,小时候我也很乖巧听话。可是,我现在长大了,她还是把我当小孩来管,我就实在受不了了。别人的妈妈也不全都这样,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妈?”

“那你有没有尝试着和妈妈沟通,说你已经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有呀,可每次这么说,她都大发雷霆。骂我不懂得感恩,太自私,太任性,不知天高地厚。还没学会走,就想跑。后来,我就懒得和她说了。”

沟通的基石是相互尊重。而有的父母常常视孩子为无知孩童、私有物品,随心所欲地对待他们。如果父母不能平等地对待孩子,而是高高在上,摆尽家长威风,就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孩子。于是,孩子幼小的心里渐生嫌隙,滋生仇恨。长此以往,父母如何得到孩子的尊重和信任?孩子又怎么肯再对父母说出真心话?良好的亲子沟通更是无从谈起。所以,父母必须耐心地倾听孩子说话,把他们当成年人那样平等交流。每天至少需要15分钟陪孩子聊天,从孩子的表达中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与孩子的内心感受发生共鸣,才能解答他们心理上的疑虑和困惑,帮助孩子更好地成长。

“那不开心的时候,你会做些什么?”温韵问。

“没做什么,在学校里也没什么好做的。就闷着。”

“不听音乐吗?”

“有时也听,但都是悲伤的音乐。”停顿了一下,叶青儿吞吞吐吐地说,“温老师,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实在难受了,会用小刀割自己的胳膊。”

“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割了,看到血流出来,心里反而好受些了。”叶青儿笑了笑,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好玩的事。

她天真的笑让温韵心一凛,暗自心痛。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在最美的年华,却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拿着小刀,一下一下地划在自己白皙细嫩的胳膊上,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滑过手臂。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才能让这个女孩不惜以伤害自己的肉体为代价,来获得暂时的喘息,以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能让我看看吗?”温韵小心地问。

“太丑了,还是别看了。”叶青儿把两只胳膊紧抱在一起。

“你这是把心理的苦痛转化为肉体的疼痛,借以缓解内心的焦虑和伤痛。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当一个人的负面情绪累积到一定的程度,却找不到有效释放的途径和方式时,他们只能用“生理反馈法”,即自我伤害(伤害肉体)来缓解内在的焦虑和痛苦。这是温韵在心理咨询中,常常会遇见的情形,尤其是在青少年身上。

“不可以用这种方式吗?”叶青儿追问温韵,她好像把玩着一个珍贵的玩具,一时间舍不得丢弃似的。

“不可以。”温韵严肃地说,“这样做,不小心会得破伤风。而且,伤害自己不是缓解焦虑的健康方式。”

“那健康的方式是什么?”

“比如找人倾诉、运动、唱歌、跳舞、写作……和你妈妈好好聊聊。”

“和她?没法聊。每次谈话都要大吵一架,她说我有病,我觉得她才有病!”

“她是不是对你说,我有病?”叶青儿的妈妈一落座,就急切地向温韵求证。

“我看她才有病。”没来得及等到温韵的回答,叶青儿的妈妈就愤怒地回击着,好像叶青儿就在眼前,“每天,我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还委屈了,成天耷拉个脸,就像我是个后妈。我现在都不能说她,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和我吵,反着来。有一次,我看她床铺没叠,让她叠好。她居然说,我就喜欢这么乱。你说这像话吗?”

叶青儿妈妈对叶青儿的怨言一点也不比叶青儿的少。母女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一对见面就分外眼红的冤家。她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冤情里,满腹怨恨地等待着对方的妥协。可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争吵,最后是绝望。于是,她们互相戒备着、提防着,神经高度紧张。稍有风吹草动,便迅速进入战斗,拼个你死我活。不信任如毒液腐蚀了这对母女之间的亲情。温韵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她们学着放下戒备,在心理上互换位置,学会体察对方的感受。尤其是做母亲的,要学会平等地对待自己的孩子,懂得尊重是爱的前提。没有了尊重,父母的“爱”便成了为所欲为的挡箭牌,最终,成为压垮孩子精神的一座大山。

“青儿妈妈,你是不是感觉叶青儿现在就是一个炸药桶,一点就炸?”

