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9封

女儿一一：

今天下班后，我就要乘坐火车回家了。从北国到江南，两千里之遥，古代数十日才能舟车到达，如今只要数小时，比李白送孟浩然的“千里江陵一日还”还要快，真是郦道元描述的“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昨夜BJ又遇寒潮，一夜狂风。窗外明月高悬，我告诉妈妈，皎月当空，澄澈分明，疏星摇曳，纤毫无玷。窗外枯枝随风吹卷，如同《呼啸山庄》卷首作者借宿山庄，夜遇狂风破窗一般，很有几份哥特式文学的意味。我就吟诵了白居易《望月有感》中的一句“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听风声是古人的一大雅事。战国时期的文学家宋玉写过《风赋》，他与楚襄王共游兰台，飒然风至，楚襄王问风从何来，宋玉答道：“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欧阳修夜晚读书，他听到外面“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慨然写下《秋声赋》。宋代诗人陆游半生戎马，壮志未酬，晚年“夜阑卧听风吹雨”，还以为是“铁马冰河入梦来”，又能匹马戎装，效身疆场。还有人喜欢把耳朵贴在枕头上，或以手掩耳，听山风呼啸，听松涛海啸。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述说自己辞去才任职八十余日的彭泽县令，归家之心“情在骏奔”，一路上“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回家之后“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我就要回家了，心情也是归心似箭。

古语云：“南人驾船，北人乘马。”南方多河道沟渠，所以舟行水上，一篙渡江。北方多是平原旷野，纵马奔驰，一跃千里。为此，身为北方人的刘备，和南方人的孙权，还有过一番分歧，在《三国演义》中有详细的记载。“二人共览之次，江风浩荡，洪波滚雪，白浪掀天。忽见波上一叶小舟，行于江面上，如行平地。玄德叹曰：‘南人驾船，北人乘马，信有之也。’孙权闻言自思曰：‘刘备此言，戏我不惯乘马耳。’乃令左右牵过马来，飞身上马，驰骤下山，复加鞭上岭，笑谓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马乎？’玄德闻言，撩衣一跃，跃上马背，飞走下山，复驰骋而上。二人立马于山坡之上，扬鞭大笑。”

由于古代的政治中心多在北方，所以关于骑马的诗文偏多。陆贾对刘邦的不能因为“马上得天下”，就以为可以“马上治天下”的劝诫。速度更慢的牛、驴有时更受喜爱，魏晋之人喜欢乘牛车，唐宋之人喜欢骑驴。在魏晋时期，骑牛甚至比骑马，地位更为尊崇。有名的石崇、王恺斗富故事中，有一段就是比拼牛车的速度。杜甫给朋友写信，说自己“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李商隐记载李贺便是边骑驴边写诗，“骑巨驴，背一古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

由于中国的大江大河都是滚滚东流，沟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显得至关重要。南粮北运，北官南下，历来都是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或北上。大运河开通后，以前动辄数十年、上百年的南北割据局面，便较少出现了。唐代诗人陆龟蒙评价隋炀帝修建大运河，对于中华民族而言，是可与大禹治水相当的贡献，“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由于大运河交通的便利，大运河沿线的城市，风俗言语反而更近，与周围的相邻的地界反而有很大的不同。苏州的唐伯虎由于与江阴徐霞客的高祖父同船进京赶考，陷入泄题风波，再也无法通过科考入仕，于是，明朝少了一名本可连中三元的状元，江南多了一个名动天下的才子。我这次回家，是和他们的路线反着走，他们是从江南到BJ，我是从BJ到江南，而且他们是乘水上的舟船，我坐的是陆上的高铁，时间上相隔了五百年，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对照吗？

2023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