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猩红之影

温蕾尔双手被反绑,一条勒得她太阳穴疼的布遮盖了视线,只能闻见四周猛烈的血腥味。

这股铁锈味在空气中翻滚、蒸腾,似乎随时能够泫然而下,重新化作新血滴入地面。

她试着用可用的活动手指朝上摸了摸。

固定着自己腕部的绳子是粗糙的麻绳,而绳结则是两道八字结。

虽然要费点功夫,但只要时间够充足,可以慢慢地把绳索退一根出来,使整个绳结失效。

“误入歧途者啊。”

牧师的声音威严地响起,温蕾尔被迫把手头的破绳工作暂停下来。

“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到这里?饥肠辘辘?还是好奇心太旺盛?”

“这里是谁也找不到的捉迷藏地点。”温蕾尔利用自己虚假的外貌年龄说道。

“为了躲避同伴们的追捕,跑进了下水道里?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在识字学堂里接受教育,而不是成天乱跑。”

牧师说着,把某种滚烫的液体凑近到温蕾尔面前。

就算隔着眼罩,她还是能感觉从中飘出的热气正在热熏着眼球。

“不是每个人都有钱上学的,先生。”她继续假扮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

“那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而是你父母。”

牧师回应道。

“社会上的慈善帮助,他们寻求过了吗?银行的合理借款,他们考虑过吗?哪怕是多打一份工,让孩子接受教育,这种事情难道也不愿意做吗?教育能开拓你的视野,带来诸多的良机。我愿称之为最高明的投资。”

“你在对无父无母的女孩说很过分的话。”温蕾尔打得一手高明的道德牌,直接压制了牧师的训诫。

“抱歉啊,孩子。我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顿了顿,说道:“但无论如何,你目睹了这一切,就已经没有再逃离的可能了。”

“别杀我!”温蕾尔装作很害怕,但实际上,她已经把最松的那根绳头向上推了几毫米。

“我恐怕没有那么多的选择——或者说,你没有那么多的选择。”牧师说道,“皈依,然后永远生活在这里;或者,为圣女献出血液,以她的名义死去。”

温蕾尔的眼罩被忽然扯下。她眯着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重新入眼。

这一瞬间,肌肉所有的反应都转化为僵直地绷紧。她不断努力推动绳头的指节,也呆呆地停止了动作。

一池浩瀚的血海展现在温蕾尔的面前,猩红的反光将她的脸颊映亮。

这里汇聚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生命之红。此时此刻,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尖锐的精神尖啸扎入温蕾尔的脑海,她痛得直接流下泪水。

这间密室除了她和牧师之外,再无旁人。可一股连续的悠扬颂唱和低语祷告却强行拓印在温蕾尔的感官上。

她听到了,也看到了。在血池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总觉得那身影在哪里见过——

不!

疼痛紧紧抓住了她,禁止她思考,遏制她回忆。

温蕾尔从模糊的视线中,目睹自己潸然泪下。一半是因为非自然的剧痛,另一半则是感到莫名其妙的悲伤。

情绪的桥梁凭空和她链接在一起。血池中的虚影正在干渴地汲取生命之红的力量,看来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从那个影子身上传来的。

她并无恶意,却只是单纯地在发散不安。

就好比有人拿羽毛轻轻一挥,却让蝼蚁感到狂风大作。

最终,幻象慢慢退去。可温蕾尔却感到后怕,它肯定还会回来,就像潮起潮落那样。

“令人欣慰,她已经有了这么强的力量。”牧师宽慰地说道,“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她的哀恸、她的急切。我已经目睹了不少被她的善心逼疯了的人。”

温蕾尔转动眼球,这才看见牧师手里端着的滚烫液体。

一碗麦粥。

“而你,在无意中来到这里,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指引。”他将粥递到温蕾尔嘴边。“这是我布施时常用的手艺。喝下它,意味着你愿意皈依。”

“你用这个噱头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骗到门下,然后把他们献祭掉?”温蕾尔机敏地猜测出全貌。“那我皈依与否不都得死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牧师笑了笑,“我并没有强制他们赴死献血。是他们主动为更美好的世界付出了一切。”

“我不信。”温蕾尔对这个解释不屑一顾,继续在背地里挣脱绳结。

“孩子,你该明白:这些珍贵的血液将会滋养一位救世主。”牧师说道,“世界上有那么多生活在痛苦当中的人,我们所做的这些牺牲,却能换来平和的未来。多么美好!”

“我妈妈以前教过我。”温蕾尔说道,“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救赎者身上根本不切实际,唯有社会整体的进步,才能解决更多痛苦。”

“你的母亲肯定是位坚实的唯物主义者。”牧师并不感到被冒犯,他的传教生涯少不了质疑。“可你不同,你已经目睹了她的些许力量——这个世界真有伟力存在。”

“伟力是人捏造出来的,理论也是人创造的。”温蕾尔争辩道。“人才是所有力量的本源。”

“很有意思的想法,可惜眼下没有更多时间和你细聊。”牧师放下粥碗,“圣女莅临这个世界,只差一具合适的载体。她也许能从这些血液中显化一具,但如果这些血还不够呢……”

温蕾尔听出些许言外之意,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孩子。你相信‘命运’吗?”牧师转过身来,“这可是很有意思的论题……无论是神秘学者,还是唯物论者,在面对这个话题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吗’‘还有第二种可能性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蕾尔已经快松开绳结了,可她感到的压力却不比被缚紧时来得小。

“我在想……你的闯入,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呢?”牧师说道,“说不定你并非一个疏漏,而是一个救星。孩子,我希望你能试着成为她行走人间的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