“对,对。”叶青儿的妈妈用力地点着头,深以为然地说,“温老师,你说得太对了。你别看她这么瘦弱的样子,有时候,她动手推我,力气大着呢,毫不手软。”

“你有想过,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愤怒吗?”

“对我很不满呗。可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呀?我对她那么严厉,还不都是为她好。”

“你对她好,为她着想,这没有问题。只是,在表达这份关爱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得讲究一下方式方法?找到一个别人容易接受的方法,传达我们的关爱,这样我们才能达到目的,不是吗?否则,只会让别人厌恶和排斥。”

“……”叶青儿的妈妈动了动嘴皮,没有说话。

“任何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叶青儿也不例外。当她感到被贬低、被冒犯或者被伤害时,她的情绪就会爆发,甚至失控,这是一个独立生命体的一种自我防御。”

“自我防御?”

“对。自我防御是自我面对有可能的威胁和伤害时一系列的自我保护反应,是一种本能。包括发脾气、麻木、攻击别人……还有,你知不知道,叶青儿现在有自残行为?”

“自残行为?什么自残行为?”叶青儿的妈妈张大嘴,表情很困惑。

“她用小刀割自己的胳膊。”

“啊,我不知道。她不让我碰她,我们都好久没有拥抱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还不止割了一次。”

“她为什么这么做?”

“从我们接触到的个案看,有自残行为的人意味着她很痛苦,有很严重的焦虑情绪。当他们的负面情绪累积到一定的程度,却得不到有效释放时,就会用伤害自己,以获得刺激,来缓解内在的焦虑和痛苦。”

“这是不是说,她心理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比较严重。所以,我们必须帮助她尽快地缓解内心的焦虑。”

“那,应该怎么做?”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分析一下,她的焦虑来自哪里呢?她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就是不清楚呀!以前那么听话、乖巧、体贴的孩子,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温老师,是不是所有的孩子到了青春期都这样叛逆?”

“不是。首先,叛逆不是青春期专属的标签。任何一个年龄阶段都可能有叛逆心理的产生。”

“那是因为什么?”叶青儿妈妈不等温韵说完,就打断她。

“请你先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温韵淡淡地说,但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父母把孩子的叛逆归为青春期必有的病症,其实是非常错误的。不是所有的孩子到了青春期都会叛逆,只能说,叛逆的种子早已种下,只是到了青春期才发芽,才敢发芽,才有能力发芽。据我这么多年咨询青少年心理问题个案的经验来看,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一定有一对或一个问题家长。也就是说,孩子的问题基本上是家长的问题。如果孩子叛逆、不服从管教,那么,做父母的首先要明白,一定是自己的教养方式出了问题。有句话不是说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即便是成年人,如果父母或周遭的人过度地干涉自己的人生,也会抵抗的,只是这种反抗的方式比较隐晦而已。”

“可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那你说,我看到她的问题,难道不说她吗?”叶青儿妈妈满腹委屈,却又理直气壮。

“你爱叶青儿,这个是肯定的。”温韵耐心地解释,“爱是本能,做母亲的大都不缺乏。高尔基就曾说过,爱孩子这是母鸡也会做的事。但如何正确地给予爱,却是一种智慧。这需要才能和渊博的生活知识,需要恰当的方式方法。父母在当今智能化高信息量的社会背景下,需要不断学习,提升自己的品质和教养孩子的能力,跟上孩子成长的节奏,不能想当然地自行其是,否则,即便你辛苦付出了,她也无法感受到这份爱。这不是孩子的错,是你爱的方式有问题。所以,你会感到委屈,不甘,怨恨孩子白费你一番心血。”

“就是,就是,我有时候就觉得好难受,怎么我这么多年辛苦付出,反而变成了她的仇人。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上还贴着‘闲人免进’。什么话也不愿和我说。日记本也上了锁。”叶青儿妈妈说。

