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的女人。
那女人鬓角斑白,脸上已经有了一道道皱纹,显尽沧桑。
但她的笑容是如此幸福,给人一种温馨舒适的感觉。
江原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站在妈妈的身前,和妈妈玩闹。
他们在属于他们自己的家里。
房子虽然很小,但很温馨。
如果没有地上随处可见的空酒瓶的话。
他的母亲——和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母亲蹲在他面前,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小脸,笑容满面。
可是嘴里叫的却不是他的名字。
"小智,我们家小智真乖。来,让妈妈抱抱。"
江原上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妈妈,喜悦地扑进那温暖的怀抱。
妈妈的手指颤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你瞧瞧,我们家小智长得多好看啊,这小嘴粉嘟嘟的,小鼻子翘翘的,眼睛又大又亮,可是块当明星的料呢!"
妈妈咯咯笑出了声,嘴角的皱纹也跟着绽放。
江原上也开心的笑了。
"再瞧瞧,这……"
妈妈的手向上拂过,掀开了他的头发,露出一块狰狞的,看上去像刀疤一样胎记。
在看到那胎记后,她的脸上突然露出惊恐和慌张的神色,好像呼吸不上来了,嘴里一直喘着粗气,念叨着什么。
"不,你不是小智……你是谁?"
妈妈把江原上猛的推开,他一下子摔倒在地,疑惑地看着女人。
妈妈浑身颤栗,像注视魔鬼一样盯着江原上。
“小智的头上没有那东西……对,我没记错,小智脸上可干净了,你不是,你不是小智。“
江南上吓坏了,身体蜷缩在一起,委屈地低喃:“妈妈,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好害怕。“
那女人突然冲了过来,揪着江原上的领子,歇斯底里地狂吼道:
“我不是你妈妈,你不是小智!你是谁?小智呢?说呀,告诉我你把小智藏哪了?说呀,说,小智呢,说!!“
滚滚热气扑打在江原上的脸上,耳朵里充斥着妈妈的尖叫声。
看着眼前语无伦次,青筋暴露的女人,江原上恐惧到了极点,放声大哭起来。
似乎这样,能唤起女人的一丝母爱,让她恢复正常一样。
女人没有理会江原上的哭声,依旧一遍一遍地吼叫。
一声巨响暂时掩盖了女人的吼声。
家门被人狠狠踹开了。
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他打了个酒嗝,一双醉眼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目光停在了愣在原地的女人身上。
女人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几步,嘴里仍然念叨着。
醉鬼狠狠地把玻璃酒瓶往女人头上砸去。
女人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跌倒在地。
一道道殷红缓缓从她的头上向下蔓延,肆意绽放。
鲜血淌到地上,和啤酒慢慢交融。啤酒泡还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泡了玫瑰花瓣的温泉一样。
红与黄,印象派经常用的两种颜色。
温暖而明亮。
像夕阳,像晚霞。
女人神情木讷,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仿佛没有知觉,任凭红色的细流从头上喷出。
江原上被吓傻了,停住哭声,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醉鬼脸色狰狞,朝女人头上猛踹了几脚,边踹边含糊不清的咒骂着。
“你踏麻痹的能不能给老子消停会儿,吗的疯女人。老子真是受够了,刚喝点还没高兴一会儿你又在这作,臭表资。“
女人没有还手。面对男人踹过来的脚,她甚至连挡都没挡。
男人踢累了,靠在墙上喘着气。
女人眼睛一直睁着,坐在地上。
“我只是想要我的小智啊……我的小智哪里去了?“
醉鬼听了这话,又来气了。
他指着女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塌吗能不能醒醒,别做你那破梦了。江原智早他吗死了,烧了,撒河里了!“
他猛拍那只有三个腿的摇摇欲坠的桌子。
“他三岁那年,发高烧,死掉了。我他吗就不懂到底是他烧了还是你烧了,怎么都过去四年了你还疯疯癫癫的呀?“
