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一直在模仿和追赶，从来没有停下来好好清理自己的内心；人活在过程里，每一个现在，都在羡慕着自己心中的假想敌人，从来没有享受过自己创造的那些可以让别人羡慕的成果；人在每天睁眼前，其实都活在虚无里，用梦境在幻想着更好的自己，害怕着根本没有到来也可能不会到来的危险，或者焦虑着现实中无法解决可能也无需当下解决的困惑。作为刚刚开启学习生涯的那时的我，也莫不如此。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初二下学期以前，我算标准学渣，但身处当时当景的我来说，是不认命的，也有过自己努力，只是找不到努力突破口和启蒙人。
刚刚度过了内心极其耻辱、居无定所的一年小学复读后，终于能够像正常初中生一样进入乡小，还是有过暗暗的努力。乡小没有围墙，也没有校门，初一几个班的教室靠近学校背后的边坡处，初二教室靠近操场，初三则搬至校后较幽静的池塘竹林边。我们看初三的学生就像看大人的眼光，看初二的学生就像看江湖大哥，心想：以后我读到初二也要用鄙视眼光看着这群瞎跳的初一小屁孩。当时脑子幻想的都是这些偏门，从没奢望过要在成绩上干掉谁谁谁，因为初一前几名都是几个女生，感觉她们就是不可超越的，何必想这些劳神费力的事情，感觉脑袋一想就有些不够用。
初一情况并未好转，记不住有关学习事情，只记得数学老师喜欢用直尺打手板心，语文老师是班主任，一个县师范校才毕业比我们大四五岁的学生，英语老师跟班主任是同学，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习得的脾气，也爱动粗。这一切不好的记忆都是主观感受，可能当时成绩好又听话，还爱跟他们玩的学生不这么看，我的主观感受源自当时内心不服输而现实又不能改变的叛逆心理，心中充满了恶，所以初一时的我不记得任何老师的好，只记得他们对学生的各种惩罚和恶。
数学老师姓啥都忘记了，中年人，专职教初一数学，为了写公式方便，总是带一条直尺，我就感觉这条直尺就是专门拿来打我的，动不动就打手板心，火辣辣地疼。好像有时候打的理由也不太成立，比如他是第一节课，迟到了，就要站讲台，或者不让进教室，站在门口，像我们这种走六七公里赶来上学的小孩，特别是冬天，蜀中多阴雨，千辛万苦赶来就只能站在教室外面，或者站在讲台上面被嘲笑。第二道程序就是检查作业，如果没做完或者有错，没做一题就打10个手板心，错一题就打5个手板心。第三道程序就是如果犯事了，就直接上手打耳光，有时需要一次性打四五个同学耳光，他的手也会疼，于是他就让学生相互用扫帚头互殴，打小腿肚子，你打完我，站好，换我打你，这样越打越刺激，你打轻了就会吃亏，于是越打越用狠。后来我们也摸清了这些招数，只要让我互殴，相互约定打的时候全力抽打，要让老师满意，但是被打一方需要将脚板外斜，露出脚底，打的同学就专打脚底板，打的啪啪响，但不疼。有时候雨天，成天穿着橡胶雨鞋，这种鞋子形似现在女生的高帮靴，鞋帮高共鸣声大，打起来咚咚作响，下面的学生听得心惊肉跳，满脸惊骇。
班主任教语文，年轻老师则相对打人经验不足，对学生体罚教育就需要多样化来弥补。偶尔打个耳光都不算啥，有了数学老师在前边打了样，相比他们只能算温柔型老师，他的新手段就是罚抄课本。记得要求每天除了课外作业，还要求写一篇日记，一星期检查一次，有时候玩起来忘性大，忘记了写日记，处罚就是一篇日记罚十张小字，我们说的一张小字就是大作文本一页字，写什么都行，抄满就行。如果一星期日记都搞忘记了，就是罚抄70页作文本的小字。这种处罚是不能在教室里做的，得自己找地方去完成，于是我们这种欠账多的学生，就几乎没有进教室的机会，整天就在附近的山坡上、田埂边抄写课本，至于抄了些什么东西，鬼才知道，写满算数。所以有时候整整几个星期都没法进教室，成天都在山野里游荡。这一切家长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们看来，我们每天准时上学，按时回家，一切如常。
英语算是个新鲜东西，大家都是从初一开始学起，起点一样，学习方法也相近，都是在单词旁边加中文备注，英语书上满是“古得拜”“勒吃狗土十鼓哦”“好阿油”“古得摸你”之类的备注。英语老师跟班主任是师范同学，年轻人性情相近。大家英语基础相同，我就显得不是特别的渣，所以没有记忆深刻的处罚经历。
初一和初二上学期，我都没有什么好记忆，作为学渣的记忆大概与很多同学不一样，现在回想，自己心中一定充满了深深的恶，才能有如此记忆留下。长大后同学再聚首，结合自己的回忆，原来在大家心中，各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初中世界。将这概念再拔高一点，上升到哲学高度的话，物质世界是什么？有一个标准的客观吗？没有，物质世界就是每个人的感知，感知即世界，佛教曰空，便是如此。我深深厌恶的初中生活，在一些同学心中，老师们如朋友一般，如沐春风，班上每次作业都是他们收、他们改，他们是小老师，在作业本上打钩打叉，每次日常考试的分数都是他们代老师在小木楼里给的。
人这个物种相比更高级，其中一点就是更能感受到外界的确认和反馈，狮子老虎则不需要，打得过就吃掉，追不上就趴下，人只要能有机会改变，外部世界就会给你新的确认和反馈，这种反馈又会对你形成新的感知，再强化你进一步改变。于是当你变得强大时，你的世界里全是好人，对你无比友善；当自己不堪时，你在这世界遇到的全是人渣，一个比一个坏。心中充满对班级和学校的恶，是因为自己的恶让更好的自己还没有苏醒，随着自己的改变，外界也不停变幻着模样，变得越来越正常，起因是初二上学期的一次犯错经历，让我开始知道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