“你还看她的日记呀?”温韵惊讶地问。

“她不是什么都不和我说吗,我只好偷看她的日记、QQ之类的,只是想了解她更多。”叶青儿妈妈辩解道。

“可是,你这样的行为,在孩子的眼里,那就是监视,是不信任她的表现。”温韵说。

“我,我这不是担心她,怕她出事嘛。”叶青儿妈妈嘟嘟囔囔地为自己辩解。

“你这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侵犯孩子的隐私权,不尊重孩子,这是父母常犯的致命错误。”温韵严厉地说。很不客气地定性了她的行为,“就是你的这种行为或类似的行为,一次次地伤害了你们母女之间的感情,让叶青儿不再信任你,所以她现在才像防贼一样防你。”

“我……我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叶青儿妈妈喃喃地说,“唉,我可能以前是做错了很多。可现在,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才好。”

“其实很简单,遵循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基本原则尊重、信任、平等、诚信……”

叶青儿的妈妈深吸了口气,陷入了沉思。

“我实在受不了我妈了,我想离家出走。”叶青儿再次来访。她话音未落,眼圈先红。

“先喝口水,慢慢说。”温韵轻柔地安抚她,“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我没有早恋!”叶青儿说。

“谁说你早恋了?”温韵问。

“老师、同学还有我妈。”

“早恋”,这是一个常常被老师和家长挂在嘴边的词,但是,并没有什么确定的标准来界定一个孩子是否早恋。如果草率地将青少年由于正常生理和心理发展造成的对异性的爱慕归为“早恋”,那是不科学的,也是不负责任的。“早恋”有时被老师和家长滥用,轻易地扣在青少年的头上,结果造成许多不良的后果,如破坏纯洁的友谊、伤害孩子的自尊心、干扰孩子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因此,“早恋”这个标签,是百害无一利的。倒不如委婉地换个称呼——“男女同学交往过密”。

“嗯?你能说得再详细点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就认定你早恋?”

“我,嗯……”叶青儿低头不说,双手交叉,揉搓着。

“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之隐。”温韵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内心的犹疑,“不过,你不说出来,我就帮不了你。如果你实在不想说,那也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会帮你保密的,包括对你妈。”

“老师,这件事,你不要和我妈说。”叶青儿直勾勾地盯着温韵,像是要宣布一个改变世界未来的重大决定。

“我保证不和你妈说。”叶青儿得到了她渴望的肯定回答。

“我虽然内心有些孤独,但是表面上,给别人的感觉还是很阳光开朗的。”叶青儿慢慢地说着,“所以,和班上的女生、男生的关系都不错。可是,最近班上的女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集体偷偷地减肥,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后来,我才从另外一个女生那里知道,班上的女生都悄悄地暗恋班里那个最高、最帅的男生。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一个个地巴不得瘦成芦苇,能在风中摇曳。我可不喜欢那个男生,一脸的高冷,太能装了,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何况我特别怕饿,即使喜欢他,也不可能为了他减肥。对了,女生们为了减肥,把午饭都省了,只吃苹果和几块小饼干充饥。所以,每次到了饭点,就没有女同学和我一起去食堂。我就只好和我前座的那个男生一起去。他的名字,我就不说了。他人很真诚,也很幽默,加上我们都喜欢日本的漫画,所以,有很多的话题可以聊。渐渐地就熟悉起来,成了好朋友。可能就因为我们经常在一起,所以,他便成了我的绯闻男友。唉,真是太可笑了。我曾经读到一句话:人们只愿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只愿相信他们理解能力范畴内的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记不太清了。但实际上,我们不像她们想的那样,就只是朋友,而且永远只能是朋友。”

“为什么这么说?有一次,我俩下了晚自习后,在操场上夜跑。跑累了在操场边休息时,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他说他不会喜欢女孩的。初中时,他就发现自己不喜欢女生,却喜欢班上一个很man的男生。后来,他自己分析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爸爸有一种遗传病,他从小就下了决心,不会和任何一个女生结婚,害怕遗传给孩子。所以,他一直对女生避之不及,很怕和她们有任何的感情纠葛。虽然我有点不太相信,但是他从没想和我成为男女朋友的确是真的。正因为他这样,所以我和他在一起才无所顾忌,什么都聊,就是不谈感情。可是,班上的某些同学喜欢八卦,私下里就传我们恋爱了。结果,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班主任找我们谈话,我们自然不能承认。尤其是那个男生,还和班主任吵了起来。班主任没办法,只好请家长。我和我妈发誓,我没有和他谈恋爱。我妈半信半疑,说好不再提这个事,我也答应和那个男生保持距离。”