女人好像没有听见,继续念叨这已逝之人的名字。
男人又开了一瓶啤酒,一边往嘴里猛灌,一边朝里屋走去。
路过江原上旁边,还不忘踢了他一脚,顺便往他头上吐了口痰。
“还有你,王八犊子。麻蛋你出生以后这家里就没发生过好事。“
“当时风水先生说鬼留疤,晦气,我还没当回事。早知会变成现在这样,老子当初就该把你射墙上!“
伴随着男人的鼾声和女人的喃喃声,这个四岁孩子的一天就过完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江原上上初中。
凌晨五点准时被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吵醒,接着上学,被同学嘲弄一番后回家,然后哄妈妈玩找小智的游戏,被喝醉的爸爸发现痛揍一顿,最后睡觉。
这一切似乎都是设定好的一样。
刚开始父亲打母亲的时候,他还会着急,会为妈妈辩解,和她一起挨打。
他知道,等父亲打累了就没事了。
现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麻木了。
不论他作何努力,这些事情依旧每天在发生,从未变过。
而在母亲的眼里似乎也从来没有江原上这个人。
她只有小智一个儿子。
过了十四年,小智依旧4岁。
小智死了。
却永远活在这个疯女人的世界里。
江原上?
有这个人吗?
既然如此,那么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今天江原上晚上九点才到家。
一帮人围着他暴打。
其中一个人伸拳头的时候,江原上下意识挡了一下。
那人的拳头撞到了他的肘部,骨折了。
江原上因故意伤害同学,被老师罚站到九点。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移动到家门口。
用钥匙打开那破旧的门。
其实不需要钥匙。那门稍微用力推一下就会开。
扑入鼻腔的除了习惯的酒精味,还多了一股浓郁的腥味。
江原上站在家门口,呆呆地望着屋里骇人的景象。
我……走错门了?
这里是,地狱?!
……
屋里灯光昏暗,暗红的血迹洒满了墙面,大部分已经干透了,还有一些角落仍在向外渗着。
一个男人被吊在电灯上。
女人听见开门声,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被污血覆盖。
身上,亦是如此。仿佛穿着一件绯色红袍。
江原上手一松,书包从他的手里脱落,里面的书本文具撒了一地。
其中还有一瓶刚买的解酒药。
那女人见江原上来了,温柔一笑:
“小智,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在班里怎么样,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呀?“
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在洗衣盆里搓着什么东西。
“你这孩子,还站门口干什么?不怕着凉啊……快进来,照顾你爸。“
他爸正在天花板上吊着。
“你爸呀,他说他肝疼。我就知道他酒喝太多了,肝都喝脏了。我这不摘下来,帮他洗洗吗……“
江原上感觉头晕目眩,天都塌了。
“你怎么不理妈妈呀?哦,你不是小智啊……请问,你看见小智了吗?“
江原上的手指死死扣着墙壁,血液从指甲缝里流出。
女人突然站起身,不顾双手的肮脏,兴奋地说道:“我知道了,小智不在这里……对,他当时说好冷,没错,他一定跑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去了,我要去找他!“
哈哈哈,小智,妈妈来啦!
江原上跌跌撞撞的向楼下奔去。
这是在做梦吧?
一场噩梦。
他冲到楼下,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
天上下起了小雪。
雪落在他的身上,渐渐凋零。
他却感觉后背传来一阵暖意。
回头。
他的眸子里被红色覆盖。
着火了……
这雪下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火焰起初还在试探,到后来直接吞噬了整栋楼。
它们在雪中摇曳生姿。
火舌已经舔舐走了一些人的生命。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木头灼烧后的噼啪声。
一户人家,拉着窗帘。
火光在帘子上映照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小智,我看见你了!“
她在屋里转圈,手里似乎拉着一个孩子。
雪夜,火光,翩翩起舞的女人。
构成了一副诡谲的舞台剧。
观众只有14岁的江原上。
名为初雪夜舞曲。