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她。
维克恳求道。
谁都好。
救救她。
他握着铁皮,却没法将它从墙上拔下来,更没法将它从自己妹妹的身上去掉。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求不到救援,转而向妹妹乞求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一百滴罪人血。】
那个声音缥缈虚无,潜藏在滚滚的浓烟之中。
什么?
【向我献上一百滴罪人血,她得救。】
“我从哪里给你找罪人血?”维克抓住这根最后稻草。
【接受,或拒绝。】
它冰冷,无情。但在这副声音之后,它的等待却那么殷切。
“我答应你。”维克艰难地点头,“我接受。”
他同意的瞬间,火车头的锅炉突然爆炸,震荡沿着破损的车体传递过来。铁皮所附着的车体整块地破碎。
“海伦……!”维克脱下外套,撕掉自己内衬的衣袖,小心地把铁皮拔出妹妹的腹部。他学过如何应对贯穿伤——至少他的记忆里有这方面的知识。
他小心地将衣物折成的布片垫入伤口,用来堵住出血口。
“来。”维克把妹妹背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破损的车厢。
路边的标牌上指出弗卡斯尔的方向,下标:三公里。
三公里……
维克颤巍巍地走着,在脑海中计算起来。
三公里,他得走多久?
就算他不受伤,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走这么远的路,也得要近半个钟头。
更何况他受伤了,还背着重伤的妹妹。
布料吸满了血,现在它堵不住朝伤口往外涌出的暖热了。
维克的背上一阵黏糊。
“哥……”海伦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我好冷。”
“再忍一会儿。”他说,“我们很快就到了。”
维克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穿越前有没有妹妹。但他现在有了。
他会是个好哥哥。
守护妹妹的誓言已经立下,退无可退。
海伦的血浸透了夹克,开始朝着内部的衬衫进发。
这样不行,妹妹会因为失血而死。
维克将她放下,在路边等候。
如果单凭自己的力量,海伦肯定没法活下去。
只能铤而走险了。
这里是主干道。他告诉自己,让自己要有信心:一定会有车辆经过。
不一会儿,远处一辆马车无情、迅捷地碾过未干透的土地。浸过油的木轮利落地抖落沾上来的泥点。
这架马车的规格很不一般。它的轿厢刷着红色的漆,行进时如同惊艳的赤色流星,在骏马的牵引下,划出一道猩红的痕迹。
有钱人家的车。维克这样评估着。他把手伸进衣兜,将那把中折式手枪取出。
“咯。”
轻脆的机械声响。
他看向弹巢。下一次击发的弹巢口里塞着团纸,看来是这具身体之前上的保险,免得极端情况走火。
维克将弹巢顺位拨动一格,合上枪身。
嗒!
他不管这个世界有什么牛鬼蛇神,就算他们都来了,那辆红色的马车也必须载着海伦到弗卡斯尔的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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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车夫一眼就发现了站在道路正中央的男人。他及时地勒止两匹并行的骏马,才让他免于被践踏致死的结局。
“停车。”那个男人咆哮着命令道。
“眼瞎吗!?”车夫是个高壮的男子,指着马车车身上的涂装。“这是谁家的车,你看清楚了!”
“我乘坐的火车发生了侧翻事故。”男人说道,“我妹妹受伤了,我要求你送她到医院去。”
马夫试着从自己的腰间取出防身枪支,但那个男人明显有备而来,快他一步。
“别乱动。”他用明晃晃的枪口对准了马夫。“你,下来。去把厢门打开。”
“发生什么事情了?”轿厢里的乘客拉开帘子问道。
“小、小姐——”马夫战战兢兢地回头。
“女士,我诚恳地向您求助。”男人对那个窗后的黑影说道,“我的妹妹正在失血,我想让您的马车送她到医院去——我不接受讨价还价。”
“何必要动粗解决呢?”黑影说。“请把她带上来吧,这是一辆四人轿厢的马车,容得下你们。”
男人疑神疑鬼地看着车夫,又看着那道黑影。
他怕一转身去背起海伦,马车就跑得没影。
“布朗。”黑影又说,“去帮他一把。”
兄妹两人都上车之后,这辆坚实的马车再度奔驰起来。
“感激不尽。”维克说着,把枪收好。“我叫维克,维克·瓦尔代克。这是我的妹妹海伦。”
封闭而沉闷的马车里原本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芳香,如今却被兄妹带来的血腥味冲散。
“我对你们遭受的不幸深感遗憾。”那女人说道,“我是塞西莉亚·巴顿。”
维克抬起头来,正面看了一眼救命恩人,随后立马转过头去。
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面容姣好,眉眼弯弯,嘴唇饱满丰润,洋溢着少女的青春活力。
但让他避嫌的原因,不是塞西莉亚的脸。
紧身胸衣将她的腰收的很紧,同时向上从低领口中挤出一抹酥白。上衣的蕾边铺在她的胸口,如同为鲜嫩蛋糕胚进行的裱花。
塞西莉亚看着这个大男孩转脸,反而有了笑意。“我看你打扮像大学生。在学校里没人这么穿吗?”