“可是,前天是那个男生的生日。我生日的时候,他都送了我礼物。他过生日,我却没有准备礼物。但男生说,没关系,他买了个蛋糕,晚自习后,让我和他一起到操场上陪他吃蛋糕,吹生日蜡烛,就行了。我想了想,老师已经把我们的座位调开了,我也答应妈妈,少和他来往。这可能是我们毕业前最后一次在一起聊天了。再说,他远离家人,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所以,我不忍心拒绝他,便答应了。这只不过是一次好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社交。结果,被别人看见,报告给老师,老师又打电话告诉我妈,于是,昨天晚上,为了这事,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妈说我没诚信,不遵守承诺。我说,我只答应你少来往,没说不来往。怎么就没诚信了?我妈还骂我,一个女孩子不懂得自重,大半夜和男生单独相处,还要不要脸?我说,我们只是一起吃了一个生日蛋糕,聊了会儿天,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不要脸了?唉,我妈还说了好多更难听的话,我都不好意思说。我吵不过她,一气之下,就冲出了家门。要不是我妈跑出来,死死地把我拉住,我真的就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

“所以说,你被所有人冤枉了。”温韵总结道。她选择相信叶青儿的话。

“是的。”叶青儿肯定地说。

“那么,这些冤枉你的人,你觉得谁带给你的伤害更大呢?”

“我知道同学和老师会误会的。我也不怪他们,确实我和那个男生的关系很容易被误解。”叶青儿吸了口气,接着说,“可是我不能容忍我妈妈误解我。”

“你刚才都说你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误解了,那你妈妈也不例外呀。”

“可是,她是我妈妈,她应该比别人更了解我。我都和她说了,不是那种关系,她为什么不信我呢?还骂得那么难听。”

“你妈妈骂人肯定不对,她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温韵先给她一个支持,让她的怨恨有所释放,感受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关注她的真实感受,理解她的委屈。

“她总是这样,一不顺她的意,就胡乱地骂人。”

“这个问题,我会和你妈妈好好谈谈,希望她以后可以有所改变。”温韵说,“不过,一般家长对这样的事情都比较敏感,你又没告诉她真相,她反应才会有些过激,在这种情况下,你能理解她一点吗?”

“她的确过分,骂得那么难听,但我还是可以理解她的。”叶青儿的语气缓和下来,情绪平和了许多。

“你真的不打算把这个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你妈妈吗?”

“不,我答应了那个男生要替他保密的。”

“我很欣赏你的诚信。不过,你妈妈可能会一直误会你的。你有心理准备吗?”

“只要她不再出口伤人,我不会和她置气。”

“那就好。”

“温老师,这孩子真是气死人了。”叶青儿的妈妈屁股还没落在沙发上,便气鼓鼓地说,“本来上次从你这里回去,我觉得她情绪好了很多。当然,我也反思了自己,对她的事情不再自作主张,尽可能和她协商,我们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我还以为从此平安无事了,可是谁知道,她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温老师,她已经和你说了吧?”

“对,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了。”温韵说。

“那她是不是早恋了?”叶青儿妈妈瞪着温韵,只盼望从她的嘴里听到两个字——早恋,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确凿的证据。

“不是。”温韵直视着她,笃定地说。

“怎么可能?”叶青儿的妈妈睁大眼睛,心犹有不甘。好像证实女儿已经早恋比证明她的清白更重要,“她一定没有对你说实话。”

“我想,判断你女儿是否撒谎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温韵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讥讽,像深藏在棉花里的一根针。

“我不是怀疑你的判断。只是,这个事情,她们老师、同学都这么说呀。”

“都这么说,不代表事实就是如此。你是相信你女儿,还是相信别人?”

“我……可是……”叶青儿妈妈开始混乱,失去主张。

“我只能告诉你,你女儿有些事情不能说,因此,造成了老师和同学的误解。但我向你保证,她和那个男生的关系很正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叶青儿的妈妈松了口气,脸上居然显露一丝笑意,“没有就好。其实吧,我也觉得叶青儿不太像在谈恋爱。整天不是校服就是运动装,裙子也不穿,头发也乱糟糟的,哪像谈恋爱的人。”

“那你还怀疑她?”

“还不是她们老师总给我打电话,搞得我很焦虑。”叶青儿的妈妈推卸责任,找了个替罪羊。

“假设,我就是假设,她就是和那个男生互有好感,你会怎么样呢?”温韵想探探叶青儿妈妈的底。

“我当然要不择手段地分开他们了。”叶青儿妈妈上身一耸,脖子一梗,不容置疑地说。

“你的不择手段包括口不择言地谩骂叶青儿吗?”

“我,我也没说什么吧?”

“是吗?”

“可能有些话是说得有些难听。那不是气急了嘛!”叶青儿妈妈抵赖不过,只好承认。

“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肆意发泄的那些话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叶青儿的自尊心,同时,也破坏了你们刚刚才有些起色的亲子关系。不然,叶青儿也不会冲出家门,想要离开。”

“她的脾气本来就有点怪。”叶青儿的妈妈辩解着。

“将心比心吧,青儿妈妈。如果你是叶青儿,被自己的妈妈那样对待,你会怎样呢?”温韵逼问她,“会内疚?会顺从?还是会感激?是你,你会吗?”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很怕她出事。我又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可能有些反应过激,做得有些过分。”叶青儿妈妈自始至终不忘为自己开脱。

“我也是做母亲的,能理解你的心情。”温韵表达了她的共情,以消解叶青儿妈妈的抵触情绪,“但是,教育孩子是需要选择恰当的方式方法的,不能简单粗暴,随心所欲。别说叶青儿没有谈恋爱,就算她有这个倾向,那也只能好好沟通,共同协商,一起找到大家都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一味地责骂和殴打只会把孩子往外推,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这种事情,现实生活中发生的还少吗?”

“温老师,你说得都对。可是,有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你看,你还说叶青儿脾气怪。其实,不客气地说,可能是你给她做了一个很坏的榜样。如果你是个通情达理、口吐莲花的母亲,相信叶青儿的脾气也不会怪到哪里去。”

“哦,我知道了。”

“那你能当着我的面,给叶青儿道个歉吗?因为,我觉得这样能减少一些你那些话对叶青儿造成的伤害。”

“这个……好吧。”叶青儿的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温韵走出去,把在客厅等候的叶青儿叫到咨询室。

“坐吧,你妈妈有话对你说。”温韵对叶青儿说。叶青儿下意识地坐在了温韵这边。

“青儿,妈妈冤枉了你,对不起。”叶青儿的妈妈放低声音说。叶青儿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没有反应。

“青儿,妈妈说你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妈不好,不该胡乱骂你。”叶青儿妈妈看到女儿依然无动于衷,有些急了,“真的,有温老师作证,妈妈保证以后不再骂你。”

“如果骂了呢?”叶青儿冷冷地说。

“骂了?”叶青儿妈妈被问住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我不知道。”叶青儿也没有主意。

“这样吧,骂人罚款,骂一句罚五十元,多骂多罚。”温韵给了她们一个选择。

“可以,就这么办。你说行吗,青儿?”

“行。”

“那我对你也有个要求。”叶青儿妈妈说,“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你不骂我,我就不会离家出走。”

“好吧,我尽力做到。”

“既然你们母女俩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拥抱一下吧。”温韵提议,她想趁热打铁,给母女俩一个修复感情的机会。

“来,青儿。”叶青儿妈妈热烈地响应,站起来,伸出双手,走向叶青儿。

叶青儿站起来了,转身想离开,却被她妈妈抓住,抱在怀里。可是,妈妈怀抱里的叶青儿却身体僵硬,双手紧握,护着前胸,挣扎着,一脸的嫌弃和尴尬。

看到这一幕,温韵不由地感慨:一个人的身体是最诚实的,它是情感最真实的表达。当一个孩子拒绝和父母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时,那就意味着孩子早已在心理上对父母产生了抗拒,因为身体是骗不了人的。喜欢一个人,才会愿意让他突破你的隐私距离,触碰你的肌肤。否则,即便有血缘关系,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淡漠了感情的人,身体是绝不会接纳的。不幸的是,有些父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他们仗着和孩子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总以为不管怎么对待孩子,孩子最终还是会爱父母和感激父母的。但是,殊不知感情这个东西,有时脆弱得经不起一句恶语的中伤,尤其是当这些话出自自己至爱的人之口时。心灵上的伤害摧毁了孩子与父母之间全部的情感连接,由此带给孩子的不信任感和不安全感,是长期的,有时,甚至需要一生来疗愈。