维克不做回答,他专心地照料起妹妹肿胀的伤口,拭去创口附近盘踞的污渍。
殷红液体减少了外渗,他怀疑这是止住了血,还是她已无血可流。
“抱歉。”维克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弄脏了你的马车。”
“我猜,你该按顺序来。先向我道过劫持马车的歉。”巴顿小姐笑着说道。
“把她送去医院之后,你可以把我带到警署去。”他认真且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不。”她摇摇头,如萤石炼成的发丝拂扫过胸前一抹耀白。“我很欣赏有担当的人。我没有兄长,可如果让我选,我会希望他是像你一样的人。”
“谢谢你的夸奖。”维克颔首以表谢意。他感觉马车的速度在不断加快,争取伤员的一分一秒。“所以,不会把我送到警署?”
“当然。”巴顿小姐的笑声如银铃轻响。“就当我卖你一个人情吧。”
人情债。
维克心头沉重起来。
希望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只是嘴上开开玩笑。
马车行驶到目的地。维克真不想承认这座散发着霉味的古老建筑能被称作“医院”。但眼下除了这里,没有地方能挽救海伦的命。
至于室内的味道就更怪了。消毒水和霉菌散发的腐臭混杂在一起,如垂死病人的呻吟一般萦绕在他身畔。
他被抽了不少血,用于给失血过多的海伦输送。
目睹着自己的血缓缓灌满一个玻璃罐,这感觉令他有些窒息。
在那之后,他就不能再陪着海伦了。她现在有两名医生和十几名护士围着她转,就算是亲属,也被请出手术室外。
如果那间拉着幕布、只有两大盏煤气灯的小房间,能叫手术室的话。
维克清点着自己兜里的钱:六枚便士。或者说,在他的意识里,这里六枚铜钱等价于维多利亚时期的六便士。
这些钱够吗?他忧心忡忡。
“付过了。”医院的前台告诉维克,“刚刚送您来这里的小姐已经把手术费和药钱垫付了。”
坏了。维克更难过了。人情债已经欠下,无可挽回。
当然,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维克捂着被抽血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
海伦肯定要住上一段时间的院,看来这一次的探母之旅,只能由他自己独行了。
记忆区块像血布丁那样被深挖,一座静谧的疗养院浮现出来。
他沿着回忆铺就的道路,前往弗卡斯尔疗养院。
青石板对应了记忆中的步伐,维克穿过市区,来到位于山丘上的庄园。
“我是维克·瓦尔代克,来看望自己的母亲。”他向庭岗报上身份。
“瓦尔代克……瓦尔代克……”那肥胖的女人满头大汗,在姓名簿上寻找着,“啊,找到了。梅根·瓦尔代克。她在309号室。”
庭院的喷泉清澈靓丽,他在见自己的母亲之前先洗了把脸。把煤烟和血污全部洗掉。细小的划痕因遇水刺得他生疼。
“走吧。”他给自己打气。
但,还有个疙瘩夹在他大脑的褶子里。
这个疙瘩瘙痒难耐,可维克怎么也够不着它。
他只能靠着拼尽全力的思考,靠着大脑自己,把那颗疙瘩挤下来。
维克大步走过漫长的走廊,呼啸的穿堂风像是暴虐的游骑兵,粗暴地掠夺他身上的热量、温度。
终于,在面对他的母亲——维克·瓦尔代克的母亲之房门时,那颗疙瘩终于掉了出来。
那是个纸团子,非常眼熟。
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纸团可不就是之前塞在弹巢里的那团吗?
他打开手枪,从弹巢里重新找出那枚纸团,将它延展开来。
纸上的字句跳进眼帘,他的肌肉因阅读而涨热难耐,骨头却像浸在冰水里般。
“击杀梅根·瓦尔代克,夺取她的神恩。”
下写一行花体字。
309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