“你今天很漂亮呀!看起来气色不错。”温韵前倾着身子,微笑对叶青儿说。离上次见面,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

叶青儿今天没有穿校服。一件桃红色的套头衫配浅蓝色的牛仔裤,面色红润,青春洋溢。这样的精神状态,不太像有心理困惑的样子,所以,温韵对她的来访有点诧异。

“嗯,挺好。”叶青儿脆生生地答道,面带笑意。

“和你妈妈没再发生什么冲突吧?”

“小冲突还是有的。不过,还好吧,我懒得和她计较。”叶青儿甩甩头发,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超然。

“你现在不和她计较?怎么想通的?”

“唉,她就是那么个人。怎么说呢?我知道她爱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不过,她现在也改了不少了,没那么暴躁,还比较尊重我。所以,我也尽可能不和她发生冲突。”

“这挺好。看来,你们母女俩都有进步。”

“嘿嘿,还好吧。”叶青儿抚弄着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这次来,是想得到什么帮助呢?”

“嗯……”叶青儿抿了抿嘴唇,向温韵靠过来,轻声地说,“我认识一个男生。”说完,她的目光在温韵的脸上游弋,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温韵的反应,似乎由此来判定下面的话,是说还是不说。

“哦,挺好的。你们学校的?”温韵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镇定。

“不是。是在网上认识的。”叶青儿暗暗地舒了口气,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决定说出来。

“网上?”温韵心里一颤,但是,没有表露出来。

“是的。在网上打游戏时认识的。”

“多大?做什么的?”

“学生,读高三。”

“你喜欢他?”

“也算不上吧,只是比较聊得来。”叶青儿没想到温韵会这么直接地问,变得扭捏,躲开了温韵的目光,极力保持一种不以为然,“他游戏打得很好,在网上是我师父,对我很照顾。”

“那你的烦恼是什么呢?”

“放假后,他想来见我。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答应他。”

“那你想不想见他?”

“又想又不想。”

“那就说说想的理由和不想的理由。”

“我们在网上很投缘,我也很好奇他长什么样。再说,我怕拒绝他,他生气不理我,我就失去了这个朋友。不想呢,是有点害怕,毕竟他是个陌生人。而且,我妈要是知道我见网友,会骂死我的。”

“所以,你最后的决定是?”

“定不下来。温老师,你说我是见还是不见?”

“这个决定得你自己下。我不能帮你决定,但可以给你一些意见。”温韵说,“先评估一下你想见他的愿望有多强烈,是不是到了非见不可的地步。要知道,见了面,无非两种情形,一种是“见光死”,你做好心理准备没?另一种是感情更进一步。如果是后一种,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维持和发展这段感情呢?”

“哦。”叶青儿点头,沉思片刻,“那我拒绝他,他会不会从此不理我?”

“应该不会。如果因为这个就不理你,那说明这个人有些问题,不做朋友也罢。”

“哦。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吧。”

叶青儿到底见没见那个网友?温韵有时会忍不住想。不管怎样,她都相信叶青儿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父母控制欲的本质,是其“偏执”型人格的病态反应。现实生活中,一些父母常以“爱”为名,事无巨细地干预着孩子的生活、学习,甚至兴趣,一边高喊着“都是为了你好”,另一边把自己的价值观和喜好强加给孩子。这些父母对于孩子喜欢的事物,凡是自己认为“不好”,便反对;而自己认可的“好”,便强加给孩子。在父母看来,孩子就是不成熟的个体,他们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去识别那些真正对自己好的事情,所以需要监督。长此以往,就形成了一种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在这种控制关系中,常规动作是压制与反抗,而结果往往是问题得不到解决,反而升级为亲子战争,最后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